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劫过

“我也不知道。”讲到这里，吉祥干脆不管能否引起道士的反应，完全进入了自己的心绪之中：

“不懂事时，我就是凭本能活着。长大了一点，才听人说，我父母不要我，爸爸是因为赚了钱有了别的女人，妈妈是因为我胆子小，总缠着她什么也干不了，最后穷得吃不上饭，所以认为我是不祥之物，也扔下我跑了。

“但我并不恨我的父母，甚至做梦都想着长大接回他们照顾，报答他们的生我之恩……至于他们没养我，我不在乎，反正我都长大了。

“懂事后，我就刻意锻炼自己的胆子，拒绝村里安排的监护人自己一个人住，不怕黑，不怕鬼，不怕走夜路，不怕别人欺负，甚至别人都怕的山神石那里，我也常常夜里去转……我还给自己改了名字叫吉祥，就是想等接他们回来时，告诉他们，我是吉祥，不是不祥！

“可是没多久，派出所就通知我，说我爸妈在外面已经死了，只等我长大去他们的死亡地政府领骨灰……

“哈哈，你看，我就这样彻底被这个世界抛弃了，再也没有人和我有关系。所以之后我变得很暴戾，很能作，连我自己都嫌弃我自己……

“这时候我遇到了薇姐，她不但不嫌弃我，还善待我，帮助我。她有一句话特别打动我，说如果这个社会是不好的，我一个人根本不可能活下来还有书读。所以不要灰心，只有我愿意好，生活才会变好，更多值得我去爱的人，正在前方等着我……

“就是因为她和她的这句话，让我重燃希望。所以她受了委屈，我豁出一切也要为她出气……然后我又遇到了成大仙、牛眼汉子、青叔、杜天、老白、和十叔……当我收起了暴戾和敌意，我发现很多人都愿意报我以善良。

“所以我突然就想通了，报恩不一定非得父母、薇姐或其它特定的人，重要的是你自己要有一颗感恩的心，只要能活下去，善待你的所遇，纵然中间会有辜负，但终究会遇到那些值得用一生报答的人，让你的心得到平静和皈依。

“那个时候，我想如果我父母在天有灵，一定也会很欣慰！这不是等于我也报了父母的恩情？

“你放我走，我很高兴。但我不能走，因为我现在遇到的值得我报答的人，几乎都在这里，我一直把他们对我的帮助记在心里，但还没有来得及回报，所以哪怕有一线生机，我也愿意用命为大家去争取。

“同时我也希望能救得了你。我是不是你大哥，其实心里没有底，但是如果你真是我弟弟，我也杀望你不必因为没有报答我而伤心自责，其实有你这样一个化为厉鬼仍然心存善心的弟弟，对我就是最好的报答。

“而且，我也希望你知道，不只是你大哥，其实天底下有很多人，都愿意在那个时候，把在死人堆里唱歌的你刨出来，照顾你，对你好——只是你没有机会碰到而已。

“但是只要你释放胸怀，好好活着，终究会与他们见面！”

吉祥讲的这些话之初，是想破解道士的怨执。但是讲到那个在死人堆里渴望获得拯救的孩子时，突然就共了情，剩下的，全是在讲自己的心路历程，打不打动得了道士，吉祥心里却没有底。

当吉祥讲完最后一句话，回过神来时，身上锁链捆绑的挤压感早已不见，脚也踏在了实地上。抬眼打量四周，漫天的青黑之气也早已收尽，而那道士，就静静地站在不远处陷入了深深的思考，猩红的眼瞳也褪去了血色。

但是吉祥不敢稍动。东方已经看见启明星升起，黎明在即，却又很遥远，因为若是这道士，或者说是陆俭，突然再次失控，黎明就永远不会到来。

突然，吉祥发现那道士的身影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同，好像被加了柔光滤镜，看起来虚化了很多。

之前那道士，绝然不是这个样子！他在天眼中一直做深青绿色，身形凝实，有如实质。

端详了半晌，终于发现了蹊跷所在：那道士的身体，正在不停地逸出缕缕青气，虽然很慢，但却在他的身周形成了一层薄薄的青雾，所以才让他看起来有些模糊。

这是怎么回事？是怨执松动、怨气在消散吗？

道士抬起头，道：“我以为我在今夜就会失控变成一团只有杀意的鬼物，现在你成功地压住了怨念对我意识的吞噬，也许我真的是陆俭，而你也真是我大哥孟彦真。

“但是，我的执念虽然有所松动，但我还不能完全相信你的话，所以这种对对抗怨念的侵蚀，只是暂时的，很快它还会反扑回来，我还会再次失控。你有什么办法能帮到我吗？”

这还是这道士第一次以正常人的口吻说话，但吉祥哪有什么好办法，不禁看向了十叔。

十叔受创最重，神情有些萎靡，但见事情出现了转机，立刻打起精神，斟酌了一下道：“办法倒是有，但不是百分百的有把握，而且，说出来怕是还可能会引起陆先生猜疑。”

道士闻言道：“你是说，要带我去一个对我来说很危险的地方？”

“不错。”

“说来听听。”

其实十叔的想法很简单，现在道士的症结在于记忆被侵蚀得支离破碎，已经无法确认自己的身份和过往，所以虽然被吉祥说动，但由于身份的认知，还不能完全破解怨执。

所以假如这道士确实是陆俭，只要能够把关于陆俭和孟彦真的往事罗列给这道士，或许他就会从中汲取到一些关键片断，把自己的记忆补全，将会大大的增加道士压制住怨念、甚至散去怨念的机会。

但是这样做，必然要带陆俭回京城总堂，去见那大酉山华妙门的长辈才行。

而道士是什么身份？厉鬼！修行界人人得而诛之的魔修中的魔修，他到了京城总堂，谁也无法断定会遭到什么待遇。因为就算以十叔的广闻博见，也没有听过会压制杀念的厉鬼，到时又会有多少人相信道士是真心向善的呢？

而且一到总堂，十叔的话语权也会大大降低，他对道士做的任何承诺，都可能会被众多同僚否定而无效，这一点上，他也不想欺骗道士。

这就是道士所要冒的风险。

没想到这个让十叔很不好意思才提出的办法，道士居然想也不想就同意了，他说：“我宁愿死，也不想沦为一个没有意识、只有杀戮本能的鬼物！但是，我如果受到伤害，就会立刻失控，所以你们要真想杀我，最好一击让我神魂俱灭！”

当十叔取出一只巴掌大小的白骨葫芦供道士藏身后，太阳也即将升起。眼看四周晕倒的村民交相枕藉，一片狼藉，众也顿生一种恍如隔世之感，没想到一场事关无数人生死的大劫，竟然就这样完满解决，一时唏嘘不已。

十叔受创最重，白钧儒次之，二人都抓紧调息疗伤。王子薇只是有些脱力，倒没有受什么伤害，便和杜青、吉祥一起检察村民的情况，看看是否有伤亡或需要救治之人。

不过还好，院子中的检查完毕，发现也只是脱力晕厥，可能会损几年寿命，但身体却无大碍。

“咦？成大仙呢？”检查完院子，杜青突然问道。

天凤大仙刚刚战败，十叔就到场与道士激烈交战，大家一时紧张，竟然没想起成大仙的去向。

吉祥一拍脑袋，哎呀了一声，道：“我想起来了，十叔来时，我看见一条黑藤正卷着他，被火焰一激，似乎是甩到东边山上去了，我过去找找看！”

王子薇想一起去，却有心无力，只得提议道：“要不要熊大猪二同你一起过去？”

熊大猪二是道士以御灵术控制的两头先天境巅峰妖怪，名子起的很对付。道士决定去京城，就把二妖也招来准备道去京城。

吉祥想也不想拒绝了道：“我看得很准，没多远，十分钟就回。况且这边打得这么猛，别说普通野兽，修到金丹的也早跑没影了，能有什么危险？”

王子薇闻言也不坚持，看着吉祥翻过菜园子的栅栏，进山去寻成大仙。

时近十月，福山早已经进入了深秋，山林本来触目尽是绛皓驳色、五彩缤纷的好风景。

但是现在这美丽的风景却变得无比凄惨：以小山村为中心，四周五光十色的山林，突然多出一块近数里方园的黄死之地，其中的所有草木，一夜之间尽皆枯干！

这全是拜那道士凶猛的咒法所致，提前抽干了这里草木的生命力！

还好那道士自甘伏首，否则别说整个福山县，甚至整个黑省，都可能会面临一场浩劫。

吉祥一边感慨道士咒法的强大，一边也心里产生阵阵后怕，很快就到了记忆里成大仙被甩落的地方。

那是一片密实的林边灌木带，虽然也全部枯死，但叶子并未离枝头，地上也是又厚又软的长草，人摔在上面，可能会受伤，应该不会致命。但这么久没有动静，吉祥也不知道成大仙是什么情况。

奇怪的是，就这么一座院落大小的地方，吉祥钻来钻去找了几个来回，竟然没找到成大仙的身影。

不应该啊！

如果成大仙醒了，他应该现在会回村里去，电话早来了。如果没醒，看这地势，滚落的范围也不会偏出十几米，怎么会没有人影呢？

挂树上了？

吉祥钻出灌木丛，在四周树上扫视了一圈，一无所获，但是就在一收目光时，一件东西落入了他的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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