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我要的幸福

他们终于结束了。我在休息室里听着台前的所有细微动静，如坐针毡。万幸，吕颖没来得及闹场，记者们没来得及想到更尖锐的问题，电视台没来得及仔细琢摩一向精明分寸必争的徐瑶为什么会急于压低价钱把两个大咖主演的电视剧卖给他们。这个信息流通过于便捷的时代，时间真的就是生命。我们编剧团队日夜不停闭门加班两周的结果，总算没有白费。

        我给编剧团队发了信息，让他们好好回家睡一觉，放空自己，休息几天。做创意和文字工作的人，如果参与了这样一项高强度的工作，会觉得自己内心的所有积淀完全被掏空了。要给他们时间去发呆、看书、旅游，和这个社会的形形色色的人混一混，这就是充电。我们的编剧团队一向比其他公司强很多，而且稳定很多。主要是别的公司只在乎使用编剧，我们更在乎培养编剧。我从来不担心这些编剧们超越我。他们超越我才是我的目的。因为只有他们超越我，我才有时间去隐居修行。我经常和他们说，我希望他们每一个人都是金牌编剧。我们马上上市了，我们养得起他们。剧本是一个电视剧的灵魂，徐瑶也是编剧出身的制片人，她和我的观点一致。我们都力主在编剧上下大功夫。所以现在大部分剧本都不需要我亲自写，甚至不需要我初审，我只负责最终审核。只是《我要我们在一起》比较特殊，才这么兴师动众。

        魏东晨看见我，脱口而出：“哎呦，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能来可真不容易。看来我提前走这几天，你们俩之间发生了点故事嘛~”说完，拿眼神戏谑地瞟了瞟苗凯。

        苗凯慢慢地走过来，稍显得意又略有局促地从背后环抱着我，长舒一口气，完全放松的样子，小声地像自言自语：“一切顺利。终于结束了。”

        徐瑶坐在沙发上把高跟鞋一踢：“我才应该说‘终于结束了’！你们一个个在香港隐居，我一个人累成狗。汪佩佩我算是重新认识你了。以前我让你来北京拿奖，你一万个理由等着推脱。这会儿竟然就自己跟着跑来了。狼心狗肺，吃里扒外！”

        我笑：“‘吃里扒外’这词你用得不对。现在这个屋子里的四个人都是属于一家公司，都是‘里’。恭喜你啊徐老板——苟富贵，请放我。”

        三个人几乎同时分别回答：“你休想！”“不可能。”“做梦呢。”

        异曲同工。笑成一团。彼此间的芥蒂烟消云散。恍若太平盛世的开元之时。

        魏东晨说：“今天我请客。庆祝一下。别叫助理，就我们四个。刚刚谢谢苗凯救场。”

        苗凯这回接了他的话：“原来你看得出来我在救场啊，我还以为你真觉得我暗恋你。”

        我和徐瑶爆笑不止。魏东晨急赤白脸：“我当然看得出来！你们这是什么态度！你们这是赤裸裸地嘲笑！”

        苗凯止住笑：“我请吧，这次是徐瑶帮了我的大忙。毕竟吕颖这事是我搞出来的。去我的私人会所，隐秘一点，也请各位新合伙人品鉴一下。”

        我和魏东晨都赞成，正要准备出发。徐瑶突然制止：“不能去。今天不能去你常去的地方。你最好也别回家。”

        我们一愣，转念一想，我们都高兴得忘乎所以，已经忽略了吕颖的威胁。徐瑶是对的，她果然是一流的大经纪人。徐瑶迅速安排了餐厅和酒店。还故意大声问我和苗凯：“给你俩一间房还是两间房啊？”苗凯没出声，我答：“两间。”魏东晨趁机损一句苗凯：“你也有怂的时候啊~”

        所有的助理和司机都被放回家了，只留了徐瑶的贴身司机。餐厅是一个隐秘的四合院，在一个不起眼的胡同里。这个四合院的年纪和北京城一样，是三进三出的大宅子，院子里古树参天。历经战乱而岿然不动，实属罕见。这宅子是徐瑶妈妈从一个华侨手里租下来的，因为人家不卖。年租金是个天文数字，每年的养护费用也极为高昂。车直接停进了四合院里面，管家早就在门口等。徐瑶边走边说：“放心吧，这里是绝不会有人来打扰的。你们俩这段时间先住这里。有两间厢房已经准备好了。可能偶尔会有我妈的客人在后院的大包房吃饭，你们也不用搭理，互相当看不见就行。”

        管家显然对同时看见魏东晨和苗凯感到异常兴奋，但还是用自己的专业素养压抑住了这异常兴奋，有礼有节地请示了徐瑶，便开始边引路边介绍宅子的历史和典故，以及各个分区的功用。魏东晨感慨道：“有个土豪老妈真是太爽了。怎么以前从来没带我们来过。”

        我知道为什么，因为徐瑶的母亲从来都看不起戏子。但这话不能和魏东晨明说。徐瑶也很难自己圆场，我便开口：“因为以前我和徐瑶俩人做这个公司很吃力，做上市困难重重，她母亲一直不看好。这次你们两位一加入，我们就是这个行业里举足轻重的公司，不单上市的事情可以顺利解决，未来的市值更是不可估量。所以我猜，徐瑶这次是很骄傲地跟她母亲开口，要用会所来接待这个未来最重要的文娱公司的几位合伙人吧。”

        徐瑶对着我会心一笑。太多年的合作，真成心心相印了。我懂她，她也懂我。魏东晨和苗凯一听我说他俩加入的重要性，公司未来的前景，和徐瑶母亲的转变，不由得更飘飘然了。

        华灯初上，两位大咖已经进入准工作状态，开始节食，不打算吃很多东西。我和徐瑶倒是无拘无束，撒开欢地吃。很久没回来北京，也很久没吃北京菜，对着所有的老北京小吃都停不住嘴，觉得格外好吃。徐瑶看我狼吞虎咽的样子，就补充说：“这里做这些老北京吃食的大厨的太爷爷是正经的御厨。他家厨艺世代流传，从来没断过。”“哇！”我们三个同时惊叹。两位大咖也放弃了节食，加入到放开吃的行列里来。

        “我记得我上次吃豌豆黄还是在大学时候，第一次被带去小吃街。觉得这是很甜腻的一种糕点，不好吃。但这个真的是软糯清爽，齿颊留香，没有一丝多余的甜。”我认真地琢磨这些小点心，惊叹着这样一点点小东西也有能有这么大的分别和功力深藏其中。

        “你那时候觉得不好吃，是因为带你去的人不对。”苗凯半认真半玩笑地说。

        “哎呦~好一瓶陈醋哦~”“啧啧啧~”魏东晨和徐瑶同时起哄。

        剧本大家都看过了。这就意味着，我的那段往事，大家都知道了。至少这桌上的四个人在打开剧本的那一刻，就意味着互相之间没有大秘密了。

        “那时候又没得选。”我没理会他的挑衅，也不想理会魏东晨和徐瑶的看热闹，只想把这个话题结束，继续研究我的美食：“现在好好吃饭。难得浮生半日闲，好宅好友配好酒。来，干一个！”

        魏东晨和徐瑶举起杯。苗凯先干了杯中酒，在我们陆续干掉酒的时候，补了一句：“但是现在有得选。”

        我不想接话，也不知道怎么接。在香港时，虽然我们俩人之间的芥蒂解开了，但发布会没开，始终像有个定时炸弹捆在他的身上。有天傍晚，我们去家旁边的小餐厅吃饭。那个小餐厅很偏僻，只能坐三桌客人，不被大多数人知道。来的客人都是附近的居民，多是外国人。那天苗凯没有戴口罩和墨镜，我想餐厅里所有人应该都立刻认出了他。但大家很有礼貌，没有人拍照也没有人来打扰我们。苗凯说：“你看，现在他们不来打扰我们，是因为我是个明星，他们出于礼貌。如果吕颖的事解决不了，他们也不会来打扰我们，却因为我是个过气明星，他们出于鄙视。”

        对我来说，他们不来打扰我们就是最好的结局。我和苗凯单纯地安静地超然世外地在一起生活就是我要的幸福。我并不在乎周围人心里是出于礼貌还是出于鄙视。显然，苗凯不这么想。也许他真的如他所说，愿意和我在在这个岛上共度一生，但是也是在阴霾下共度一生。这不是他真正想要的幸福，也并不是我真正想要的幸福。

        我知道“现在有得选”。我不是个木头人，我是爱他的，正如他知道的那样。回北京对我来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何况这次，是和苗凯一起回北京，一起面对我们这么多年的恩怨离合，面对这个曾经吸引我又曾经伤害我的城市，面对我憧憬过却从未得到过的幸福，面对那个本应该亲昵地叫着我“妈妈”现在却只剩雍和宫里一块灵牌上的名字——苗冬。回北京就意味着我选择努力尝试重新在一起。

        就像他说的，我们不能把握未来，我们只能把握现在，要给我们一个机会。既然他愿意为我困守一方，我也愿意为他回到北京，去做最大的努力。只是，我还没有充分的准备和勇气，我并不知道苗凯所说的一切有多大程度是他真正想去做的。也许，他只是一时兴起，那么一切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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