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风雨

“春野医生？”

        “春野医生？”

        “啊？”春野樱回过神来，发觉自己居然在为病人治疗的时候晃了神，懊恼不已地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有点走神了……”

        掌仙术莹莹的绿光重新亮起，伤口缓缓愈合。

        “没关系的。”一身上忍装扮的年轻男子好脾气地摆摆手，看着女子因为治疗而靠近的脸，不由得脸颊发烫，连出口的话都变得有些磕磕绊绊，“春野医生工作很辛苦吧，请、请务必保重身体。”

        春野樱勉强扯出一抹笑意：“谢谢。”

        治疗结束，春野樱回到办公室。

        门板被关上，阻隔了外面的视线，她轻呼一口气，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般瘫坐在椅子上。

        “……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怎么选。”

        这些日子以来，转寝小春的话一直在她的耳边回响。烦躁、焦虑、愤怒、恐惧、无助，种种负面情绪交织混合成一团浓郁、粘稠的暗物质，在她的胸腔翻涌、下沉。即使她张开嘴用力深呼吸，依然无法缓解胸口憋闷到窒息的绝望。

        办公桌上依旧堆满了需要她签字的病历和需要她处理的文件。

        她揉了揉紧皱的眉心，从白大褂胸前的口袋里拿出笔，在签名处快速划过。一笔签完，空白的纸页上却并没有出现相应的墨迹。

        她呼吸粗重地喘了喘，按捺住愈发焦躁的情绪，用力甩了甩手中的笔，在相同的地方再次签名。

        呲——

        笔墨依然滞涩不出，而失控的力道却穿透了纸背，发出一道刺耳的噪声。

        她的动作突然静止。

        半晌，那支不出墨的笔骤然被一股大力狠狠甩到墙上，在空中留下一道残影，最后只剩四分五裂的躯壳散落一地。

        她猛地伏在桌上，把脸埋进了手臂。

        纤瘦的肩膀不住颤抖，有水珠蹭在了手臂上，晕开一片淡淡的湿意。

        成年人的崩溃总是蓄谋已久，咬紧牙关苦苦支撑，最终却因为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而瞬间爆发。但可悲的是，就连这种爆发都需要隐忍和克制，明明想放肆地宣泄心中的痛苦，但最后却只能小心翼翼地关上门，就连哭泣都是沉默无声的。

        她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这种无力的感觉了，就好像又回到了眼睁睁看着七班分崩离析却只能软弱哭泣的时候。

        她痛恨这样弱小的自己。她既没有傲人的家世背景，也没有过人的天赋本领，她的拳头打不破黑暗的阴谋，医疗忍术也治愈不了残酷的现实。

        新三忍又如何？医疗部长又如何？她拼命取得的成就，她所引以为豪的东西，在绝对的权势面前依旧显得如此苍白无用。

        她不想妥协，不愿妥协，可是……她毫无办法。

        她根本没有……任何可以反抗的筹码和依凭，就像深陷于漩涡的溺水者，找不到任何可以自救的浮木，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下沉。

        脑中纷乱的思绪和身体的疲惫让她不知不觉间沉沉睡去。落日透过明净的玻璃窗洒下一片橘红的余晖，如温暖的怀抱般将女子的身形轻轻笼住。

        不知过了多久，春野樱被一道清亮柔和的声音唤醒。

        “樱老师……”

        春野樱从臂弯中抬起头：“啊……是理奈啊。”

        黑发黑眸、模样清秀可爱的少女站在她身边担忧地望着她：“老师，已经到下班时间了哦，如果身体不舒服的话，请早点回去休息吧。”

        “我没事，还要晚查房呢。”

        春野樱揉揉脸，起身打算往外走。

        名叫小松理奈的少女却轻轻拉住了她的白大褂，她垂眸酝酿了一下，仿佛鼓起勇气般说道：“老师……是有什么烦心事吗？最近稍微有点不对劲呢。如、如果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请一定要告诉我！”

        春野樱怔了一下。真是的，没想到自己居然让学生担心了啊。她苦笑着说：“我没事，只是遇到了苦手的难题，突然觉得自己……有点没用罢了。”

        “才没有那种事！”刚刚还有些羞涩的少女忽然神色激动起来，“在我心中，老师就是世界上最好最厉害的人！”

        话已出口，小松理奈干脆握着拳头闭着眼把心里话一股脑全说了出来：“在我五岁的时候，村子受到袭击，我和奶奶被一个巨大的蜈蚣怪物攻击，是老师从天而降一拳打倒了敌人，还细心地为我治疗……后来在医院，也是老师在指挥大家救治伤患。如果没有老师的话，我和奶奶还有很多人可能都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从那时候起，我就决定了要像老师一样，成为一名优秀的医疗忍者。所以……所以老师就是我心中的大英雄！请绝对不要看轻自己！”

        “理奈……”春野樱心下微震，不自觉缓和了眉眼。保护村子、治病救人本就是她的职责所在，没想到当初顺手救下的小女孩居然一直记到了现在，还跟随她成为了医疗忍者。她抬手揉了揉少女的发顶，“谢谢你。”

        谢谢你让我知道，原来我一直以来的努力……是有价值的。

        居然被……被老师揉了脑袋！！！

        小松理奈在心里发出了欣喜若狂的尖叫，面上极力保持平静，眸光闪闪地仰望着春野樱：“不客气！如果老师相信我的话，查房请让我代劳吧，每个病人的病历我都已经熟悉过了！”

        “嗯……”春野樱歪头思考了一会儿，想着病房里目前没有危重症的病人，而且也只是常规的晚查房而已，又有其他医生带着，正好可以借机锻炼一下自己的学生，于是欣然应允，“好吧，那就拜托你咯～”

        小松理奈送走春野樱后，小脸红红地摸了摸自己被揉过的发顶，还沉浸在摸头杀的余韵之中。

        ——————————————————————————————————

        日向宅。

        “姐姐大人，要出去吗？”

        日向花火穿着明黄色和服坐在廊檐上百无聊赖地把玩着苦无，见日向雏田换了出门的装扮，顺口问道。

        “嗯……稍微有点事。”

        “诶——”日向花火拖长了语调，一下凑到日向雏田跟前，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莫非是……约会？”

        如果是以前的日向雏田，听到这样的打趣想必已经面红耳赤了、害羞不已了，可是如今她只觉得心像被针扎了一样，泛起细细麻麻的痛。

        但这份复杂的感情显然无法对妹妹言说，因此她只淡淡道：“小孩子就别管大人的事了。”

        说着便与日向花火错身而过，向门口走去。

        日向花火不满地鼓起了脸颊：“什么嘛，明明我都已经是大人了。”

        日向雏田神思不属地走在街上。

        从那天晚上漩涡鸣人向她坦诚自己心有所属、无法和她结婚之后，她又从父亲日向日足那里知道了他再次拒绝了高层对于联姻的提议。

        该说不愧是鸣人君吗……果然是说到做到啊，日向雏田苦涩地想。

        目前这一消息尚未传开，她知道父亲心里其实还是不愿放弃联姻的想法。

        其实何止是父亲，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明明……明明在战场上知道她的心意之后，他那么温柔地握着她的手，与她并肩作战，让她以为自己多年的守候和等待终于有了回应。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到头来一切又好像回到了原点呢？

        如果早知道是这种结果，她宁愿不曾有过那些美好的回忆，也就不会放任自己沉浸在不切实际的幻想之中，到如今黄粱梦醒，才知道自以为的一切有多可笑。

        可是……尽管理智告诉她该潇洒地放手，给自己留一份体面，但情感却在不断拉扯、诘问着她，真的甘心吗？甘心这么多年来的爱恋还未开花就要枯萎，甘心不曾尽力争取就眼睁睁看着幸福溜走？

        果然……还是不甘心啊……

        至少……让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他，把自己的心意好好传达给他。至少，让她再尽力争取一次。

        如果他能接受这桩婚姻，她会努力成为一个贤惠的妻子，一个合格的火影夫人。她也许没有春野樱漂亮、有能力，但她自问对他的爱绝对不输给任何人。她会全心全意去爱他、包容他、照顾他，只要能给她一个机会，她绝对会拼尽全力让他幸福的！

        抱着这样的想法，她来到火影楼门口，打算等漩涡鸣人下班后和他好好谈一谈。

        只是她没想到，会正好碰见春野樱和鸣人一起从门口出来。

        她脚步一顿，下意识侧身躲在角落。

        不远处传来漩涡鸣人充满兴奋和活力的声音：“真少见呢，樱酱居然主动约我出来，呐呐，是约会吧？一定是约会吧？”

        “就当做是约会……陪我走走吧。”相比之下，女子的声音却显得平静而低落。

        二人边说边往外走去，日向雏田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跟了上去，不远不近地缀在后面。

        他们在公园无人的角落停下了脚步，日向雏田隐在一棵大树后，粗壮的树干完美地遮掩了她的身影。

        漩涡鸣人对于春野樱的情绪变化一向敏感，从见面起便察觉到了她今天心绪不佳，于是故意俯下身，眉眼弯弯地笑着逗她：“怎么了樱酱？愁眉苦脸的话可是很容易变成老婆婆的哟～”

        春野樱低着头默不作声，他也浑不在意，试探着问道：“是工作上的事？医疗部的资金又不够了？还是缺人手了？不管是什么事，樱酱都不用担心，统统交给我来解决吧！”

        见她还是愁眉不语，他有些苦恼地挠了挠头，转瞬又兴致勃勃地提议：“嘛~说起来也好久没有去纱织姐姐的甜品店了，听说她又推出了新品哦，一起去尝尝看吧？”

        日向雏田看着那个身形修长高大的男人毫无顾忌地绕着女子耍宝卖乖，只为了逗不知为何闷闷不乐的女子一笑。那张因岁月的雕琢而逐渐变得冷峻的脸上满是柔软的笑意，带着生动鲜活的少年气息。

        这样的漩涡鸣人，她从来没有见过。那是从始至终，只对春野樱展现的一面。

        日向雏田蜷在胸前的手指悄然握紧，夹杂着难过、失望、自嘲、不甘、嫉妒的复杂情绪在心底蔓延。

        春野樱的心里同样复杂，面对费尽心思哄着自己的漩涡鸣人，她原本想说的话像是压上了千万钧的重担，无法再轻易宣之于口。

        “樱酱？”漩涡鸣人歪着头看着春野樱，总觉得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惶然和无助，就像被雨水淋湿了翅膀的小鸟，他隐隐觉得事情可能比他想的要严重。

        春野樱交握在身前的双手已经用力到隐隐发白，漩涡鸣人见状，便想去把她的手松开，却在即将触碰到的时候被她先一步躲开了。

        “呐，鸣人……”春野樱把手背到身后，抬眸直视漩涡鸣人，但很快又垂下眼帘，目光虚虚地盯着侧前方的地面，缓缓地，将准备好的说辞拿出来，“以前，你说过喜欢我的吧……”

        “嗯？”漩涡鸣人错愕地看着她，好像没反应过来为什么突然提到了这个话题。

        但春野樱并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也仿佛是为了不给自己反悔的时间，紧接着说：“但那是因为……我喜欢佐助吧，你不想输给——”

        话音未落，春野樱敏锐地察觉到周围的空气骤然一滞，就连不时拂过的风都仿佛凝固了。

        她抬头看到漩涡鸣人瞬间沉下的脸，在上一秒还分外柔和的眉眼紧紧拢起，高高翘起的嘴角几乎抿成一道紧绷的线，海水般蔚蓝的双眸中仿佛酝酿着可怕的风暴。这恍若黑云压城、风雨欲来的气势，让她不得不咽下了后面的话。

        她咬了咬唇，努力忽略落在自己身上、极具压迫感的视线，再度开口时语气因为没有了最初的坚定而显得有些飘忽：“雏田她……是个好女孩，她很喜欢你，也很……适合你，她为了你，不顾自己的安危，在战场上拼命、拼命保护你……对了，她还给你……织了一条围巾，你收到了吧？虽然我没有见过，但想来一定是一条很漂亮的围巾，这样心灵手巧的女孩子，我完全比不上呢……”

        所以……不要再把心思放在我身上了，不要再对我这么好了，我根本不值得……

        等这件事解决，高层就不会再逼迫你了，你就可以凭着自己的心意自由选择想共度一生的人……

        不管是雏田也好，还是别的女孩子也好，都比她要好上千百倍……

        从意识到春野樱言语里透露出来的意思起，漩涡鸣人面无表情的脸就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他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攥起，力气大到青筋毕露，连指间关节都隐隐咯吱作响，显现出一种极度隐忍的姿态。

        他突然觉得眼前发生的一切就像是上天安排的一场恶劣至极的玩笑，在他安排好一切，以为终于要守得云开见月明，满心欢喜地想着之后该怎么向她告白的时候，给了他当头一棒。

        眼前这个樱发雪肤的女子，碧眸清澈似秋水，一颦一笑都让他心动神摇。但此刻她柔软的唇一张一合说出的话，于他而言却像是这世间最恶毒的诅咒之钉，毫不留情地扎进他的心里，让他知道什么叫做痛彻心扉。

        胸腔里的怒火还在翻腾，带着燎原之势想将这可笑的一切燃烧殆尽。但她难过的表情和盈盈的泪眼又让他止不住地心疼，恍若一片蓄满了泪水不堪重负的云朵，下一秒就要倾盆而下。

        什么啊……明明嘴里说着伤人的话，却表现得比他这个受伤的人还要委屈。

        燃烧的怒火就这样轻易地被她眼中泛起的水意浇熄，但被怒火烧灼后的喉咙依旧干涩得不行。漩涡鸣人一颗心仿佛揪成了一团，用沙哑的声音几乎是低吼着打断了她。

        “……说够了吧，樱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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