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出了府门，外面早就熙熙攘攘。

        得知有人要放花灯，大家早早地就走出家门，把几条主干道堵得水泄不通，一时行人如织，摩肩接踵。

        好在秦飞云和沈安之都是习武出身，沈安之还是个武林高手，二人走一走路，飞一飞墙，赶在所有人前面，很快就到了富商最大的店面——如归楼。

        京城有两座最豪华的酒楼，一家叫“如归”，在南街；一家叫“宾至”，在北街。两家酒楼曾经隶属于同一位老板，在京城都颇具声名。

        老板在京城的产业众多，之前一直经营得很好。后来，一个自称是老板远房亲戚的人来到京城，在城里大吃大喝还不给钱，后来又杀了人。

        亲戚被缉拿后，受害者的家属每天都雇人到两家酒楼闹事，老板也被人戳脊梁骨，无心生意。最后经营不善，入不敷出，只好把酒楼转卖出去。

        熙州的富商接手之后，立即关闭店门，整顿了一个多月才正式开业。

        入眼一望，三层高的如归楼满是灯饰，在一众小商铺面前，简直鹤立鸡群。

        只是如归楼定价颇高，寻常人根本订不到位子，大家也只能挤在街上看看，进去的少。好在沈安之早有安排，来之前就与掌柜的打好了招呼，已经预留了最好的位置。

        游人如织，沈安之和秦飞云挤过人群，好不容易进到如归楼，上了最高层。

        站在窗口，南街的风景一览无遗。

        灯火辉煌，让秦飞云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不觉湿了眼眶。

        “你怎么了？”沈安之眼含关切。

        经他的提醒，秦飞云后知后觉，她竟然流泪了。

        “没什么。”

        她敷衍一句，随即别过脸去，将眼泪擦净。

        秦飞云也不知道为什么哭，也许是因为上天垂怜，给了她一次翻出墙外的机会；也许是为了前世悲惨的自己，还有今生未知的命运。

        “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突如其来的关心，让秦飞云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她恍惚间回头，“殿下在说什么？”

        沈安之沉默不语，只静静地看着秦飞云的眼睛，直看得秦飞云不好意思，慌忙躲开，才收敛心神，转而盯着街上星星点点的亮灯，半晌吐出一句：“你之所想，皆我之所愿。”

        你之所想，皆我之所愿。

        这是什么意思？秦飞云咯噔一下，莫非……

        不不不，怎么可能有这么巧的事？

        她讪笑着，试探地问：“殿下真的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沈安之俯身探出窗外，屋内的灯光打在他的背上，笼罩出一片阴影。

        “你想报仇，你想家人平安，你想活得有尊严。”

        寒风微微，声音淡淡。

        然而，他的话却像一记重拳，打在秦飞云的心上，让她喘不过气来。

        原来，真有这种巧事……

        一个时空的人，两种不同的结局，却在下一个时空相逢，这是怎样的缘分？

        可是他们明明没有交集，前世的沈安之活得潇洒随意，在江湖上驰骋自如，究竟是什么未了的心愿，能让他重活一世？还把自己的遭遇记得这样清楚？

        秦飞云不敢问，她怕听到别人的悲惨遭遇。

        左不过是沈鸿煊做了太子，想清除掉所有能威胁他位置的人。这样看来，她和沈安之都是被沈鸿煊迫害的人，沈安之能对她感同身受也就正常了。

        无论怎样，她的事已经够惨了，不想再承受别人的悲惨经历了。

        二人静默良久，直到如归楼的伙计把酒菜端上来，二人入座。

        “喝一杯吗？”沈安之问，随后倒了一杯酒，递了过来，“喝一杯，然后只看前程，不问过往。”

        秦飞云犹豫了一下，虽然有好奇心，但既然对方不愿提，那她也乐得自在。

        她接过酒杯，微微一笑，然后一饮而尽。

        沈安之含笑，跟着饮下，酒入肝肠，烧起一阵阵业火。

        光影中，对面的倩影与前世重合，一个明丽，一个颓暗，终究化作同一个人。

        他看得出神，脑海中浮现出那件令他悔恨终生的事……

        作为大盛国最受惠帝宠爱的儿子，沈安之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

        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就算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三百六十四天待在外面，都没人敢管他。

        起因，不过是他有一个好母亲。

        沈安之的生母淑妃蒋氏，与惠帝伉俪情深，却在生小儿子的时候难产身亡。惠帝觉得愧对爱妃，没能留住她的性命，就对两个儿子倍加宠爱，远超其他皇子。

        那时沈安之体弱多病，惠帝为了让他健康长大，就把他送到陈州，跟随碧苍山的玄真道长习武，一待就是十几年，只有过年才回京城。

        这一年，雪下得好大，把出山的路都封了，沈安之错过了除夕。他紧赶慢赶，总算在正月十三这天到了京郊，却又被一群闹事的堵在了城外。

        他坐在马车里，掀开轿帘，看到一群凶神恶煞的人倒在地上，哀嚎连天。一个明丽的少女蒙着面巾，手挥马鞭，气势如虹地跨坐在马上，对着地上的人一顿言语打压。

        “睁开你们的狗眼看看，我秦飞云是你们想劫就劫的吗？也不打听打听我是谁！出来溜个弯儿还能碰到你们一群傻子，真是走了背运！”

        说罢调转马头，看到远处停了一架马车，又招呼道：“是要进城吗？我先看着这群劫匪，你快走！”

        地上的人看着凶，武功却稀松平常，远没有蒙面的“秦飞云”像劫匪。沈安之放下心来，吩咐马夫启程。进城后，又着人到兵马司报信，到城外拿人。

        舟车劳顿，沈安之在城里呆了半日，第二天才到皇宫去拜见圣上。

        虽只有半日，他也打听到了很多事情，都是关于那位挥斥方遒的“秦飞云”。

        这些消息中，不外乎就是“成国公家的女儿秦飞云武艺超群，路见不平，把几个男子按在地上教训，打得他们没有还手之力”之类的。

        听说秦小姐但凡打架，必然蒙面。即使京城里的人都知道她是谁，也乐此不彼。

        除此之外，就是秦小姐多如牛毛的被劫经历，好像劫匪天生跟她过不去。

        这也让沈安之猛地记起，他年少时，其实就听说过“秦飞云”这个名字，当时她被人贩子拐卖，花了一个月时间才找回来。

        一番打听，让沈安之对这个一面之缘的武将小姐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兴趣。

        在他看来，公家小姐学武是件很平常的事，但是学得到处“行侠仗义”就比较罕见了。更何况，秦小姐还有独一无二的被打劫经历，让他很想找机会结识一下。

        于是元宵节那天，他把惠帝撺掇到了成国公家里。

        天寒地冻，国公府正在设宴，沈安之无心宴席，在院子里闲逛。当时除了他，还有两名女子在散步，离得太远，看不清面容。

        之后惊呼骤起，一名女子不幸落水。情急之下，他来不及犹豫，立即飞身入湖，将女子救了起来。

        出水后，却见到本该卧病的三弟沈鸿煊出现在湖边。沈鸿煊是个大嘴巴，沈安之一向不愿和他打交道，为免惹祸上身，就把女子丢给了沈鸿煊，之后匆匆离开，连夜回了碧苍山。

        等沈安之得知那名落水的女子是秦飞云的时候，已经是两个月之后的事了。

        惠帝再三来信，让他回京出席沈鸿煊的婚宴，他才知道，三弟娶的女子竟然是秦飞云。

        婚宴结束，沈安之偷偷潜入三皇子府，想一睹秦飞云芳容，最终无缘得见。之后他回到碧苍山，修行之余，总会想起那名挥舞着马鞭的蒙面女子。

        京城女子众多，像这样不拘一格，不在乎周围人眼光的实属罕见，他开始后悔把她让给沈鸿煊了。

        但木已成舟，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况且他听说，秦小姐是很满意这门婚事的，早就对沈鸿煊芳心暗许。说不定那天是故意落水，想引三弟来救，他没做绊脚石就已经是积德了。

        再一想，他生性淡泊，一年到头都在江湖浪荡，与热衷政事的三弟一比，实在不是秦小姐的良配。

        虽说如此，沈安之还是放不下，每次回京，都要到三皇子府去转一圈，却是一次也没有见到。

        直到惠帝病危，沈鸿煊当上太子，沈安之才又回到京城。

        可这次，沈鸿煊的身边已经换了人，换上了那个，在湖边与秦飞云一起散步的女子。

        他翻遍了三皇子府，那里早就空无一人，昔日的王妃居所，只有几根冰冷的铁链。。

        这一刻，他全明白了。

        秦飞云不是故意落水，是被同行的女子推下去的；沈鸿煊谎称卧病，不过是想躲开人群，率先英雄救美，为夺权之路收获筹码罢了。

        沈安之明白了，他也快疯了。

        他发了疯地去国公府，却只看到断壁残垣。人们说，秦氏庶支都被抄斩了。只剩下嫡支，已经在现任太子妃的安排下，搬进了更加宏伟的居所。

        他又跑去乱葬岗，好在这一次，他终于见到了一面之缘的蒙面女子。

        虽然她已是一具尸体，被野狗啃得支离破碎。

        沈安之跪在坟前，恨自己为什么要认识她？为什么救人之后不多问一句？为什么不敢表明心意？

        他第一次觉得，“淡泊名利、与世无争”八个字，就是一个笑话！

        而他，就是笑话本身。

        带着愧疚到近乎病态的心理，他把秦飞云的尸体带回了碧苍山，每日守在坟前，黯然伤神。

        碧苍山本来是最自在的居所，自那以后，他却难以入眠。每晚都被噩梦缠身，耳边是秦飞云一遍遍的质问。

        “为什么把我让给沈鸿煊！”

        愧疚自责，让沈安之惶惶不可终日，已经分不清白天黑夜。在熬了一个月后，终于病倒在秦飞云坟前，伏地长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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