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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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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只需要道歉就可以解决的事情,跪下也没有关系。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段子兮心底里的那条基准线愈发的变得模糊。

        她没有太多抗争的力气,删繁就简只剩下一条,母亲没有错!错的是那些人,那些怀疑她,刁难她,乃至背叛的人……

        段子兮的态度令江边也错愕,若不是她低垂眼睑下隐匿的桀骜不屈,差点就真信了。

        “是我们家孩子不好。不懂事。因为从小那样的环境,没有父母,全靠老师管,僧多粥少,管教不周,是挺难的。以后我们会好好教的。有什么对不住的,请江医生多担待?”

        说完拿眼角余光悄悄斜睨了他几眼。全篇道歉都正对着江边也输出,一次都没有波及过小红甚至是红叔。

        仿佛整件事唯一的起因经过结果全都在他江边也一人身上,与旁的无关。

        道歉归道歉,偏连一句因由都不肯问。完全不需要任何当事人的阐述。

        明显,她根本就不服的。江边也暗自气笑了。

        怎么搞的跟他蛮不讲理,仗着医患地位站在至高点上恶主压客似的。到底是谁先动的手了?

        护士长麻麻粉归麻麻粉,关键时刻战队清晰。

        这位女老师看来是江湖中人,明降暗保嘛,套路谁不懂。

        立刻上前替江医生解围,“段老师,你也不用这样埋汰自己。我们院里的医生不是不讲理,是你们先迟到。江医生正在开会,才让等一会……”

        “不用解释。”江边也突自拨开了护士长,“她爱怎么以为怎么以为。我说过,报警,我也奉陪。这里都有监控录像,又不是月黑风高路边小巷。觉得我没有医德,不放心病人交给我的,没问题,别来看就是了。”

        红爱民的病历他已经研究过了,翻来覆去研究了好多次。

        按照老章的习惯,先切开来再说。都自己送上门的,八成就没有别的退路。死马当活马医。

        但江边也还想挣扎一下。一来国队选手,属实精贵。二来他有这个实力,他想要展露自己的实力。

        让某个人看看,早已不是当年吴下阿蒙了。

        ……

        眼睁睁看着江边也被段子兮拖走。

        小红和护士长的脸色都不好看,各自怀揣着淡淡的隐忧。

        家有猎犬,嗷嗷出征,不知归期——

        认识田园舍段教练的人都知道,她只是看起来斯文懂事,大局感爆炸。骨子里就是个破罐子破摔的街霸。

        田园舍的队员野不野不一定,但主教她,一定野!

        当田园舍还没有成绩的时候,年幼的队员嗷嗷待哺的时期,她就是护在崽子们面前的守护神。

        不仅红爱民依赖她,信任她,整个田园舍都将她视为战神一般的存在。

        修长的个子,挺拔,凌厉。从来不惧任何主办方、裁判席,只要认定了不公正的,势必声张到底。

        同时主教她也不是扭捏的人。宣判一旦下来了,即使觉得不公正,她也会告诉孩子们,“我们先受着。他日必还。”

        所以现在初露锋芒的红爱民会什么事都挡在她身前,他主要是怕自家姐姐再和别人吵起来。

        田园舍的人是绝不容忍自己教练受半点委屈的。少时,她护着他们。今日便是羽翼渐满他们回护她了。

        而护士长那头心里面也是上下忐忑。

        初次合作的人都会被江医生一表斯文,凌然正气所折服,连驳斥他的话都不自觉的用词隐晦含蓄。

        实则这位新晋主任就是个毒蛇傲娇。

        不止一次把前来实习的住院医生训哭。女孩子生理期竟让人家抄纸尿裤上手术台,逼得女生泪崩情绪失控。

        经过行政科一顿思想教育,江医生丝毫认识不到错误,反而满腔肺腑之言怼回去,“去科室问问那些主刀的女医师,哪一个不是这样过来的?站在手术台上,怎么把病人切开了晾在台上,自己跑厕所?”

        连跟过老章的同门也爆料,江边也,他厌美女。越是长的好看,他越厌恶。

        也有一说是与他曾经被学院师姐pua伤害过导致。众说纷纭下,护士长就听了一条,江医生凶狠起来,损人不分男女雌雄讳辨。

        ……

        她隔着医生大褂的袖子拽住他的手臂。

        手掌传递的力量不由分说,不给丝毫逃逸的机会,与记忆里那位怪力少女神之契合。

        但她与他记忆中的模样又有些许不同。

        “……那孩子对你来说这么重要么?”

        “唉?”

        段子兮正在狡辩着,进行着她素来最为痛恨的虚与蛇委。她不想倚借任何借口去压榨别人。

        而现实却一次次教她做人。

        小红需要一个医生。江边也是她眼下能找到的最靠谱的医生。他是章院长的得意门生。

        有汪复作引荐人。她希望江边也成为红爱民的主治医生。

        前两次的会面虽然不算太愉快,但他根正苗红的气质令她破例的愿意信任他。

        “江医生,汪叔……汪局那次说……”

        “汪复说什么我不在意。他不是我的老板。这是他与章院长之间的交情,你完全可以领着红爱民去找我导师。”

        他不在意别人说的,他在意的是她说的。

        只需要她一个理由,他就可以既往不咎,继续收下这个傲骨凌霄的病人。

        “唉,就。章院长是德高望重。但他也已经很久不收病人了。我比较信任你嘛……”

        “信任我?你凭什么信任我?”

        段子兮顿住了。总觉得对方咄咄逼人中似乎隐藏着什么。

        她信任他,那不就因为他是正儿八经的医生么。国内首屈一指质子研发中心主教授章华的得意门生。

        还能有什么?还能凭什么。凭亲戚嘛?

        见她答不出来,给个台阶下,“先回答我上个问题吧。”

        上?上一个?上一个什么问题?

        “那孩子对你来说,有多重要。”

        这人到底还有没有同情心了!是不是心理阴暗有什么毛病?

        段子兮暗自怒了。

        江边也眸底的寒光肃穆而森冷,不是开玩笑。

        段子兮敏锐的意识到自己必须说服他,让他真正的接纳她说的话。

        “你去过,田园福利院么?”

        “没有。”

        “你知道有多少孩子送去,是会死的么。”

        医生沉默着。略有所闻。

        一些孩子是得了不治之症,父母放弃了,于是扔在福利院门口。

        由脆弱且无助的小生命自生自灭。想指责,却毫无立场。

        “我不是说自己特别伟大啊,江医生。本人未婚未育,也不打算□□。但是我妈啊从小就教育我,她生前就始终坚信人本无善无恶,皆是环境造成的。即使先天缺陷的孩子在合适的环境下也可以成长为大树……她还说……”

        后面的话他没仔细听,关注力始终停留在她说着“我妈啊”,“生前”那几个字的时候。

        脸上的表情,眼神中宁静、收敛、克制,与对他说“小鬼,你那么聪明,以后做个医生多好”,与那时候一模一样。

        虽然那时候他年少,生存的环境逼迫他感官敏锐,他不懂为什么却总是能感受到这个义工姐姐,底色悲凉。

        两人彼此都很少提及家人,她偶尔会谈及母亲,描述的时候绘声绘色,末了总带着一声幽怨的叹息。

        大抵那个时候就已经不在了吧。

        “把他放心交给我。”

        一方还在努力阐述着理由,尝试说服对方。

        一方早已缴械投降。

        “唉?哦!那,麻烦医生了!”她貌似恭谨的微微欠身。

        “以后训练不方便检查的时候,你提前通知我。我来安排。”

        他看着她脸上瞬间露出的惊讶,然后收敛下去,浮现起空洞的、谦和的笑意。

        “谢谢啊,医生。”

        她有些变了。却又没有完全改变。

        “有什么情况我会及时联系你的。保持联络。”莫名其妙的又加了最后一句,总有些隐忧似的。

        她又不是没有先例,说着好好的,转头人就再也不见了。

        ……

        瞧着段子兮表情平和的从办公室走出来。正急的左右垫脚的小红快步迎了上去。

        像是深怕自家姐姐吃了亏?

        他虽然年少,在人情世故方面与大部分福利院野蛮生长起来的孩子一样自学成才,造诣不在段子兮之下。

        江医生不像是会让着女生的那类人。

        红爱民侧身小心翼翼的扶着她肩膀,既是为了安抚情绪,也是为了让姐姐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事他永远都会站在她的身边,小红永不缺席。

        “姐姐?刚医生说什么啦。他是不是生气我迟到,不肯再接诊了呀?那我们换家医院吧,我没有关系的!”

        段子兮家长式的霸道的瞪了过去。

        说什么没关系的?他有资格说?他知道什么!

        超强度的训练下人的身体都会崩溃的,她知道,其他教练也知道。不是每个运动员都愿意坚持到最后。

        但是坚持下来的人一定有着非复常人的意志力。

        即使在福利院的孩子中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小红这样。

        他是她一手带出来的。无论暴雨,厚雪,寒风,她从来没有间断过晨跑,后来慢慢的身后多了条小尾巴,接着是又一条、又一条……

        小红是那种在与跳高的师兄弟玩耍摔伤了腿,依然第二天准时出席训练,偷偷绑上绷带、冰敷,穿上长裤遮挡,若无其事完成一天训练的孩子。

        她看到以后没有说什么,也没有放他假。这些孩子早熟,他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所以她除了成全别无更多方法。

        可,终究是孩子,缺少一份阅历。

        高烧、肺炎,都不肯暂停训练的红爱民,却在一场预赛上抱住膝盖,红着眼眶蹲在地上。

        痛不会让他哭泣,她知道的。只有当那份痛耽误他比赛,甚至阻碍他不得不退赛的时候,眼泪才会不甘的流淌。

        国队赛场,她这个精神上的主教是没有资格说话的。

        但是那天她还是不顾阻拦,冲上了赛场,轻轻的抱住他,一遍遍在他耳边说,“没有关系,没有关系。记住了,你才是最重要的!一定要保护自己!”

        那场,他后来退赛了。国队教练看她的眼神都充满了仇恨。

        她毫不在乎。

        每次在旁人凌迟般的眼神中,她才能真正感受到母亲当年的心情。

        得不到任何支持却依旧孤行独木桥的,只有女法官鹿致。

        有人说她任性,有人说她无私,有人说她滥用职权……妹妹知道,妈妈只是在坚持自己认为是对的。

        “妹妹知道了。妹妹也懂了。妈妈你回来……”

        她沉默的时候,她自己看不见,眼眸中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像是孤独在深海逆行的长须鲸。

        江边也推门出来。并没有注意到走廊里的气氛。

        “段……教练。下次请你们……”

        他对上的是一副少年的眼眸,充满警惕戒备,幼犊护母的锋利。

        少年眼底里有虚张声势的凶悍,以及为了自己珍惜的人不顾一切的疯狂。

        江边也怔了怔。

        多少年了?他已经忘记了,人类是会拥有这样的情感的。

        是在某个磅礴雨夜中?也是一个少年,徒步走到几十公里外的别墅门口,望着高耸的围墙,铁门前的监控器。

        走进庭院的时候,从落地玻璃墙的倒影中也曾看到过那道稚嫩青涩的狠戾。

        他在保护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人。

        没有试探,没有恐吓,没有威慑。

        只有最真的坦白:敢靠近,就咬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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