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百一十三 再会公子靖

盏盏不同形制的彩灯沿路高挂，夺目璀璨。

        杜衡拉着宋显允的衣角，跟一个未见过世面的小孩子似的，仰起头只剩惊羡。

        他恨不得多长一双眼睛。

        人声嘈杂中，杜衡突然听到两声尖叫，似乎是前面有两个女子相撞在一起摔倒了。

        “哎哟哟，奴家是不小心心的，万望姐姐绕恕，姐姐不要生气气哈。”

        一个公鸭嗓的声音响起，听得杜衡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不仅是因为那女子说话爱使用叠词，更是因为那女子明明声音很粗，却硬是要掐着嗓子眼装娇羞。

        “行啦行啦，本小姐不会怪你，你快放开手，我的衣服都被你揉皱了。”

        另一个清澈的少女音不耐烦回应她。

        “阿妙姑娘？！”杜衡一下子就听出了少女音的主人是谁。

        既然她来了，那么公子靖也一定在附近。

        杜衡连忙扯住宋显允，踮起脚尖趴在宋显允耳边低声道:“谷主，公子靖也在这里，我们要不要暗中跟踪他，看看他来这里是跟谁交往？目的是要干什么？”

        宋显允却摇摇头，握住杜衡的手。“我们的人就在附近，这个时候不必去刻意惊动他，今晚我带你出来，就是让你开开心心的，至于其他别的无须担心。”

        杜衡还想说些什么，宋显允指着旁边做糖人的摊档说:“你看老伯的手艺很灵巧，你不是喜欢兔子吗？让他给你做一个。”

        这个话题转移虽然生硬些，但的确很对症下|药，对于小吃货杜衡来说，百用百灵。

        杜衡开开心心跑到做糖人的档前，档主笑眯1眯招呼道:“二位公子，喜欢捏个什么形状的？”

        档主是一个慈祥的老者，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呈月牙状。

        杜衡不假思索说:“做一对兔子。”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其中一个兔子，麻烦在他的额头眉心处给他点一粒朱砂痣。大小嘛……”

        杜衡指着宋显允的两眉之间，“就跟他的一样。”

        老档主见状笑呵呵，一连说了几个好。

        宋显允没有意见，嘴角噙着笑意，任由杜衡抓主意。

        就在等待的空档中，杜衡隐隐约约又听到阿妙姑娘的嗔怪声:“我都说我不怪你了，你还抓着我干嘛？快放开！我也不要你赔，你只需放手即可。”

        那个掐着嗓子眼说话的声音依旧不依不挠，“那怎么行呢？爹爹说过做错了事情就要勇于承认勇于承担，姐姐你不要我赔给你，那就是依然怪怪我咯，你就让我送你回去嘛，好不好啦。”

        话尾的“啦”字还特意拉得老长，不仅杜衡抖了一下，连旁边淡定无比的谷主都变得脸色不自然起来。

        到底是何方神圣，说句话威力如此之大？杜衡兴趣盎然。

        他让宋显允先等着，自己提着袍脚在人群中左插右穿，很快就来到了声音的源头处。

        果然是不负此行啊。

        但见阿妙姑娘被一个浓重胭脂粉涂抹得满脸都是的女子紧紧抱着大腿，根本没办法挪动半分。

        周围渐渐聚集了不少人看热闹，阿妙姑娘又臊又急。

        看样子阿妙姑娘是一个人，因为身边并没有看到公子靖。

        杜衡觉得奇怪，他不是没有见过阿妙姑娘的脾性，岂会是甘愿忍受屈就的人。

        怎么被这个古怪女子牵制到不能动弹走开的地步呢？

        仔细一看，杜衡看出内里玄机。

        那个脸上抹得跟猴子红屁股一样的女子骨骼奇大，手掌张开足足是阿妙姑娘的两倍，一边肩头高一边肩头低，坐在地上盘起腿来，毫无半点女儿家的矜持和斯文姿态。

        更重要的是，此女子脖子粗，有喉结！

        分明就是一个男扮女装的伪娘！

        伪娘似乎就是想恶心阿妙姑娘的，嘴巴里说着软语谦辞，可是动作一点都不客气。尽找机会把脸上厚厚的一层粉往阿妙姑娘的裙子蹭去。

        画面不忍睹啊！跟下雪似的，白|粉噗噗地往下掉。

        要不是因为有人在旁边看着，阿妙姑娘早就一脚将他踢飞到河里去。

        然而忍只是一个限度，更何况是阿妙姑娘这种心高气傲的人来说。

        她看到杜衡也在人群之中，惊讶看着她出丑。

        终于忍无可忍，柳目圆睁大喝:“丑八婆，休要在我面前装癫扮傻。你再不松开，我就把你的脸踹烂！让你一辈子都嫁不出去！”

        伪娘似乎被她的这一喝吓到了，连忙松开了手，瘪着嘴，委屈巴巴地咬着自己的小手帕，豆大的眼泪不停地往下流。

        这般做态，要是放在一个婀娜纤瘦的姑娘身上，必会让人觉得楚楚可悯，心生怜爱之意。

        可是眼前的这个女子哭起来实在是不敢恭维，毫无美感可言。

        不仅眼泪把画的眼线给冲淡了，两行黑色往下流;而且哭起来的声音跟破锣子似的，听得人耳根子疼。

        “呜呜呜，奴家到底做错了什么？姐姐你要这般大声吼我，好桑心心啊。”

        阿妙姑娘见到这样，心里软和下来，一跺脚推开看热闹的人群，看都不看杜衡，头也不回地跑远。

        这边跑远，那边伪娘立即不哭了，扭扭捏捏地爬起来，一双大脚踩着莲花碎步向阿妙姑娘追去。

        一边追还一边喊:“姐姐姐姐，快等等我。奴家还没有把裙子赔你呢！”

        这人长得高，肩膀宽腰细，若是正常走路还能看。偏生他还提着裙摆一步三扭，屁股翘得就要快上天了。

        人群里议论纷纷，好事者伸长脖子左顾右盼，生怕错过了好戏;而更多的则是啧啧称奇。

        伪娘一挺榴莲般大的胸脯，挤开围上来的人群:“让开让开，别挡道啊。”

        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变粗了。

        杜衡实在是不忍直视，把手挡在眼前，从指缝里窥见一二。

        “啪。”有人从背后拍他的肩膀。

        杜衡回过头去，是宋显允。

        宋显允拿着两个小糖兔子，脸上憋着笑看他。

        杜衡知道，谷主此时此刻憋着的笑不是因为他，而是看到了刚才的一幕。

        ·

        于是乎走了一路，杜衡笑了一路。

        “哈哈哈，易师叔这是什么神奇的异装癖好啊？以前是油腻不死人的算命佬，然后就是脸皮厚过城墙的老乞丐，现在更厉害，是一个说话嘤嘤嘤的美娇娘！哈哈……哎呀不行了，我不能再想起他，不然我一定会有笑死的。”

        宋显允扶着他的腰，以防他笑着笑着撅了过去。

        继续往前走，规格更大，做工更加精细的华灯变得多了起来，显然不再是民间的，更多的是官府，大户人家制造的。

        因而，人群也更加集聚。

        特别文殊菩萨庙附近更甚，大家都在等待着今年文殊彩会上一举夺魁的灯王花落谁家？

        走到一间府第的外墙下，那是一个稍微少人的地方。

        杜衡拿着一个额头上点着红心的小糖兔子细细观赏，赞叹不已。

        “别光顾着看，吃吧。”宋显允劝道。

        杜衡笑得狡黠，“谷主，这是你自己要求的哦。”

        宋显允微微愣住。

        就在宋显允的眼皮子底下，杜衡先是在兔兔的红心上亲了一口，然后伸出舌头别有意味地舔着。

        饶是谷主见多识广定力够，耳垂亦禁不住殷红起来。

        杜衡明知故问，惊讶起来:“谷主怎么感觉你很热啊？”

        “没有。”

        “没有？那你的耳朵这么红？哇，脸上还很烫。”

        宋显允别开脸，半晌说道:“……小兔兔这么可爱，你好好吃。”

        “哦，可我本来就是好好吃。”

        打趣中，兀地听见墙内有几声兵器碰撞的声音，很是响亮，紧接着就听到有男人发出嘶哑的悲呜。

        但是男人只是开头呜咽，后面很快没了声息。

        要不是因为周围有些安静，再加上杜衡的耳朵一惯灵敏，不然很容易就在说话间错过。

        杜衡顿住，“谷主，你有没有听到……”

        宋显允点头，警惕向墙上看。

        他们所经过的府第，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在当地也算得上是富裕人家。

        宋显允和杜衡相视一眼，正想行动。

        “谷主、杜公子这么巧，你们也来赏花灯。”

        外墙转角处走出一个人。手摇折扇，仪态翩翩，惊人美貌之下是温润如玉的气质。

        公子靖。

        墙角高处的阴影有一半打下来，将公子靖俊秀的半边脸庞隐没。

        只有他一个人，身边别无随从。

        宋显允不动声色迎上前，笑道:“靖公子，如此良辰美景，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公子靖收起折扇，笑容中带着无奈，“阿妙这丫头跟我闹起脾气，不知跑到哪里玩了？”

        杜衡跟在宋显允的身后，原本只是想当一个小透明，公子靖却望着他轻笑:“杜公子，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见面了。瑶靖还以为此番会与你错过这良宵，幸好缘分不薄，老天让我们在此相会。”

        在驿馆里不告而别，杜衡有点理亏，不知跟公子靖说点什么。然而公子靖仿佛压根就没有发生过这事，只字未提，依旧是诚挚相待的态度。

        杜衡感觉，此人就像一团棉絮，所有的喜怒哀乐混沌不明，你看到他时永远都是温软可触的。

        “砰——”

        公子靖身后传来诡异关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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