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064

善良的、慈爱的、仁厚的、光明的主——神的羔羊,何时来拯救我这可怜人？

        “敬畏主，能使人远离罪恶。”[1]

        “仰望我主耶稣基督的怜悯。”[2]

        梦境沉沉，嘉莉隐约听到母亲诚心诚意的祷告隔着门板传来，而她在黑暗的小房间里坠入幽冥。

        清晨五点十分,银色湖泊。

        一个人影在水中下沉。

        她的墓志铭上会写着什么？

        嘉莉·怀特,享年12岁,在夏令营中死于溺水,警示各位家长老师注意孩子的行动,珍爱生命，远离危险的水域。

        嘉莉挣扎着划动四肢,躯体软弱无力得像绑了千斤沙袋，只能朝湖底直直地坠落。

        她离岸边的克里斯蒂、琳达等人越来越远，她们几人的面容经过水面折射变化成古怪的模样，如同怪物。

        嘉莉清楚地知道她和学校的同学们内心相差甚远，是地球到月球一样的遥远，或许加上生与死的距离也不晚,她们没办法互相理解了。

        没有母亲限制的夏令营生活才过了五天，这份短暂的愉快马上就要被收回。

        五天前，刚刚抵达卡莱农场的时候。

        嘉莉对农场壮美的自然风光啧啧惊叹，心中的郁闷和疑虑一点一点消融。住宿的地方是木屋造型的房子，自然又舒适。她分配到的室友是一个陌生的少女。

        这次的农场夏令营并非巴格达小学主导，是单独的机构举办，里面有来自全国各地不同学校的少男少女,和嘉莉来自同一学校的只有四五个人，这让她心情放松了不少。

        嘉莉忸怩不安地向陌生室友打招呼，得到了礼貌的回应。

        “你好，我是嘉莉·怀特,很高兴见到你。”

        “嗨，我是米蒂，今年是第三次来参加夏令营了。”

        一个好的开始。

        接下来，嘉莉发现，她笨拙地想讨好队友，却意外让她逐渐融入到这支队伍里。

        他们在羊圈里为棉羊剪毛，争先恐后地抚摸毛绒绒的小鸭子，在果林里笑哈哈地采摘苹果，来到花圃观赏美丽芬芳的玫瑰，用望远镜捕捉水鸟的飞行，夜间在草地支起帐篷然后围绕篝火唱歌跳舞。

        夜晚的星空浩瀚无垠，宝石状的珍贵记忆装进少女无限美好的思绪之中。

        嘉莉从未这样快乐过，她的脚步活泼轻松，脸上的笑容越发悠然自在。

        来自巴格尔小学的学生克里斯蒂、琳达、潘妮等人却并不满意，她们把嘉莉的变化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我们得告诉其他人，她在学校里是个有怪癖的疯子。”

        “她都没过来和我们打招呼，去做了其他人的小跟班，谄媚的样子让我吐出来了。”

        “你说得太对了。嘉莉真会装，在学校里可不是那副样子，完全是个呆头鹅。我们要揭穿她的表演。”

        “该死的鼻涕虫嘉莉，给她点颜色瞧瞧。”

        她们通气之后在学生队伍里散布了关于嘉莉的各种故事，说得有鼻子有眼，导致有些人碰到嘉莉的时候尴尬又好奇。

        嘉莉快察觉到其他人探究的眼神。

        晚上回到房间时她在床上摸到了死老鼠，早上去餐厅头发上被人黏了口香糖，走在小径上从脑后丢来了小石子，过去在学校的悲惨经历又重新上演。

        她听到了身后的窃笑声，伴随着鄙夷的目光，那目光穿透了她的心脏，让她无比揪心。

        母亲的声音飘荡在脑海里：

        【受苦受难是在赎罪，要有温和的、怜悯他人的品性，耶稣基督就是那样的。】

        来自母亲的桎梏并没消失，它一直都在，一直都在！这桎梏就像长长的锁链拴住了想飞翔的雏鸟。

        为什么是她在受苦受难？

        嘉莉还记得，她第一次上学时，和在家一样，用午餐之前跪在地上祈祷，这行为却招致同学们的议论和嘲笑。她遵从母亲的教导，谨小慎微不和人多接触，午间反复背诵教义，每次活动都怯懦地站在角落。然而时间一久，她在别人眼中成了古怪的教徒——被用来取乐欺凌的对象。

        嘉莉蓦地出现抵抗的念头，不再听从母亲的训诫。就像一只雏鸟渴望飞往广阔的蓝天。不在学校的午间祈祷，想去参加夏令营，都是她小小的抗争。

        母亲说审判日到来的那一天，天使会杀死罪人，地上的王国都会变成主的神国。在此之前，要修行自身的品性，不断忠心地祈祷。

        为什么仁慈的基督不能拿起牧羊杖狠狠抽向狡诈贪婪的狼？或者天降石头砸到罪人身上，比如克里斯蒂她们，最好把她们砸得头破血流，狼狈逃窜。

        如果基督是这样的该多好，她愿意追随其左右。

        只是——

        在审判日来临前，她恐怕已经溺死了。

        克里斯蒂几人邀请她清晨出去钓鱼，并且承诺如果她赢了就不会再施行恶作剧欺负她。清晨四点半嘉莉就醒了，她忐忑不安地去了湖泊旁边，一棵山毛榉树下。

        到了五点，几个人嘻嘻哈哈地走过来，手上拿着水桶和钓竿。

        当钓竿在嘉莉脸上抽出红印子时，她意识到自己又被骗了，轻而易举踏入陷阱，成了克里斯蒂几人恶作剧的对象。

        嘉莉慌忙地逃窜，脚不小心踩中一块石头，咕噜一滚，滚进了湖里，正当她要从水中冒头爬上岸时，那长长的竿子抽打在她的头上和手上，她在湖里呛到无法呼吸。

        水面逐渐平静了。

        “嘭咚——”

        不远处，岸上一个身影急急跑过来，直接跳入湖里往水下游去，拉住了少女的手。

        身后跟过来的孩子焦急地望向湖面大叫：“瑞恩，危险！”

        幸好在这个宛若高级度假村的农场，有一队负责医疗保障的医生随时待命。

        将溺水的孩子送到医疗室后，她的情况逐渐好转。

        而夏令营发生这样的恶□□件，主办方已经联系了那几个坏孩子的家长还有校方说明情况。

        最让工作人员惊讶的是，联通怀特夫人的电话陈述情况后，怀特夫人的态度异常冷漠。她冷冰冰的声音在病房响起：“那是她罪有应得。我为她天天考虑让她呆在安全的家里，简直操碎了心。那个孩子总是想跑出去。希望她能反省，受到伤害是因为她违背了我的警告。”

        ——没有关怀和安慰，剩下尖锐的指责。

        躺在病床的少女脸色苍白，缓缓阖上双眼。

        医生、主办方负责人走后，瑞恩悄悄来到病房探望掉入水里的少女。

        没想到嘉莉朝他倾诉了很多心事，妈妈对她的限制，在家里摆的到处都是的基督像和宗教画，可怕黑暗的禁闭室，同学们的嘲笑和无止休的恶作剧，心中想要报复的怒火。

        “我没有罪。”

        “是的，你没有罪。”

        嘉莉迷茫而痛苦：“妈妈说我是有罪的，只能祈求神的宽恕才能洗刷罪孽。”

        瑞恩踮起脚抚摸她的头，郑重地说：“你做错了什么可以称为罪孽？即使是神，也不能随意定下你的罪。”

        嘉莉定定地望着天花板：“我想报复他们，我要把石头砸到他们头上，我要把死老鼠扔到他们脸上，我要把污水泼到他们衣服上。”

        瑞恩笑了，碧蓝的眼眸犹如万里晴空：“这些算不上报复，只是相应的惩罚。”

        嘉莉握紧了拳头，她想道，对啊，就是这样啊，她不再期待仁厚慈善的主去降下审判，为什么不能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咸涩的泪水顺着脸庞静静流淌，雏鸟正在不断啄掉母亲的锁链。

        没过几天，嘉莉就在医生惊奇的眼光中恢复如初很快出院了，而那几个孩子的家长也过来相继道歉，愿意提供任何赔偿。

        在家长们诧愕的目光中，金褐色头发的少女坚定地说：“我不要赔偿，我只想打回去。”

        瑞恩拿着从农场里找到的牧羊杖和钓竿，站在旁边助威。

        卡莱农场是一处度假的好地方。

        好不容易给自己放了几天假，麻衣小姐在服务贴心的水疗后简直荣光焕发。

        麻衣小姐捋一捋粉色的长卷发，脸朝窗外远眺风景，眼中闪烁着扑灵扑灵的光：“我终于重新活过来啦，螺丝钉也是需要休息的。”

        尼尔靠着墙说：“您是螺丝钉的话，我们连尘埃都算不上啊。多亏您，市政已经逐渐接受ge代替帕沃特兄弟会了。”

        愿意投资福利事业、帮助建设城市公共设施的组织ge，当然比灰色产业为主的帕沃特兄弟会要好。

        帕沃特兄弟会解散，除了其名下地盘、产业、军火，连同政治势力也一并由ge继承。

        圣切斯特城市是帕沃特兄弟会的发家地，只是帕沃特兄弟会扩大地盘后把总部移到更繁华的城市。

        但圣切斯特的政府部门里仍然安插了不少帕沃特所支持的官员，并且在港口贸易中占了不少份额。帕沃特兄弟会参与的国际贩卖人口运输链也仰仗于此。

        前段时间，帕沃特兄弟会被太宰治和中原中也联手搅得烟消云散，徒留一地鸡毛和各种成员。

        而麻衣小姐先做的，是把这个城市参与灰色产业链的黑警、市政官员都撸下去换了一批，还要负起责任管理帕沃特所拥有的一部分民生产业，这部分产业五花八门，都转移到ge组织名下，例如垃圾分类、运输业、殡葬业、汽车维修等等。

        帕沃特兄弟会的底层成员，里面还有不少普通人，他们都拥有其他正当职业，厨师、酒保、理发师、快递员等，平时充当兄弟会的眼线，争地盘时开木仓也不含糊。这些人的处置非常麻烦。经过一遍细细梳理之后，总算是勉强修整完毕。

        而麻衣小姐不知不觉与市政走得越来越近，如今担任了圣切斯特市市长顾问一职。

        瑞恩得知麻衣小姐来到卡莱农场休假，便把嘉莉的事情一一告知。

        “我接下来该怎么做才好？”

        “先来了解一下背景吧。”只见麻衣小姐在桌上摊开一份资料：“玛格丽特·怀特，是嘉莉的母亲。一位虔诚的教徒，她和她的丈夫都信仰同一个宗教，双方要求保持身心纯洁，对待己身十分苛刻。”

        她补充道：“可以说是类似苦修士？其实还没达到那个地步吧。”

        “怀特先生去世后，那位女士临近生产都不知道孩子即将出生，她觉得自己身体长了瘤，马上要因绝症而死。最后，她在卧室里产下一个女婴，那就是嘉莉·怀特。”

        瑞恩听到这里，大致上明白了：“所以，她认为嘉莉的出生是有罪的吗？”

        麻衣小姐颔首，翻到下一页：“据怀特家的邻居说，怀特夫人从小经常给孩子灌输宗教思想，阻止她和周围人来往，疑似心灵虐待儿童。不仅如此，孩子成长后，怀特夫人的精神状态变得非常不稳定，对无信仰的人充满攻击性，比如她工作的洗衣房，就有不信教的人遭受过她的诅咒。”

        瑞恩边听边皱眉，“这样下去不太好。”

        麻衣小姐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她们两个相依为命，嘉莉对母亲的依赖性很强，多半会因母女之情无法彻底放下怀特夫人。同时，怀特夫人的控制欲越来越使她痛苦，她会在亲情和追逐自由之间摇摆不定。如果你想帮助她，就要直面这个难题。”

        瑞恩怀揣种种担忧，在绿草如茵的山坡上找到了嘉莉。

        山坡上有个观景台，上面摆放着白色的长椅，坐在椅子可以悠闲地眺望整个农场。

        花圃里的玫瑰竞相绽放，美丽得如同红色挂毯。草地上，一只边境牧羊犬周围都是少年少女，他们大笑着和狗狗亲昵地玩耍。银色的湖泊上有人在划桨泛舟，留下了道道水波纹，水鸟飞到船里把头悄悄探进人类的零食袋子。

        瑞恩走过去坐在女孩身旁，开口搭话：“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也许我一个人静静地呆着比较好，不会打扰到别人。”

        对于这个比自己小几岁的男孩，嘉莉耐心地和他解释。

        瑞恩：“你的母亲——她过于冷漠了，你不需要为此而伤心。”

        嘉莉望向瑞恩蓬松的发顶，反驳道：“我没有伤心。”

        如果为了妈妈的行为感到伤心绝望，眼泪早就流得干涸了，在小房间被关禁闭，无论哭多久都不会让妈妈的心肠软化。

        “我知道她在恨我，她是把我当做女儿，同时也在憎恨我。”

        嘉莉眺望着远处的风景，情绪被温柔的风和洁白的云抚平。她说：“在我快要淹死的那一刻，我想起来了。三四岁的时候，她就想要杀了我，是真的想要杀了我。”

        女孩的声音十分稳定，回忆中的画面徐徐展开：“那个时候，家里的玻璃全部碎裂。妈妈生气得腮帮子都鼓胀了，眼睛瞪得又大又圆。最初妈妈想掐死我，于是她用那双大手使劲掐住了我的脖子，我向她求饶说：‘我看不到东西了妈妈，我好痛啊妈妈’，但是她怒火中烧狠狠给了我一巴掌，打得我天昏地暗。我那时头痛欲裂，后来——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我们都晕过去了。她终于停下杀我的念头，我却失去了三四岁时的记忆。”

        瑞恩听着嘉莉绘声绘色的描述，不知为何内心一阵颤抖，仿佛有什么熟悉的记忆要喷薄而出，小黑站着木椅后面，黑乎乎的脸上裂开一道缝。

        嘉莉拿下头上的发夹，下一个动作让瑞恩张大了眼睛。

        ——发夹漂浮在她的手掌心之中。

        “这就是妈妈要杀我的原因。”

        作者有话要说：[1]、[2]来自圣经

        为什么瑞恩会觉得内心触动，指路前面的第30章，某种方面，亲生母亲对他的态度和怀特夫人对嘉莉的态度，部分相似。只不过瑞恩和嘉莉都暂时遗忘了。

        主线推进得是有点慢。

        ge以后还要和三方势力打擂台的，我要加速再加速了。

        小剧场：

        恭喜麻衣小姐任职市长顾问。

        麻衣小姐（吐魂）：身兼多职，好累，好累，好累。

        太宰治：幸好我有先见之明，溜了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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