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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第118章


118

        目睹‘自己’和一个妇人交换姓名是什么感觉?

        乾武帝大抵很难回答出具体的感受。

        但他能感受到‘他’想说,  他想着宋游说的话。

        “开始有了自主意愿,就是恢复神智的先兆……就像婴孩,一开始他们无法表达自己的意愿,  慢慢随着长大了,  开始想说想做,  说的做的越多懂的就越多,  慢慢就长大了……”

        乾武帝放任自己沉下去,  陷入沉睡中。

        而外面,  纪昜和无双玩会儿独属二人的小游戏,大概就是他蹭来蹭去,她觉得他是头疼,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头。

        过一会儿,  两人都睡着了。

        次日,无双醒来,  照例是只她一人在这张龙床上。她试探地提出想回去,这一次并未遭受拒绝,很快有人备了轿辇,  送她出宫。

        于是之后的日子里,  无双就这么出宫进宫,每次都是天黑后入宫,  清晨出宫。无双还是顾忌人言的,  知道自己可以随意出宫后,就特意早起,总之乾武帝起了,  她跟在后面也就起了,  而后让人备了轿辇送自己出宫。

        她以为自己如此便能尽量不引人瞩目,殊不知随着她这一番进进出出,  早已在宫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甚至连前朝都有所耳闻,都知道赵国公府出息了,竟把自家儿媳妇弄进宫里,博了陛下圣宠。

        赵见知绿云罩顶之事,也传遍整个京城,让人颇为感叹当年誉满京华的赵二公子,如今竟落得这般境地。

        这般情形下,赵国公府的处境可想而知,一时之间竟置身风口浪尖之上,关键还不敢叫屈反驳,只能忍气吞声。

        往日赵家人还敢出门,现在连门都不敢出了,因为总有那不识趣的人打趣他们。

        这一天,陈氏突然被常惠妃召进了宫。

        见到陈氏后,常惠妃的脸色并不好看,其实陈氏的脸色也不好,但形势比人强,还得强撑出一副笑脸。

        常惠妃也没与她多说,只说让她管一管自家儿媳妇,说赵家出了个如此不知羞耻的儿媳,陈氏就不管管?

        陈氏已经不知该如何反应了。

        明明是常惠妃让自己把郿氏带入宫,就为了恶心皇后,可现在常惠妃竟然翻脸不认人,来谴责她不管儿媳妇?

        陈氏简直快要疯了。

        最近发生的事太多,让她心力交瘁,她落得里外不是人不说,家里也成了整个京城的笑话,

        “娘娘,你不能如此啊……”

        陈氏又生气又委屈,还得压着不能发怒,万般情绪纠缠在心,让她五内俱焚,最终在冲出嗓子眼的那一刻,都变成了哭。

        是真的哭,哭得又心酸又委屈,眼泪鼻涕齐流,反倒把常惠妃哭懵了。

        而随着这一哭,陈氏突然开窍了。

        她意识到常惠妃为何会如此言行前后不一,也许她那‘好儿媳’出乎意料的得宠,甚至得宠到让常惠妃觉得恐惧,对方才会如此失态。

        可陈氏也不敢得罪常惠妃,索性借着哭变成了哭诉。

        她历数郿无双自打那次被留在宫里三日后,回府后是如何的跋扈,小泉子的跋扈也都被她算在无双身上,还有宫里的赏赐又是如何多。

        说现在赵家全家上下都不敢得罪无双,她也顾不得脸面了,把自己一家人怎么形容的卑微怎么说。

        常惠妃听了她这一番哭诉,也不好再发作了,知道现在指望不上陈氏去钳制郿无双,只能让她离开。

        等陈氏走后,她咬牙切齿道:“本宫就不信拿她没办法!”

        无双觉得自己变成了小猫崽,被人翻过来翻过去的盘弄。

        曾经她就是这么盘弄那几只猫崽的,小奶猫实在太招人喜欢,梅花爪垫粉嘟嘟的,眼睛是幽蓝色,叫起来细声细气,也比大猫黏人。

        她喂过它们几次后,每次去了,它们都能嗅到她的味道,喵喵地走到她裙子

        蒹葭和白露不让她和小猫玩,说猫爪子太利,会抓花她的手,说猫身上有虱子,会染到她头发上。

        可人就是这样,越不让越是想,无双回忆过去,她未出阁前做得略微出格些,又或是不听话的事寥寥无几,而过去这么多年,她印象深刻的竟是那个冬天,养了那几只小猫崽。

        每次她都会趁去喂它们的时候,蹲在炉子旁盘弄其中一只小猫,将它翻过来翻过去,捏捏它的小爪子,捏捏它的猫耳朵,挠一挠它的小肚皮,就像此刻他对她做的一样。

        哦,他倒没挠她的肚皮,他只是玩她的头发,捏她的耳朵,搓她的手指,摸她的脸颊和颈子。

        但她不是猫崽,她是个女人,而他是一个成年的男子。

        开始无双被玩头发时,她也没觉得有什么,可他又盘玩上她的耳朵,手在她颈子上游移,甚至还会摸到她颈椎骨,顺着那道骨节,一节一节往下摸,无双当即紧绷了身体。

        她又害怕又紧张,心里有一种‘终于来了’的茫然感。

        可他又没再继续往下摸了,手又移到了她耳朵上。

        她的耳垂已被他揉得泛红,耳尖上的一点也被搓得发热,玩了一会儿,他的手又回到她的头发上,无双这才放松了些。

        几次下来无双发现,他这么盘玩她其实就跟盘玩一个摆件,就像她当初盘玩那几只小猫一样,并不是她开始以为的那种。

        “陛下……”

        第九次被人捏了捏脸颊肉,无双没忍住咕哝了句。

        她的咕哝其实藏着心虚气短,他的耳朵却很尖,嗯了一声。

        这一声‘嗯’其实很好听,带着微微扬起的尾音,似乎在询问她怎么了。

        无双没有说话,把脸颊从他手里挪开。

        他又嗯了一声,这次上扬的音调比之前那一声要重一些。

        “无双?”

        她略有些忐忑地看着他的眼睛,小声道:“我脸疼。”

        “脸疼?”

        他收回手,这次手又放到了她颈后。

        临到无双睡着之前,她还能感觉到他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搓着她颈后的皮肉,她想明天她起来时那一处肯定要青了。

        次日到时候,无双自己就醒了。

        她发现自己今天醒得有些早,因为身边的人还没离开。

        与昨晚被抱了满怀相比,此时她一个孤零零地睡着,他在距离自己大约有两尺的位置。

        其实无双也有发现乾武帝的一些不同,譬如有时对她很冷淡,但有时又会很热情,床上的时候热情,下了床以后,他通常会很冷淡。

        不过床上也有冷淡的时候,比如此时。

        自打无双发觉自己能自由出宫后,为了不惹人瞩目,她通常会尽早出宫。当然这个尽早一般是要在他离开后,为了知道他何时会离开,她特意会早醒,这期间就会出现有时候她醒了,还被人抱在怀里,有时候醒了,他已经走了,还有时候就像今天这样。

        一般如果他没走的话,她都会假寐。

        今天她照例假寐,心里盘算他何时会走,却突然发现有些不对劲。

        有人在看她。

        她下意识紧绷身体。

        人在闭着眼睛的时候,通常其他感官会非常敏锐,无双感觉到他离自己越来越近,直到——

        “醒了?”

        她略有些忐忑地睁开眼。

        “你很怕朕?”

        她不敢回答,小声地叫了声:“陛下。”

        他瞅了她一眼,冷哼一声,下榻了。

        这是生气了?

        可就算生气了,无双也不打算面对,她缩在床上打算等他走了再起,却又听见他道:“起来给朕更衣。”

        无双僵了一下,忙起来了。

        等她来到他身前时,福生已经领着几个捧着托盘的内侍进来了,托盘上放着他的衣裳鞋袜和冠带。

        无双没替人更过衣,便学着给平时自己穿衣,先拿起外衫,等把外衫拿到他面前时,才发现他寝衣还没脱。

        她定在那儿,想了想去拿中衣,心想他会不会自己脱了寝衣?谁知等她把中衣拿过去,他也没有想自己脱的意思。

        实在没有办法,头顶上还有一双眼睛,无奈她又磨磨蹭蹭去把手中的中衣放下,空着手回到他面前。

        他的寝衣很简单,就是一身薄绸的衣裤,上衣系带在腋下,她伸手去他胳膊处,他半抬起手臂,露出绳结让她解。

        明明不算陌生,至少两人同床共枕也有不少次,无双却紧张得不得了,鼻息间都是他身上惯有的香气。

        这股香气无双并不陌生,这殿里经常会点这种香,她不识得这是什么香,但很好闻。

        脱下寝衣,他上身就光了。

        无双垂着眼睑,眼睛都不敢抬,忙给他穿上中衣。轮到系带时,她本就红的脸,不禁更红了。

        她已经尽量垂低眼睛了,却还是避免不了看见了他胸腹上那一块又一块的结实肌理。

        明明是惊鸿一瞥,她却清晰地数出了有多少块。

        男子的身材都是这样的吗?

        ……

        寂静的殿中,捧着托盘的内侍俱都屏息静气,目光下垂。

        乾武帝低头看了眼她通红的脸,咳了一声:“利索些。”

        无双忙不敢再发呆了,抖着手把剩下几根带子给他系上,又给他穿上外衫,因为又慌又急,衣裳其实穿得并不平整,结也打得十分粗糙,幸好很快就穿好了。

        乾武帝走了,一大群内侍随着他也走了,无双终于松了口气。

        她回到床上,感觉自己都快没脸见人了,她怎么能看人的身子看呆,也不知他发现了没有,这时经常服侍她的宫女来了。

        “陛下走了吗?”

        宫女答走了,无双忙坐了起来,让宫女服侍她更衣。

        平时她要用过早膳再走的,今天连早膳都没用,刚上轿辇往前走了没多大会儿,轿子突然被拦下了。

        “皇后娘娘招夫人前去说话。”

        郿无暇?

        这是无双第一次来凤栖宫。

        凤栖宫的奢华自是不必说,可无双却全然没有细看的心思。

        打从走进来后,就有无数目光投注在她身上,这些目光让无双有一种被剥光衣裳之感。

        小泉子搀着她,其实却在小声跟她说话。

        “夫人,其实您不用来。要不,奴婢找个什么借口,夫人先离开这?”

        无双看出了小泉子的为难,不然平时看似恭敬却谈笑自如的他,也不会露出焦虑的神色。

        郿无暇毕竟是皇后,皇后是这座皇宫的女主人,也是这座江山的女主人。皇后召她,万万没有她拒之理,而且她也想知道郿无暇找她做什么。

        是威胁她,羞辱她,还是唾弃她,惩治她?

        她心里害怕也羞耻,但其实她也做好准备了,甚至有一种等了许久终于尘埃落定之感。

        入宫来非她所愿,她也知道自己这般行径有违世俗伦常,可她没有办法也不敢拒绝,就像皇后召她,她也不能拒绝一样。

        “她是皇后,就算今日躲了,明日后日也躲不了。”

        “可……”小泉子犹豫了下道,“奴婢已经让人去禀报福公公了。”

        听了这话,无双又松了口气,她想就算郿无暇真要对付她,打罚她,也会有人来救她。

        可是,他会来救她吗?

        皇后到底是皇后,他可会扫了皇后的颜面来救她?

        怀着这种复杂的心情,无双看到了皇后。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见过皇后了,久到她忘了最后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此时的皇后与她记忆中的郿无暇一点都不像。

        穿着是那么的华丽雍容,坐在凤座上,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像庙里的菩萨。

        “见到皇后还不下跪?”一个女声打断了无双的胡思乱想,还不及她反应,她就听又一个女声道:“行了,无双到底是本宫的妹妹。”

        那种隔膜感突然间顿消,无双认出说话两人,一个是皇后,一个是琥珀?

        琥珀倒是跟着长姐跟得久。

        “长姐。”无双行了个福礼,就像两人都还未出嫁前那样。

        皇后嘴角的笑僵了一瞬,而后笑道:“给赵二夫人挪个座。”

        听到这声赵二夫人,无双僵了一下。

        她在

        皇后在上面看她。

        看着,陛下到底看中了她什么?

        这张脸?

        皇后承认自己这个好堂妹确实长得好,不然当年祖母也不会嫌弃她狐媚,让她留起厚重的刘海。

        后来嫁了人,额发自然要梳起来,倒也露出她一张天姿国色的小脸。可宫里不是没有比她美的绝色,陛下到底看中了她什么?

        两人各有各的心思,俱皆沉默着,场面慢慢地尴尬了起来。

        最后是无双打破了沉默。

        “不知长姐召我来,是有什么事?”

        皇后回过神来,道:“倒也没什么事,只是听说妹妹最近往宫里走得勤,却从没往长姐这儿来,

        本宫就想妹妹是不是对长姐有什么误会,又或是因什么事记恨了长姐。”

        其实有时候无双很佩服这位长姐的,就像当年对方出嫁时,她按照旧俗回门与她送嫁。明明她不自在,对方也不自在,但郿无暇就是能当着她一脸笑地说一些骗鬼的话,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她也是替她背下了她悔婚另嫁的债。

        可彼时无双刚经历了一系列打击和挫折,当初她被郿无暇所惑、怂恿,做事时根本没有往深处想,直到事情发生后,才发现一切超出她的想象。

        她设计了赵见知,同时也毁了自己的清誉,而赵家那样的人家,怎可能心甘情愿娶一个和儿子不匹配的女子进门。即使娶进门了,也不会给她好脸,而她将永远背负着心机深沉陷害人的罪名,一辈子抬不起头。

        她想不到这些,是因为多年来她困守在长阳侯府,是她眼界狭窄,她不信向来聪明的长姐也想不到这些,可人家就是能当着面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而后理直气壮地去做了魏王妃,还要说一番话让她对她感激涕零。

        就像此时的这句话,话里话外都是她的错,她不光邀宠于姐夫,还避而不见姐姐。多么下作无耻一女子!

        可确实是她错了,而她又怎好人前攀扯自己的婆婆和堂堂的惠妃,她只能低下头道:“皇命难为,还望长姐见谅。”

        “什么皇命?难道是陛下不让你来见本宫?”皇后玩笑道。

        无双抬眼去看她,皇后脸上笑着,眼里却藏着一丝锋芒。

        那一瞬间,藏在心里许久的怨愤喷涌而出。

        是,是她蠢,上了旁人的当却不自知,反应过来也无处诉说委屈,因为这一切都是她当初愿意的!

        她都已经避而不谈了,为何还要这样挤兑?难道真要她说出我就是记恨你,所以不想见你,谁让你设计我的话?

        无双不说,其实也是知道说了没用,反而容易被人倒打一耙。别人只一句当初是你愿意的,就足够堵回她的千言万语,反而显得她胡搅蛮缠,嫉妒长姐,面目可憎,卑鄙下流。

        她闭了闭眼,把眼泪憋回眼眶去,回以同样玩笑的口气。

        “长姐既知道,何必明知,故问?”

        皇后的眼神瞬时锐利起来。

        这时却突然有人来了。

        没有人禀报,但顷刻间从门外到门里宫人们一个一个的纷纷跪下,已足以证明来人的身份。

        无双扭头看过去,当看到那道黄色的身影时,她脑子一蒙,当即站起来朝他跑了去。直至来到他面前,抓住他的衣袖,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她僵得像一块石头,想收回手,却被人攥住了手。

        这时,皇后也过来了。

        “见过陛下。”她屈膝行礼道,“陛下不是正在上朝,怎么……”接下来的话,皇后说不下去了,她眼睛放在那两只交握在一起的手上。

        乾武帝眼皮半垂,似乎在听皇后说话,实则目光却放在她的身上,见她眼圈通红,神色凄楚可怜,他下颚微微收紧,眉也皱了起来。

        “朕就是过来看看,皇后不用多礼。”

        然后他就走了,拉着无双转身走了。

        皇后瞪着眼睛,眼睁睁看见两人背影消失在门外。

        她看了许久许久,直到琥珀战战兢兢叫了声‘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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