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人类观察

雾气氤氲，黄濑凉太精干的胴体若隐若现，少年的肉体发育良好，青涩不失力量感，水珠顺着他的身体滑落，锁骨、腰肢，沿着双腿的曲线一直滚入到放满水的水池中。

        黄濑因为恩奇都的突然闯入吓得滑倒在浴缸里，他条件反射地捂住关键部位，一顿乱叫过后，纯情少年却发现恩奇都一个眼神都没留给他，而是表情凝重地望向墙砖。

        “……”

        被称为“此世全部可爱”的黄濑凉太先生有点怀疑人生。

        （难道我居然没有墙砖有魅力吗？）

        叫得像被弓虽女干的少女，可怜兮兮的样子，对方却毫不在意。

        这还不是最惨的——恩奇都到达战场后的几秒，那只极其讨厌的狗也跟着冲了进来，趴在浴缸边缘，对着缩在池水里口吐泡泡的黄濑凉太一顿乱吠。

        眼神极其凶恶，气势极其恐怖，要不是黄濑心心念念的少女还站在那里用研究学术的姿态研究着墙砖，他就要不管不顾光着身子夺路而逃了。

        “小恩，小恩。”

        黄发少年可怜巴巴地叫着，总算让少女把眼神分给了他一点，笔直的、坦荡的、毫无杂念的眼神。

        狗在叫，水在泡，黄濑的内心在哭嚎。

        足以让未来的巨星黄濑凉太此生难忘的悲惨事件的结局，是黄濑凉太再三强调“墙砖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全是我幻听了”后，恩奇都这才放心离开。

        费尽口舌，使尽眼色，差点让他自己都相信浴室的墙砖什么事都没发生。

        黄濑凉太僵着身体，听着身后墙砖的异动：宛如长指甲挠黑板，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救命啊。）

        （不会真的是……鬼吧？）

        原本是过来哄骗狗洗澡的，结果自己反倒先洗了个毕生难忘的澡，黄濑凉太精疲力竭地瘫软在沙发上，瞥了眼拉长了身体占据大半个沙发的大狗。

        “能不能过去一点，让我也躺一下？”黄濑试探着问道，一边伸手，想用摸吉娃娃的手法来讨好这位狗大爷。

        ——差点被咬出一个窟窿。

        黄濑愤然地收回手，恨恨地想着明天给狗洗澡时一定要趁机报复回去，但瞄到库丘林那排雪亮的牙齿，又怂怂地垂下脑袋。

        （哼，等我以后和恩奇都结婚了，一定每天克扣你的狗粮。）

        幻想着成为男主人后的幸福生活，黄濑露出了蠢兮兮的笑容。

        -

        作为黄濑凉太未来幻想的女主角，恩奇都披着浴巾，坐在浴缸边缘，神情凝重地发着短信。

        自从那天从“远坂凛”的地下室跑出来后，对方似乎生气了，一直没有再放自己进去。

        浴室的通道是需要双向口令的，恩奇都确认自己的密码没有输错，一直无法进入，一定是因为控制台的“远坂凛”剥夺了自己的权限。

        无论发多少条短信过去，“远坂凛”都没有回应。

        框在浴室墙面上的镜面是可从内部监视外部的单向监视器，有着强烈领地意识的凛如果看到凉太的存在，肯定会生气到冲出来责骂她的。

        结果一如恩奇都所预料的那样，凛相当生气。之前让凉太惊恐不已的声音，多半是她在里边挠墙。

        可是“凛”依然不愿意出来面对她。

        （是不是太过分了？不过……）

        这么想着的恩奇都，下意识地把最无辜的黄濑凉太抛在了脑后，捧着脸颊，认真地感受着此刻的心情，

        （会故意惹对方生气来获取注意力——这果然就是“喜欢”的感觉吧？）

        “远坂凛”的办公室里存有可以度过重大灾害的口粮，每天的早中晚餐也可以通过厨房间的升降梯送进去，排泄清洁完全可以由魔法解决，即便如此——

        “果然还是很担心啊。”

        绿发少女语调平平地说道。

        “……”

        “……果然还是很担心——很担心——担心你。”

        不对。

        语气不对。

        恩奇都回忆起在客串的偶像剧片场见过的表演，她站起身面对镜子，伸手磨去镜面上的水汽，歪头注视着其上的少女。

        要更加生动的、更加像人类的……

        眉梢要下沉，嘴唇要抿到发白，眼神要黯淡，泪光闪烁，但眼泪不能落下，五指攥紧到青筋微凸，然后再说出——

        “……担心你。”

        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放在浴缸边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镜中泫然若泣的绿发少女一瞬间变回面无表情，她看了眼来电人，立刻按下了接听：

        “凛？”

        【……】

        电话那头呼吸声有些急促，两人不言不语了好几秒钟，随后属于“远坂凛”的声线，挟着强烈的怒气与隐晦的羞意，在耳边轰然炸开，

        【你这个笨蛋骗子演员！我早就看穿了你那些虚伪的表演了！反正你就是讨厌我憎恨我期待我下阴间被那个死女人欺辱嘛！直接说就好了啊！直接说我就不用那么努力了！直接说我就不会这样继续欺骗自己了！直接告诉我“绝无可能”“绝不宽恕”的话，我就不会——】

        音量开得有些大，恩奇都下意识地将话筒远离耳朵，有些茫然地眨眨眼。

        水汽蒸腾的浴室里，断断续续地响着来自一墙之隔的失真呜咽。

        【——为什么……要装作这么温柔啊？你这个骗子！】

        质问的音量似乎太大了点，水声都无法压过，引起了门外黄濑凉太的注意，恩奇都一边回应着“没事没事”，一边有些困扰地组织着回应的言语。

        “凛，我——”

        【我不是凛！我受够了！我才不是那种会为你洗衣做饭温柔可爱的大小姐！不许你再用那个名字叫我！！！】

        恩奇都手撑在浴缸边缘，望向暖黄色的灯光，语气轻柔平缓：

        “那么，你希望我用哪个名字称呼你呢？”

        【……】

        恩奇都在等待的沉默中，忽然想起那天，自己于意识模糊间说出的名字。

        伊什塔尔。

        当时没有察觉，但后来想起来了：那是在最早的史诗中，夺走神造泥人恩奇都性命的任性女神。

        说起来，当时被凛捡到的时候，唯一记得的东西，竟然是这样一个像艺名一样的名字。十岁以前的自己，应该相当喜欢史诗中的那个“恩奇都”，连自己的本名都遗忘了，却没有忘记那个名字。

        ——后来，为什么一直没有去看那个故事呢？

        ——明明，那可是有关十岁前自己的唯一线索。

        恩奇都越飘越远的思绪，被“远坂凛”压抑的声音唤了回来。

        【伊什塔尔。】

        “诶？”

        【以后就这么称呼我好了，不然我是不会理睬你的。】

        “你是想成为[我]的仇敌吗？”

        【……如果我就是你的仇敌——我就是那个自私任性、满脑子欲望、得不到就发疯的女神呢？】

        “凛最近是看多了前世今生的漫画？快要升学考了，还是稍微留点心在——”

        【够了！】

        再一次被怒气冲冲地打断了。

        恩奇都脑子里飘过【生理期】【早更】等字眼，最终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双唇微启，心情轻松地说道：

        “那就原谅你。”

        【……哈？】

        “如果一直陪伴在我身边的凛，就是那个伊什塔尔的话，那我就代表那个[恩奇都]，原谅你好了。”

        电话突然被挂断了。

        恩奇都怔愣地盯着手机屏幕暗淡下去，正要叹气的时候，伪装成“墙壁”的通道恢复了原貌。

        “……”

        破破烂烂的裙装拖曳在地上，上身下身像被泼了墨般，到处是触目惊心的血迹。

        “凛——不，伊什塔尔？”

        一青一红的瞳眸不知何时变为了一般鲜艳的红色，自称为“伊什塔尔”的少女，脸上挂着似哭非哭的表情。

        “这样的话……”

        她像是压抑着痛苦般，缓缓地说道，

        “这样的话，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恩奇都不自觉地描摹着面前少女的表情，那太过复杂，已经不是学到的“偶像剧演技”所能表达的东西，令她始终没有波动的心湖中，忽然起了波澜。

        ——这就是人类吗？

        “骗子。”

        “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

        ——人类，就是能用喜悦到战栗的声音，咒骂对方的存在吗？

        恩奇都接住了扑上来的少女，垂着眸子，熟练地抚摸着对方的脊背，注视着骄傲如神祇的魔术师小姐，在她怀中，发出小猫般软弱的呜咽。

        ——是这样的话……

        恩奇都想。

        ——还真奇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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