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你滚开

李元敦一路上不知道自己创过了多少个红灯，只知道自己一心想要早点到酒吧，把惜音从那个是非之地接走。

        虽然心底有着一大堆疑问，譬如妹妹怎么会和惜音在一起，还一起去了酒吧，但是所有的疑问最后都被元敦对惜音的担心所替代。

        惜音的身体不好，这是在英国元敦就发现了的事情，当时，英国非常冷，气温又变化得极其不寻常，惜音一下子就病倒了。她在英国朋友不多，所以元敦一直都陪在她的身边，他记得很清楚，那一次，她在自己家里躺了将近一个星期，体温始终就在38度以上，打了针，吃了药，昏昏沉沉睡了三天，嘴里一直在念叨着什么招，什么招，直到又吊了一瓶水之后，才清醒过来。

        元敦不由的加快速度，但愿这一次，惜音没什么事。

        凌晨两点，酒吧里的喧嚣渐渐散去，坐在楼上的柳惜音看着一个又一个穿着暴露，浓妆艳抹的女人从楼下走了出来，之后不知道过了多久，老板和一些服务员开始收起了桌子，而叶昭也是升着懒腰，从地下室慵懒地走了出来。

        一看到银川和柳惜音相依呆坐着，叶昭皱眉，走了过去，对着银川说道：“你怎么还没有回去！”

        银川回答：“在等我哥哥！”

        叶昭满不在乎地点了下头，说道：“那你们慢慢等，我下班了！”

        两手插进口袋，叶昭撇着嘴，心里竟暗笑了一下，刚刚自己到底还在期许些什么！

        “我在等你！”柳惜音没有回头，有气无力地说道。

        叶昭停下了脚步，心像被谁揪了一般，瑟瑟发痛。

        她在等她？

        这句话是多么熟悉，好像在很久以前，她就曾经这样说过。

        回想过后，叶昭笑出了声，双手插进口袋，回头看向柳惜音：“我已经下班了，如果是要找我喝酒，请明日起早！”

        叶昭不愿多语，看到柳惜音的面孔更是觉得心里有些复杂的情绪再慢慢增生着，她放肆惯了，自由惯了，她讨厌这样的感觉，本能地想要逃离。

        柳惜音像是用尽浑身上下的力气呼吸着，喘息之间的筋疲力尽让银川更加担忧。

        “惜音姐姐，我们明天再来，今天就回去吧！”银川着急了，看着惜音随时随地要晕倒的架势，她真的不知所措了。

        “银川，你呆在这里，不许出来！”惜音说完，就跟着离开了酒吧，任凭银川大喊大叫，都没有理睬。

        酒吧的旁边便是围绕着一个小巷子，叶昭懒散地走着，时不时地还踢了一下脚边的罐头，但是常年积累的警觉性让她很快意识到那个她这一辈子最不想见到的人，跟来了。

        她疾步走着，想要甩掉她，可是柳惜音一直跟着。

        “阿昭！”

        叶昭停了下来，没有回头。

        “不要再叫了，赶紧回家吧！”

        继续往前走，叶昭依旧没有回头。

        柳惜音走不动了，倚在墙边，仍旧叫着“阿昭！”

        叶昭气极反笑，耸肩用一种极其古怪的语气，指着柳惜音说道：“你……别再叫了！赶紧……回家！”

        柳惜音用尽力气，一点又一点继续往前挪动着。

        “阿昭啊！”一滴眼泪沿着脸颊落下。

        叶昭感觉自己的心里，乱到了极点，她再也克制不住，回头怒吼道：“我叫你不要再叫了，听不懂吗！”

        叶昭看着柳惜音不动声色，更加愤怒。

        “你是不是去英国太久，中国话都听不懂了！”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叶昭发火，柳惜音竟没有一丝害怕，这一刻，她反而觉得心里的某一块地方突然豁达了。

        一点点走去，柳惜音含泪托起叶昭的面孔，满带哀求的口吻：“我知道你在怪我，就听我说几句话好不好？”

        “呵！”叶昭拉下柳惜音的手，瞪眼问道，“我凭什么要听你讲，你是我的谁？是客人还是朋友？”

        “我找了你很久！”柳惜音用着她可以做到的最大的声音对着叶昭叫道。

        “是嘛？我怎么没觉得？”叶昭冷冷地仰天笑着，笑得柳惜音心颤动不已，“难道不是你们家像避瘟疫一样地避着我吗？”

        叶昭会想着三年前，刚失去生命中重要亲人的她入了狱，每一天，她都承受着担忧与害怕。

        她不想坐牢，她知道自己的父亲一定是无辜的，只要舅舅能够开庭做证人，只要能够证明那个毒贩说的话是假的，那么她就一定有救。

        就算不能再当警察，她也无所谓，她不想离开自己的母亲，不想一个人在牢里痛苦至极，更不想自己的哥哥，父亲在下面都要背负骂名。

        在关押期间，她的舅舅一次都没有来看过她，可即使是这样，她心里依旧抱着希望，她看着自己的母亲，强颜欢笑道：“妈，别担心，舅舅一定会出庭的，惜音一定会劝他的，我一定会没事的！”

        可是，后来呢？

        直到法庭宣判的最后一刻，她都没见到柳天成的身影，她的母亲当场疯了，从观众席上跑了出来，疯了一样地伸手想要去抓住自己。

        “我的女儿不可能犯罪！你们不能抓她去坐牢，你们会毁了她的！”

        那是她记得的，自己母亲说的最后一句话。

        后来，是律师告诉了她，柳天成拒绝和她联系，而柳惜音在开庭的三天前，已经去了英国。

        “柳惜音，你就不该回来！”叶昭转身再次想要离开，可身后却被一双手给围住。

        “可我想见到你，我回来就是为了告诉你三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柳惜音哭诉着，“你不想说可以，只听我说都不行吗？”

        叶昭挣开柳惜音的怀抱，掐着柳惜音的肩膀，怒道：“不要再跟我提三年前，三年前的事，没有人比我更清楚！”

        “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柳惜音声嘶力竭地叫道。

        “我还需要知道什么？知道你们柳家这几年昧着良心，过得多逍遥吗？”

        叶昭用力掐着柳惜音，发现柳惜音咬着嘴唇，脸上似乎十分痛苦，缓缓放手，再次想要逃开。

        “我当年出国是因为我父亲骗我说，只要我肯离开，他就愿意做证人，来……来救你！”声音十分虚弱，但远处的叶昭却一字不落地听见了。

        脚步突然停下，叶昭想笑但已经笑不出声了。

        她强颜欢笑太久，如今是一点都笑不出来了。

        可是，她的人生当真悲哀到可笑，原来当年，自己的命运是如此的轻贱，原来自己一直叫了多年的舅舅，是一个宁可违背自己女儿的心意，也不愿意救自己于水火的小人。

        心里暗笑了许多次后，叶昭只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撕裂了一般拉扯，“他来了吗？我怎么……没有等到！”

        多年的仇恨积蓄在心中，叶昭手心紧握成拳。

        用冷到令人颤栗的语气，她再次开口：“柳惜音，你的父亲是个什么样的货色，你不清楚吗？”

        注视着叶昭几近癫狂的模样，柳惜音只能含泪地摇头。

        她知道自己的父亲一定有过犹豫纠结的时刻，那起“十里河惨案”牵连起的黑警事件目的如此明显，将叶家一下子打到了深渊之中。

        叶家的人品有目共睹，可是幕后黑手的势力，也不容小觑，他们几乎一手遮天，这不免会让父亲有所顾忌。

        她了解自己的父亲，但是也恨，复杂的情绪纠结在了一起，成为了让她多年都没办法和自己的父亲好好相处的主要原因。

        可是……

        她不想让叶昭误会，更不想她一直恨下去，和自己一样，永远出不来。

        “父亲是在担忧我和母亲，他怕……”

        “他怕你们会和我们叶家一样的下场，对吗？”叶昭一语中的，“那你呢？你为什么没有回来！”

        柳惜音的脸色白到极点，这才是她最不敢正视的问题。

        法庭宣判了之后，她知道了父亲没有出庭作证，气得是恨不得立刻从英国飞回上海，就在她打算订机票打算回国的当天，她发现自己的父亲母亲已经来到了英国。

        她气得忘记了对父亲该有的尊重，对着柳天成便吵了起来。

        柳天成看到自己女儿为了一个女人发了疯，对自己恶语相向，顿时感到颜面全无，当着程音的面便给了惜音一巴掌。

        就是那次吵架，让惜音对自己父亲有了更深的了解，也对黑警背后势力的强大有了更惨痛的认知。

        而更重要的是，就是那一次争吵，把一直疼爱她的母亲给当场气晕了过去。

        之后……

        “哈哈哈哈！”叶昭苦笑着，浑身都在颤抖，咬牙一字一字说了出来，“你，没，有，回，来！”

        其实，在坐牢之后，她也并不是什么都没有想过，她一个人有偷偷思考过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到最后，她非但没有责怪，反而还有一些理解自己的舅舅。

        要是舅舅因为开庭作证而导致惜音还有舅母受到伤害，那她宁愿坐牢。

        可是，就在她一心以为，即使自己坐牢，也依旧不会被人放弃的时候。

        噩梦再次来了。

        胡青探监的时候，哭丧着脸，告诉她，她的母亲因为连夜冒雨跪在了柳家门口，因此心脏病发，一个人死在了医院里……

        那一刻，她知道了。

        原来……

        她早就已经被放弃了。

        柳天成也好，柳惜音也罢，他们一个都不会来。

        一个都没有回来。

        叶昭疯了一般地抓着胡青的衣服，不断地嘶吼着，可结果……

        她还是被狱警带了回去。

        带回了监牢里……

        “你们柳家……都是骗子！”

        柳惜音像是被抽走了浑身的力气，再无法抓住叶昭的手，任由叶昭一个人消失在了巷口的拐角处。

        隐忍着的痛苦，终于还是迸发了出来……

        双脚一软，柳惜音便往后倒去，倒在了一个怀抱里。

        “惜音，惜音！”元敦搂着惜音的身体，看着她满头是汗，心疼地抱紧了她。

        “惜音姐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银川焦急地问着。

        惜音在离开之后没多久，元敦就开车来了，两人结完账出来竟一下子找不到柳惜音的踪影，元敦急得是团团转，好在银川机智，绕到了巷子里，很快便看到了惜音一个人站在那里。

        柳惜音双目失神，低吟道：“我想回家！”

        元敦二话不说就横抱起了柳惜音，往停车的地方走去，银川跟在后面，但一直没有发现，在拐角的地方，一双眼睛恋恋不舍地看着她们远去。

        叶昭倚着墙，慢慢蹲了下来。

        有些人，失去了，就永远找不回来了。

        程音一大早起来，看了眼身边空着的床，轻叹出了声，果然，这么多年，牛脾气还是改不掉。

        起身，穿好衣服，梳洗过后，程音就走到了厨房，打算亲自下厨。

        “阿红，今天我来做早餐吧！”程音对着忙碌着的红姨说道。

        “夫人，这怎么好意思！让我来吧！”

        红姨那么多年在柳家一直都是衷心不移，这也源于程音对红莺的细心照顾，让作为母亲的红姨一直心存感激。

        程音看了看在花园锻炼身体的丈夫，含笑摇头道：“没事，今天我想亲自来！”

        红姨无奈点头，让出了位子。

        程音刚刚开起火，就听见家里电话响了。

        红姨习惯性地接了位子，程音擦了下手，到客厅接了电话。

        “喂，哪位？”声音满是温柔知性。

        “夫人，我是红莺啊！”电话那一头的人似乎已经是火上眉梢。

        “红莺啊，怎么了？”

        “小姐发烧发到40度，躺在床上怎么都不肯去医院，你快过来一趟吧！”红莺急得都快哭了，程音也是吓得从沙发上猛地站了起来。

        “什么？我……我马上过来！”程音挂断电话，心急得转了两圈。

        拿起车钥匙，嘱咐了一声红姨不吃早饭了之后，便离开了家。

        一路上，程音都心神不宁。

        虽然说已经几天没有见过惜音了，但这孩子这么多年在国外都是自己一个人照顾自己，怎么就……

        趁着红灯的时间，程音马上用手机打了个电话给认识的医生，把自己女儿家的地址报给了他，要他赶紧来一趟。

        程音赶到的时候，红莺已经是在厕所间和惜音房间徘徊了无数次，不断拿着湿毛巾敷在了惜音滚烫的额头上。

        可昏沉着的惜音并不听话，时不时就把头上的毛巾给拿了下来，紧撺在手里，任凭红莺怎么用力都不肯放手。

        程音像被针刺了一样疼痛，看着惜音闭着眼睛，汗水都快渗透白色的睡衣，眼泪就不自觉地掉了下来。

        她走到床头，抚摸着女儿的头，说道：“惜音乖，妈妈来了，不怕！”

        程音扶起惜音，对着红莺吩咐道：“红莺，她浑身都是湿的，必须把这件衣服换掉，你再去拿一件睡衣过来！”

        红莺点头，马上到外面的衣橱里拿衣服去了。

        “妈！”惜音在母亲的怀抱里睁开眼睛，手上的毛巾也渐渐松开，程音看她的样子，简直就像从水里淌过一般，浑身无力。

        程音将惜音湿掉的头发别在脑后，忍痛问道：“惜音，告诉妈妈，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惜音无力地点了下头，泪水沿着鼻梁上的汗水一起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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