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惊魂一瞬

池越还没从这迟来的觉察中回过神来，手里一直紧握的手机就突然响了起来。他心下一喜，看都不看就直接按下接听键。然而电话里传来的却不是薛惟的声音，而是一道浑厚的男音，是那是在503房搞装修的师傅。

        师傅将斟酌过的话说出口：“小兄弟，我这边刚来了一个年轻人，他说他是回来放钥匙的。钥匙现在就在我手里，我看他扭头就走，想着钥匙我拿在手里不大好，就打个电话给你，想问一下你大概什么时候回来，没人鉴工……”

        池越本来还一副蔫头蔫脑的神态，听师傅这么一说顿时精神抖擞起来。只见他二话不说地挂断电话，迈大步地过去大马路上拦车——

        钥匙……他的心狂跳起来，薛惟刚才回去了！要是动作快点还能在萝堂村路口堵到人！

        把房门钥匙给到师傅，拜托他转交给池越之后，薛惟其实只下了一层楼梯，并没有彻底离去，他就站在幽暗的楼道平台上，低头看下面那三十多层窄小的阶梯。

        师傅出现在503房门前，说明池越来过。池越已经见到他留下的那张纸条了吧？看的时候是否惊讶？是否震惊？仰或是……出现他所不能理解的其他神情？

        他盯着虚无的空气静默了好半晌，才几不可闻地哀叹了一口气。

        有道是，事业失意，情场就得意；事业得意，情场便失意。可怎么到了他这里，却一个都沾不上边呢？究竟是他运气太差，还是他的命运就该如此？从前他待医书可谓是痴，说是悬梁刺股也不为过。每次李亚茗家里来了登门拜访求助的病人，他都会搬一张小板凳乖巧地坐在李亚茗身边，看李亚茗给病人把脉。而李亚茗把自己会的东西毫不保留地教给他，期盼他能够成为一名中医师，将受苦的病人从地狱里拉出来。

        可到头来呢？在亲手砍下那一刀之后，他也随之将这些宝贵的知识全部给埋葬在腹海里，从此连提都不愿意提——李元觉得他就是块招财宝，以为他销售好是因为他的嘴皮子厉害。

        如今他喜欢上了池越，池越阳光，开朗，上进。无论是哪一点，都昭示着一种朝气蓬勃的生机，是他想要依赖的光源。他清楚自己心底一直想要靠近这份光源，借助这份光源来帮自己驱逐掉围绕自身的那些阴霾的，颓丧的气息。

        他很矛盾，一边想见阎王，一边又想摆脱这一潭死水的境地——

        否则为什么梦断后，他没一把火烧掉那些医书，反而还将它们悉心地收进箱子里锁好，不是说眼不见心不烦吗；

        池越执意带他去赵铭家找回箱子，他难道就真的不想找回来吗？那为什么，在得知赵铭不在家的情况下他还要翻墙进去翻找呢；

        他厌恶药店诸多的规矩制度，厌恶同事之间为了一点提成勾心斗角，厌恶商人为了推卖产品夸大功效。他大可以转行去干别的，只是糊口的生计，做哪一样不是做呢？但他真的甘心吗？否则为什么在接到一些被病痛折磨的客人时，会禁不住地上前号他们的脉，看他们的舌象呢？

        薛惟从来都清楚自己的所思所想，所以他一再挣扎着。池越一靠近他，他就不由自主地想要多看几眼池越，从他身上摄取光源，在心中播种，告诉自己还有池越在，试着想办法走另一条路。可是池越不喜欢他，他情绪暴躁、阴郁、自暴自弃、说出口的话里十句有八句是不好听的。那为什么还要死皮赖脸地凑到人家跟前呢？

        池越应该要一直满怀希望，要一直觉得生活中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他不应该被自己给影响到。

        所以他一边接受池越的靠近，一边又抗拒池越的靠近。

        薛惟低头看手机，池越打了好多通电话过来，他任凭铃声响到自动挂断。翻看池越给自己发的微信消息，原来池越已经知道他辞掉工作的事情了。可那又怎么样？他们两个人本来就没有什么关系，池越这时候打电话过来干什么呢？池越会说什么呢？同情他？得知他一个外人在穗城丢了工作，又一时没房子住，所以想救济一下他？

        薛惟摇着头嘲笑自己，这确实是池越的作风。两人会相见，不就是因为一开始自己被群殴，池越上前解围吗？

        走吧，别看了薛惟。

        你站在这里干什么呢？是想着能不能够在这里看见池越吗？

        薛惟抬头看了一眼楼道顶上的监控，然后蹬蹬地下了楼梯，转身冲进雨幕之中，往主街道的方向过去——

        折回来的时候他叫了一辆车，让对方十分钟后在路口等他。

        很快到了主街道，他绕到公交车站牌后面，将行李箱给拖出来，随后拨打电话联系对方。但这时不知道怎么回事，信号变得非常差，好几次都是“嘟”的一声便自动挂断电话。

        怎么回事？薛惟抬起头，才发现此刻的雨下得比刚才还要大，风刮得厉害，人得眯起眼睛才能适应。他撑着那柄池越给他买的雨伞，想起无意间在卖包子的店铺里听到的新闻报道，猛地意识到什么，立刻动身往有遮蔽物的建筑区过去。

        但薛惟才碰到行李箱的拉杠条，就被突如其来的更加强劲的暴雨给兜身扑了一下。没等他反应过来，手中的伞顿时反向折起，伞骨发出咔哒的清脆声响，旋即彻底从他手中飞了出去，不知被卷到了何处。

        这暴雨是倾斜着冲过来的，像一根根肉眼可见的粗针一样，裹着台风猛敲过来，薛惟一时没防备，叫这斜雨猛风给打得个措手不及，当下脚盘子一滑，叫这风推得往后踉跄了好几步，头砸到公交站牌上。

        行李箱被风卷起来，“砰”的一声倒在路面，随后独自地打起几个转转圈来，发出“呼呼——”几道声音，很快便消失在雨幕当中，不知飘向了何处。

        住在主街道边上的居民住宅楼里，有个住在二楼的好心人举起了扩音器，打开窗户提醒道：“台风来了！快锁好门窗——”

        没多久，人群中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慌张的人语声、重物敲击在一起的刺耳声……

        薛惟头冒金星，过了好一会儿才从眩晕中反应过来，他用手抓住公交车站牌的边，正要借力往前面两米处的书报亭过去，那公交站牌突然被折断了腰，他不由自主地整个人往后一倒，旋即半个身子被风抡起来砸到路面上，刹那间满地的雨水飞溅起来。紧接着，那粗针似的斜雨乘胜追击地敲打在他身上，他在翻滚中被迫咽下直灌入口的雨水，人才喘息出两口气，手脚没来得及并用，便又被台风给卷到半空，接二连三地，身体短暂脱离大脑的控制，他机械地，被风卷着翻滚了好长一段路。

        “妈妈快看！那里有个人！”

        “我的天！今年这台风怎么刮得那么猛！”

        “你们看看这人飘去了哪里，他是不是站不起来？”

        “有没有敢的，上去拉一把？”

        ……

        池越刚下车没多久，就遭遇这么一趟，他在心中嘀咕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台风来势汹汹，他赶紧借助建筑物将自己给藏好，静静地待着，打算等台风横扫完之后再出去找薛惟。

        四周那些聚在一起的人议论纷纷，各色不一的口音交杂在一起，偶尔，能听见人群中断续地传来惊呼声，池越没留心听他们说什么，只独自用手机一刻不停地，尝试着给薛惟打电话。

        这种天气，不知道他有没有收到风，他平时看新闻吗？现在人又在哪里？

        能不能接个电话，让我不要这么担心……

        与此同时，“咚”的一声，一片混乱中，薛惟后知后觉感知到自己的后腰撞上了东西，他竭力睁开湿透的一双眼睛，看见自己被卷到了一处圆形花坛边上，那厚土堆砌的围栏已经裂开了几道缝隙。此刻他四仰八叉，浑身上下被淋了个透，裸|露在外的皮肤均呈现出程度不一的擦伤，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他抬手去够围栏，想借此撑身站起来。可映入眼底的首先是一滩刺眼的血，他心头一跳，才发现自己的手心不知何时被玻璃碎片给割开一道口子，那半截透明吃血的玻璃片还扎进血肉之中。

        薛惟咬着后槽牙徒手拔掉那玻璃，刚要起身，这时头顶上突然传来一道巨响，他的心漏拍半调，猛地抬头去看，在雨幕中，隐约看清那是一块巨大的广告牌，只见它猛地从桎梏中脱臼，前半个身体在狂风中打转，后半个身体则被支撑用的铁栏杆给堪堪吊在半空中。哐！哐！哐！——

        薛惟瞳孔紧缩成针，他意识到一个事实，如果这广告牌当空朝他砸下来，不用怀疑，他能一瞬间就魂魄离体，如自己先前所愿的那样去地府里找阎王爷报道了！

        只是……他真的甘心吗？

        真的想要，彻底一了百了吗？

        还没等他思考出个所以然来，那广告牌已经发出“咔哒”的声响，后半个身体被狂风彻底打断，整块硕大的，有半个广场那么大的广告牌瞬间脱离桎梏，猛地从十米高的高空中砸了下来！

        这一霎那薛惟的大脑短暂脱缰，他在四周响起来的尖叫声中瞪向那块广告牌。极速坠落的过程中，广告牌也以肉眼见不到的速度瞬移到他跟前，越来越大，几乎快要占据掉他的瞳眸……

        就在这时，一道揪心的声音猛地当空响起来——

        “薛惟！！！”

        那声音听上去可谓是撕心裂肺的，肝胆俱裂的。因为是用力吼出来的，拽出口的尾音里还夹带着愤怒的嘶哑声。

        薛惟猛地一个颤栗，将离体的魂魄强行扯回身体里，立刻一个抱头往路面上猛扎过去，才刚翻滚了半圈，他就被人猛地提起来，撞进对方结实的胸膛之中！池越那张惊恐万分的脸在薛惟眼里放大，薛惟能感觉到他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在散发着难以抑制的愤怒，像一座活火山，终于彻底爆发出浓烈的岩浆。

        池越用力地把薛惟紧紧地固定在怀中，他像一只猎豹一样，将脚盘子稳住，绷紧腿部肌肉，爆发出从今往后可能再也爆发不了的力量，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以一种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带着薛惟狂奔到几百米外的建筑区。紧接着，“砰——”，广告牌砸地，一瞬间掀起了几丈高的水浪。

        这拖长的声响还没结束，池越就先对着薛惟吼道：“你疯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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