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十九 泪桑

然而，一向温顺听话的夏桑怒目与红伞男人对视。

        他愤愤地别开脸，打开红伞男人架住他脸的手。

        红伞男人也不生气，只是负起手，一脸玩味地看着他们师徒俩  。

        夏桑仍不屈地骂道:“你是个什么东西，少来教唆调拨我们两家的事。我师傅乃堂堂檀青宗的宗主，想做什么，又要做什么事，岂能任由你来拿捏  。你做梦！”

        “阿桑，给我住口。”白星群喝住夏桑。

        夏桑眼睛通红，他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自己的师傅，“师傅，难道你真的受制于他，要杀谷主和阿衡？！”

        白星群面色铁青，攥紧手中的滕蛇剑柄。

        他没有直视夏桑眼睛，颓然道:“原谅师傅吧，阿桑。”

        夏桑泪盈于眶。

        从旁战战兢兢观战的雷震子道人田宇川迷茫至极。

        白星群是他多年的知交好友，白星群豪爽直章的秉性他亦是清楚的。

        可是，如今这位好友却屡次选择同那个玄门百家闻之皆嗤之以鼻又恐惧无比的迟魍站一起，并肩成一个战线  。

        这到底是真是假，是好是坏，他已经无从判断了。

        就连被白星群一口咬定是假冒鹿衔谷谷谷主的宋显允，他也不敢认定是如何的了。

        因此，当宋显允突然向他袭击而来的时候，他把心一横  ，在半推半挡之间卖了一个破绽，被宋显允夺去雷鞭，同时给掳了去当人质。

        田宇川配合着宋显允，一步步退到杜衡的身侧。

        见到这一变故  ，白星群微微错愕。

        他怎么也不会料到手无寸铁并且受了重伤的宋显允会生擒得过田宇川。

        “嗯，真有意思。”红伞男人迟魍挑眉。

        “白宗主，你的一个个亲信貌似都不太忠诚  ，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既然如此，多杀一个又有何妨  ？”白星群杀心大起。

        “不要！师傅您知道您现在到底在说什么吗？”夏桑大惊失色。

        白星群不愿再多啰嗦，一掌拍向夏桑。

        夏桑重重地摔到一边去。

        白星群右手出剑，左手化爪，双管齐下，直取宋显允。

        宋显允挥鞭挡开。

        然而，雷鞭认主。同样的招式  ，宋显允挥动起来要比田宇川使用时的实力减了一大半，再加上  ，宋显允的灵力受到压制  ，雷鞭更不愿服从他的驱使。

        没过多久  ，宋显允被白星群击杀的几乎连雷鞭都脱了手。

        白星群纵然占了上风  ，但他并没有恋战，目标非常明确，就是要取了杜衡的命！

        _

        夏桑体内的气血翻滚，他吐出了一口血。

        夏桑挣扎着，想从雪地里爬起来  ，却数次跌倒在地。

        白星群的那一掌虽然重，但其实并不致命，只是稍微让他吃了一点苦头，知难而退。

        真正让他身体虚弱至此的还是之前被两个玄衫红伞的神秘人重创。

        红伞男人迟魍慢条斯理地来到夏桑的身旁。

        他伏下身来，手轻轻地抚摸着夏桑的头发，一脸怜惜。

        “夏少侠，我当时赶到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死了呢，气的我立刻把我那两个不知轻重的手下杀了！万幸，你还活着。看来老天对我终究还是不算太薄。”

        “只是，你是怎么活下来，难道有什么高人在帮你？还是说吃了什么奇妙的丹药？！我真的十分好奇，你告诉我，好不好？”

        他在笑。

        跟在他脚边的纸人也跟着身体一块抖动，发出刺耳的笑声。

        夏桑咬牙切齿，从牙缝里挤出，“别碰我！”

        红伞男人迟魍不笑了，难得的皱着眉头。

        “你怎么这么恨我呢，夏少侠。”

        他把自己的食指放在嘴里轻轻咬着，略作沉思状。“莫非是因为我叫你师傅杀了你那失而复得的小竹马？”

        夏桑咬着后槽牙，默不吭声。

        “别呀，夏少侠，你只是当局者迷。你那小竹马已经不是你的了，他是别人的，他的心早就已经飞到别人怀里了。”

        红伞男人迟魍在夏桑的耳旁意味深长地劝导道。

        夏桑的眼睫毛快速地闪了一下，似有动容。

        “你幼年想要的东西其实早就没有了，包括抚养你长大的师傅。”

        “那如师如父的感情也是假的。”

        迟魍继续说道。

        夏桑抬眸，眼底泛起血丝，他瞪着迟魍，“你再胡说，我不介意拼了命也要杀了你！”

        迟魍轻笑，细长的丹凤眼勾着夏桑。“我从来就没有胡说过，今天我跟你所说的都是句句真心。”

        夏桑别过脸，不去看他。

        迟魍继续着手中的动作，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拨着夏桑头顶的头发  。

        “十年前把你从鬼门关里拉回来的人，不是你师傅，而是区区在下。当时我带着一个面具，是一只狐狸，狐狸的左眼眶有一朵桃花。”

        夏桑眼睛顿时瞪大，身体开始颤抖了起来。

        “看来夏少侠的记忆力真好，什么都记着呢。”迟魍扬起的笑意更深。

        “当时我跟你师傅做了一些交易，暂时把你寄存到他那里。桑儿，你想不想知道我们到底做了哪些交易？”

        夏桑的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热泪融化了面前的雪，打出了小小的一个坑。

        “你想怎样？”夏桑终于肯跟他说了一句像样的话  。

        迟魍叹了一口气，“没怎样，正如你自己知道的，你师傅把你养得并不怎样，违抗了我们之前的交易条件。我很生气。”

        “不过嘛，”迟魍话锋一转  ，“我见到你之后我的主意又改变了，我觉得你师傅把你养的很合我的意思。”

        他低下头来，轻轻吻着夏桑的发丝。

        “你有情有义  ，又有血有肉，简直不要太完美，现在，就剩下最后的验收啦。  ”

        夏桑望着还正在酣战，近乎于疯狂的师傅，目光渐渐空洞起来  。

        “乖，我轻一点。”红伞男人迟魍哄道。

        他抚摸着夏桑头发的手停住，继而五指化掌，按在夏桑头顶。

        夏桑的视线开始模糊了起来。

        不多久，他感到自己的身体从头到脚扭曲着，撕裂着，不一会儿，他的内心深处生出浓重的悲哀。

        化都化不开。

        _

        “啊！”夏桑痛苦的呻吟了一声。

        白星群听到，即时扭过头看去。

        只见红伞男人迟魍此时已经收回了手。

        无事人般  ，向着白星群微笑。

        笑容里满满都含有内容。

        白星群的脚步趔趄了一下他自己都不知道。

        见他如此  ，田宇川想上前扶住白星群。

        手却被白星群一爪给划开了一个口子。

        “田宇川，你给老子让开，不然，老子一并杀了你。”白星群杀得头发散乱，脸上神情狰狞无比  。

        身上挂了不少彩的雷霆子道人田宇川执鞭站在宋显允的旁边，“白兄，你不要再如此耗灵下去了，会走火入魔的！”

        “有你们陪葬，我也不亏了！”白星群不顾门户大开，招招猛攻  ，完全就是拼命的打法。

        不过虽然打法指东向西，变幻无定，但是他的主要目的不是要宋显允和田宇川的命，而是杜衡。

        因此，识破了白星群的这一想法后，宋显允应付起来更加自如。

        尽管他们对战气势汹汹，杜衡也能无碍。

        白星群仰天长啸，很是悲壮  ，“好！好！好  ！”一脸重重地说了三个好字  。

        “昨日之情义不再有，今日弃我者不可留。既已换到千般恨，是时候有个了断了。”

        白星群将滕蛇剑用力地往雪地里一插，取出挂在背后的长琴。

        “不可！白兄。”田宇川急忙阻止。

        可是，白星群十指如飞，琴音激烈，一圈又一圈的灵线自琴中而荡出，凡是被灵线碰到的地方，冰块马上崩开碎裂。

        杜衡惊呼了一声！

        原来，他所在的那块冰地被击裂了，与宋显允迅速分开。

        宋显允奋不顾身地往前冲去，攀住了杜衡所在的那块冰地角，杜衡艰难地把宋显允拉了上来。

        当真是险之又险。

        不过这只是在开头，那冰地左右摇晃，裂缝逐渐扩大。

        白星群哈哈大笑，他的十指指肉早已弹破，血滴入琴。

        ——他的灵识世界也要崩溃了！

        就在这时，一只手按在了白星群的手背上，白星群的狂笑声戛然而止。

        他抬头看着来人，“阿桑。”

        夏桑脸色已经近乎灰白，“师傅，停止吧。”

        白星群的眼神恢复了一丝清明  ，“为师最后再问你一句，你当真要救他？  ”

        夏桑的眼睛干涩，他已经无泪可流了。

        可是，心却在不断地滴血  。

        “好。”白星群缓缓地点头  。

        砰的一声，白星群手中的琴落地，琴弦断裂。

        抖动不止的大地终于停了下来。

        杜衡紧紧抓住宋显允的手臂已经被血浸得不成样子。

        宋显允忍不住将杜衡拥入怀抱，眼睛湿润了。

        “对不起，我害了你。”

        _

        随着琴弦入地，夏桑跪倒在地，重重地给白星群磕了一个响头。

        “谢谢师傅，弟子愿意领受师傅的任何责罚。”

        白星群面无表情，僵着身体站着。

        夏桑担心杜衡，抬眸望向对面的杜衡。

        杜衡虚弱地靠在宋显允的肩上，知道夏桑的眼神中所含的意思，他轻扯嘴角，忍着疼痛，微微一笑。

        用嘴型在说  :我没事，阿桑，谢谢你。

        夏桑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夕阳的余晖照映在他苍白的脸颊上，清晰可见，他由衷的笑意。

        “咔嚓！”

        是头骨尽数碎裂的声音！

        夏桑看见杜衡张大着嘴，眼睛里满是惊恐地望着自己。

        一旁的宋显允同样如此。

        后知后觉，夏桑觉得自己明明是笑着的，可是，眼眶内却一片温热。

        眼中的世界是变成血红，他看不清阿衡了……

        拼尽全身的最后一丝力气，他转过头去，乍见到师傅的手掌近在咫尺。

        夏桑明白了，释然。

        “谢谢师傅，往后…多…保重…阿桑……”

        夏桑再也支撑不住，散沙一样倒在地上。

        他还想说，然而，没机会了。

        是“不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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