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自缚

从春野樱家离开后的漩涡鸣人，在自家门口见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雏田？”

        夜幕沉沉，唯有老旧的路灯懒懒地投下一圈昏黄的光晕。在那明暗交界处，斜靠在墙上的人影一袭白裙，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与因为怕冷而早早用厚棉服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春野樱不同，眼前的女子仅着一件单薄的外套，恍若一朵在刺骨的寒风中亭亭玉立的百合花，看似柔弱易折，实则坚韧不屈。

        听到呼唤的日向雏田怯怯地抬起头，看着逐渐走近的身影，萦绕在心头的名字在唇齿间辗转许久，终于柔柔唤出。

        “鸣人君……”

        她原本已经回到了家门口，但那份迫切的、想要传达的心意还是战胜了内心的失落和羞怯，牵引着她来到了这里。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视线相对的一瞬，日向雏田反射性地垂眸，脸颊的热度逐节攀升，胸腔里的心脏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话到嘴边又觉得羞于启齿。

        怎么办……还是说不出口，要不还是明天……

        漩涡鸣人只是安静地看着她，体贴地没有开口催促。

        日向雏田两臂交叠护在胸前，紧了紧怀中的东西，好像在从中汲取力量一般。脑海中飞快闪过之前一遍遍演练的画面。

        鸣人君，我至今为止，一直都是看着你的背影走过来的。

        但是从今往后，我想永远陪在你身边。

        所以我全心全意地织了这条围巾，请收下我这份心意吧……

        打好腹稿后，日向雏田用几个深呼吸稍稍调整自己的状态，终于鼓起勇气抬眼直视漩涡鸣人。

        正想俯身递上怀中藏了许久的礼物时，却看见了他脖子上围着的醒目的绿白条纹围巾。

        于是，欲伸出的手就这样僵在了那里，一阵寒风拂过，好不容易积攒的勇气也随风而逝。

        半晌，她勉强扯出一抹微笑，艰难地从唇齿间挤出话来：“好……好漂亮的围巾。”

        是哪个女孩子送的吗？

        “啊……是吗……”

        漩涡鸣人闻言，轻轻地抚摸着围巾，脸上露出了怀念的神色，目光也变得悠远而温暖。

        如果说刚才的日向雏田心中还自欺欺人地抱着一线希望，那么看到他倏然柔和下来的眉眼和手上无比珍惜的动作时，一切已经昭然若揭了。

        她只觉得心中一痛，连脸上僵硬的笑容也无法继续维持了。

        漩涡鸣人将她的异样看在眼里，眼神不动声色地扫过女子怀中露出的蓝色纸袋的一角，以及上面鲜艳的红色丝带装饰，心下了然。

        但他只是淡淡地收回了视线，并没有开口询问，而是耐心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有什么事吗，雏田？”

        “不……没什么……抱歉……”

        在漩涡鸣人探究的目光下，日向雏田只觉得自己仿佛被看穿了一般，狼狈得无所遁形。在一直支撑着她的勇气和信念轰然倒塌之后，她的脑中只剩下尽快逃离这里的念头。

        漩涡鸣人抬头望了望无边的夜色，深沉的蓝眸中倒映出一钩冰凉的残月。他闭了闭眼——

        在女子错身而过的一瞬间，隔着袖子抓住了女子的手腕。

        不重的力道，但已经足够阻挡女子离去的步伐。

        “抱歉，雏田……有些话，我觉得我有责任和义务跟你说清楚。所以……可以请你稍微等一下吗？”

        日向雏田顿了顿，感觉到手腕上的力道一触即散。

        她顺从地转身，用纯白的眼瞳望向漩涡鸣人，即使是以洞察力著称的白眼，也无法从他古井无波的脸色和语气中获得任何信息。但莫名的直觉已经为她敲响了警钟，接下来的话可能并不是她想听的。

        “……请说。”

        漩涡鸣人敛眉低首，斟酌着该如何措辞才能将对她的伤害降到最低，又或者今天也许并不是一个非常合适的时机……但是——

        “这种事，拖得越久对你和雏田都不好吧。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奈良鹿丸曾经对他说过的话斩断了他最后一丝的犹豫。

        没错，有话直说是他的忍道，如果继续优柔寡断下去，对彼此都是一种折磨。

        于是，短暂的沉默后，日向雏田看见眼前的男子缓和了周身的气势，嘴角抿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面带愧色地缓缓开口道：“那个……关于联姻的消息，你应该也有听说吧……抱歉啊，给你造成困扰了……”

        不，并不是困扰啊。

        “不过，我会尽快解决这件事的……”

        为什么要解决？

        “在我心里，雏田是个很好的女孩子。那个时候，雏田豁出性命来保护我，我真的吓了一跳，也……非常非常感激。但是……”

        但是……

        “我啊，从小时候起，就已经有了一个很喜欢很喜欢的女孩子了。这份感情，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变过……”

        是……她吗？

        “所以，这样的我，喜欢着另一个女孩子的我，根本配不上雏田的心意……”

        不是的……

        “宁次的事……我一直很遗憾，也很愧疚……”

        宁次哥哥……

        “我会遵守和他的约定，誓死保护你，尽我所能去照顾你。但是……可能没有办法以婚姻的形式……”

        ……

        “抱歉呐……”

        ……

        日向雏田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男人，看着他的薄唇开开合合，耳边嗡声一片，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又仿佛一字一句都直接砸到了心里。

        眼前这个气质愈发沉稳的男人脸上依稀还能分辨出少年时期的影子，这是她一直默默注视着的人、一直珍藏在心里的人。他分明有着最善良柔软的心，望着她的目光小心翼翼得仿佛在看一个脆弱的易碎品，声音是一如既往的低缓轻柔，但说出的话却让她如坠冰窟。

        心脏……好像被硬生生撕出一道口子，刺骨的寒风肆无忌惮地灌进来，无边的寒意好像要将全身的血液都冻结。

        日向雏田木然地抬起苍白的脸，眼前弥漫的雾气朦胧了她的视线，让她无法看清他的表情。要控制眼眶中不断泛起的水汽已经花费了她全身的力气，于是她只能唇瓣翕动，断断续续地发出细弱蚊蝇的声音。

        “……这不是……鸣人君的错……是我……”

        破碎的话语终究还是消散在了莹莹的泪光之中。

        ——————————————————————————————————

        日向雏田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的。

        古老肃穆的宅院寂静无声，仿佛一座死气沉沉的牢笼，没有一丝鲜活的气息。

        她生于木叶最为古老的名门望族，从作为宗家嫡女降生的那一刻起，她便明白自己身上所背负的责任和使命。身负厚望的她努力去适应严厉的家规，不断修炼提升自己的实力，但无情的现实告诉她，天赋的差距有如天堑，非人力所能弥补。

        父亲失望的眼神，分家仇视的目光，下人难听的议论……都成了这座牢笼中最严酷的刑罚，每分每秒都在凌迟着她的心。

        我果然，还是不行啊……

        这样消极的念头仿佛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于是，她认命了，她承认自己的无能，不再自不量力地和既定的命运抗争。

        然而，就在她放任自己被黑暗吞噬的时候——

        光出现了。

        那个有着一头耀眼金发，眼睛像蓝天一样的男孩子，拥有最灿烂的笑容和最顽强的意志力，无论遇到多少挫折都永不放弃。

        看着他的背影，她好像又拥有了继续前进的勇气。

        想变得和他一样。

        想和他并肩而行。

        想一直待在他身边。

        她本可以容忍黑暗，如果她不曾见过太阳。

        日向雏田如游魂般穿过曲折的回廊，偌大的宅院中只有她细微的脚步声和平静的呼吸声。

        回到房间，木质的圆桌上还散落着她用剩下的毛线，原本让人见之心喜的红色此刻变得无比刺目，卷曲的、缠绕的线头如同附骨之疽啃噬着她的血肉。

        那时候……她在战场上不顾一切地站在他面前，用自己微薄的力量保护他，将自己的心意告诉他。即使以性命为代价，她也甘之如饴。因为——

        他的眼中，终于有了她的身影。

        原来，被喜欢的人注视着，在乎着，是这种感觉。

        怀中的纸袋落下，赤红如火的围巾无力地摊在桌上……

        她本可以在无望的暗恋中踽踽独行，如果他不曾回头赐予她温暖的目光。

        女子的白瞳纯澈如天池水，仿佛一望就能见底，但此时却似乎蒙着一层厚重的白雾，让人无法窥见其中的情绪……

        现在的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只能无能为力地躲在角落里哭泣的孩子了。

        纤细的、柔嫩的、仿佛毫无力量的手从袖中探出，执起摆在桌上的剪刀……

        她不想……再回到黑暗里去了。

        花费了数个日夜、灌注了无限爱意织就的围巾，化为了无数碎片，纷纷扬扬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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