第四十章

在大兴朝，炼丹术士是一个禁忌。

这还得从著名的‘巫术之乱’说起。在此之前，炼丹术士原本只是一个寻常职业，属于药士的分支，也叫炼药士，或者炼丹药士。

大祸的开端，始于大兴朝的开国皇帝兴始帝对于长生的痴望。

自大龙朝亡于天灾，原本为大龙朝疆土的中州，再次陷入分裂状态，并在此后产生了十数个国家，开始了长达数百年的群雄割据的状态。

其中，兴国就是诸国之一。兴始帝，本名兴武，便是兴国的第十六位国君。

闻悟对这些历史可说了然于胸，因为这就是学堂的文、史、礼、筹、术当中的‘史’学，如果要慢慢说，他可以说上一天。

但总结来说，“灭诸国，成帝统，天下归兴”，简而言之就是兴武经过数十年的隐忍，逐一消灭、吞并了十多个大大小小的国家，一步一步完成了统一，成功建立了继大龙朝之后的又一大一统皇朝，大兴朝。兴武成为了大兴朝的开国皇帝，加号兴始帝。

这个时候的兴武，已经年过六十。殚精竭虑，满身伤疤，大半辈子的政治、征伐生涯，早已将他的身心折磨的痛苦不堪。于是，在生命的最后阶段，他开始追逐长生不老。正是在此背景下，他接触到了炼丹术，并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黑暗的历史不堪回首，大兴朝的史官对于那段历史一直噤若寒蝉，闻悟只知道，那场大乱，从朝堂波及到民间，令才立国二十年的大兴朝，险些亡国。

痴迷于炼丹术的兴始帝自七十二岁起就荒废政事，并以丹官的名义大量起用炼丹术士，以至于一时之间，炼丹术士掌控朝野，权倾一时。在不到十年的时间里，大量开国功臣、能人谋士遭到排斥、诬杀，在炼丹术士权利最巅峰的时期，他们甚至废黜太子，另立皇储……到兴始帝八十一岁崩逝前，朝野上下再无异声，炼丹术士的地位一时无两。

如果不是仙门插手，大兴朝说不定就真的成为了立朝一代而亡的国家。

大兴朝的第二位皇帝，兴政，天资聪慧，觉灵之体，聚灵半仙之躯，曾经是仙门的记名弟子。作为太子，在遭到丹官迫害的时候，他躲于仙门，幸免于难。等到兴始帝驾崩，蛰伏数年的他借助仙门的力量卷土重来，以雷霆手段，迅速剿灭了一众丹官，重新掌控朝堂。

在那之后，兴政顺利接掌帝位，帝号开，史称兴开帝。兴开帝一登位，便展现了他极其残酷的一面。首先捕杀、坑埋所有炼丹术士，凡炼丹者，诛灭九族；焚烧毁灭一切与炼丹术有关的文献、工具，禁止民间接触一切与炼丹术相关的事、物，违者格杀勿论……仅仅三年时间，‘天下死于炼丹者八十万余，百丈坑丘，尽皆妇孺’，‘焚书一百七十六万余，堆积成山，不过十中其一’……到了最后，连仙门都看不下去了，传书劝谏。‘巫术之乱’才算是最终落下了帷幕。

至此，大兴朝此后数百年，再无炼丹术士。

因此，当闻悟听到曲红说出‘炼丹术士’的时候，着实吃了一惊。这四个字，哪怕就是随口说一下，也可能会招惹来麻烦。而且，现在大兴朝根本没有炼丹术士，要去哪找？他看着曲红，寻思着她这么说，不会就是炼丹术士吧？闻悟听说，虽然炼丹术士在大兴朝被禁，但在东方陆洲之外却依然存在，尤其在当年的‘巫术之乱’之后，许多炼丹术士跑去了远国，得以幸免。

“看什么呢？”

“呃，没，没什么……”

“有话就说话，吱吱唔唔的，不像男人。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炼丹术士在我们这里是禁忌，你心存疑虑也在情理之中。”曲红挑挑发梢。

闻悟诚实地点头，“嗯。”

“你有这种警惕性是好事，以后要保持。但我想问你，你了解炼丹术吗？”曲红忽然问。

“啊？”闻悟一怔，摇摇头。

“那你认为炼丹术是邪术吗？”

“不知道。”闻悟又摇头。

“你要记住，技术和工具是一样的，没有正邪之分，只在于你怎么去使用它。”曲红突然变得有些严肃，“正如我的医术，如果我想，我可以很轻易就将它变成杀人的手段，同理，炼丹术也一样，炼丹术本身没有好坏之分，只在于你怎么使用它。”

闻悟赞同地点点头。

曲红接着说，“你知道为什么大兴朝将炼丹术士列为禁职，却没有将炼丹术视作禁术吗？因为即使是皇廷的人也知道，炼丹术士有好有坏，可炼丹术没有。”

闻悟犹豫了一下，看她问：“那，你是炼丹术士？”

“你还真敢问啊。”曲红白他一眼。

闻悟讪讪地搔搔头。

曲红有些好笑，摇摇螓首，“我也想是，可惜我不是，炼丹术士是一个门槛很高的职业，以前的炼丹术士被人诟病，大多是因为一众蠢货跟风，或者索性就是借名坑骗，所以才臭名昭著，真正的炼丹术，要求非常高，至少得是聚灵期才行，因为炼丹术最基本的要求之一就是将灵气聚集锁于丹内，如果连聚灵都做不到，那充其量只能说是熬药制药。”

闻悟奇怪地问：“你不是聚灵期吗？”

曲红叹了一口气，“我迈入聚灵的时间太迟了，而且，我为什么要学炼丹术？医术又不比炼丹术差，相比起整天围着炉子转，我更喜欢研究药理。”

闻悟皱皱眉：“我一直不懂药士跟炼丹有什么区别？不都是跟药打交道吗？”

“差别可大了，医术旨在治病救人，炼丹则大多是为了激发潜能，虽然在某些地方会有些相似，比如有些丹药也可以止血养神，但要是像你这样脑壳破了，丹药最多帮你止血加快愈合，又不能帮你缝合伤口。”曲红又举了个简单的例子，“这么说吧，我把你腿打断，你嗑再多的药就能把骨头接回去吧？最多就是止血缓解疼痛，但医术可以帮你把腿接好。”

闻悟恍然，连点了几下头。

曲红捏着下巴，说道：“嗯——，其实，炼丹可以说就是药士的一个分支吧，以前不是都叫炼药师，炼丹药士的么？我觉的，大概是仙人们的身体不比普通人，普通人的病痛之苦，仙人基本没有，久而久之就不太需要普通医术这一部分了。”

“有道理。”闻悟深以为然。

“你好像不着急了吗？”忽地，曲红揶揄地道。

“啊？”

“噗，这样就好。”曲红笑了笑，可随即就收住了，转回正题，“这种闲聊以后再说吧，炼丹术士你已经知道了，刚才我说过了，炼丹术最大的作用就是激发潜能，什么千奇百怪的丹药都有，所以，自然也有延长寿命的丹药存在。”

闻悟点点头，问：“那我去哪找炼丹术士？”

“仙门。”

两个字，从曲红嘴里说起来很淡然，“其它地方有没有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仙门一定有，因为我曾经跟我老师，也就是你师公一道迎接过仙门的人，里面就有炼丹术士。”

“啊？”

“不用大惊小怪，炼丹术士在仙门是很寻常的职业，而且，皇庭每年都会耗费大量财物向仙门换取丹药。”曲红见闻悟一副震惊的表情，‘呵呵’道：“所以为什么说‘勤读书，不能尽信书’，有许多事情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的。”

闻悟有些凌乱了。所以，所谓的‘巫术之乱’也没那么单纯？还有，他对曲红的身份更加好奇了，能够接待仙门，仅就这份资格，在这大兴朝就不多吧？更何况，她的模样看起来不过20多岁的样子，这年纪这经历，为什么会出现在元望镇？

“想什么呢？我说的话你都听进去了吗？”

“嗯，那，我该怎么办？去仙门找他们买丹药吗？”闻悟有些理不清了。

“买？呵呵，如果你买得起，我支持你。”

曲红似笑非笑了。

闻悟的表情一僵，“很，很贵？”

“贵？皇庭的拍卖会，曾经出现过一粒延寿丹，你知道最终拍出多少钱吗？”曲红看他摇头，于是伸出一根手指，笑道：“猜猜。”

“1，1百万银钱？”

“噗哧，再猜。”

见闻悟的表情有点抽搐，曲红不逗他了，笑眯眯地道：“1亿。”

闻悟傻了。刚才说一百万的时候，其实已经是他能想象的极限了，但一亿，这夸张的数字，直接就令他怀疑人生了。

曲红怕再打击下去他会崩溃，于是放过他了，“明白了吧？别说没有，即使真的有，你也买不起，你唯一的机会就是拜入仙门，然后再想办法。”

“开什么玩笑！”

突然有种被耍的感觉，闻悟激动地道：“那你说了这么多有什么用？我怎么可能在几个月时间里搞到那种东西？你……”

“呦，生气了？”

曲红冷嘲道：“如果换了是别人这样跟我说话，我不给你一个大嘴巴子就当你运气好。”

闻悟一震，霎时冷了下来，捏住拳头。

曲红看他这样，一时又不忍继续苛责了，有些无奈一叹，“唉，算我倒霉，听好了，我可没有说你只有几个月时间。”

闻悟不解地抬起头。

曲红没好气地道：“不要太小看你老师好不好？我虽然没法帮你娘补足命脉，但是，像疏通经脉这种事情还是没有问题的。”

“你，你是说……”

“3年吧，我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了。”曲红谨慎地说，“3年之内，你娘应该不会有大碍，但是3年之后会怎么样，我就不敢说了。”

闻悟两只手握紧了，全身都在抖。

曲红又白他一眼，“别这样看我，这是我的极限了，而且，你要清楚，换句话说就是你只有3年的时间，我说难听点，3年……”

“谢谢你！”

闻悟跳了起来，冲上前一把抱住她。

曲红一窒，整个人都僵了。

闻悟狂喜中，脑子都是空的。

啪——

曲红反手就是一巴掌。

闻悟退了几步，捂着迅速红肿的脸，却还是忍不住手舞足蹈，甚至有点癫痴，“谢谢，谢谢你，老师，哈哈，谢谢……”

曲红扬着手，脸颊滚烫。然而，看着他的样子，却愣是生不起气来。

“嗳——”

她无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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