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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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送你回去……”
“不用。”
“怕我知道你家地址?”
望着江医生一本正经的表情,段教练顿时语塞了。
他的车上有淡淡的香氛气息,是那种混杂着清冷杜松子和温暖香根草的柔软木质调。
就像雨后森林中蒸发出来的水雾气,梧桐影木的味道。
段子兮素常是不喜欢男生身上香水味的,但莫名这个气息跟他很搭。
正在他帮她关门的时候她还打算表扬他。
可就在他绕回驾驶座的间隙,她猛地想了起来为什么会莫名觉着熟悉。
是龙莉。与她身上似有似无的香气,如出一辙。
路上她默默将头瞥向车窗外。
能感受到他的视线,接连看了她几眼。但她完全不想接话。
说不上是生气还是别的情绪。
每个月总有那么三十几天,会觉得自己很糟糕。
段子兮是个独立的人,无论精神上还是身体上,从母亲葬礼那天骨子里的敏锐就隐约告诉她,从此以后她就是自己的倚靠了。
事实证明她的预感并没有错。
秦珉还在的时候曾经劝说她去参加心理疏导课程。心理师被她潜在的压力惊呆了。
负面黑暗指数显示,这孩子不但内心躁郁,还有反社会人格。
然而在表象上突显出的是严格的自律和自制。
仿佛一簇恶魔的灵魂塞进了天使的皮囊中,两相生厌。
“……这样下去,自己会先崩溃的!”
大一的段子兮微微笑了笑,不置可否。
知道自己没有生气的理由,她完全找不到。无论从何种方面来看,江边也没有欠她,更没有欠福利院孩子们。
章华是为了博名的话,江边也就是导师手底下苦哈打工人。
目前他的尽职尽责早已超出了一个普通医生的范畴。
段子兮更愿意把理由归因为,汪叔的嘱托。
车子驶上高速,这次倒是难得信任他,没有再给个体育馆的坐标。
设置导航的时候默默加了常用。
“龙莉那边条件确实比我们医院能提供的好。”江医生语重心长。
他不喜欢她现在沉默的样子。拒人千里之外。
人在身边坐,灵魂却相距十万八千里。
他抬手,替她拨弄冷气挡风的时候恬淡的木质调再次弥漫开来……很好闻!却总不得劲。
“不是我背后爱说人闲话,是那些资本注入的研究所真的不太靠谱。”
换作别人他还没这份自信劝退,龙莉他可太了解。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
红姓少年的病灶不是那么容易确定。目前疑点很多。总结来说,难度大于将来收益。
龙莉显然就是看中了红爱民体坛野马的身份,日后一旦步下神坛,或者意识到收支难衡,分分钟抛弃绝不带眨眼的。
这些话奈何无法与段子兮明说。于是只好紧着打消她的摇摆念头。
可他越是急于撇净,听在段子兮耳朵里越是此地无银。这话越听越觉得那两人之间有什么?
搞不好还是前任的关系,都说前任相见愈发眼红。
“江医生,与龙总监是不是有什么过节?”段子兮是开诚布公的人,有话直说。
他不想让她知道。那也太糗了。
咬着牙沉默起来。
段子兮侧目看他。他憋屈的样子很有意思。见惯了高高在上一脸傲气的质子中心主任,现在就像个吃了瘪的懵懂少年。
与她队里的孩子异曲同工。
然而她眼里的笑容未达眼底就收拢了。沉默也说明了,他们之间确实有什么。
且是不容为外人道的。
能是什么呢?
……
她下车后,他的车没有开远。而是绕了一圈又回到离门洞不远的小巷。
抬起头,数着灯光就能循之找到她的门户。想告诉她那是不安全的,女孩子嘛应该有点反侦查意识。
可是一转念,她不需要。但凡有人敢骚扰,怕是对方才危险呢。
……
段子兮刚回到公寓就听到室友咯吱的开门声。
冷冰冰丢下一句,“老板催你缴费了。动作快点。别连累大家。”老板,是他们对二房东的尊称。
门上贴了张字迹扭曲的便条,水电和共摊燃气费,以及物业费。
还有两封塞进门缝里的银行账单。
捡起银行账单,有那么瞬间她想撕得粉碎。扔进垃圾桶,再一把火烧了!
每个月大一万的利滚利,比沉浸千年的吸血鬼更可怕。
福利院的老师都知道她在外面兼职,都以为是年轻女孩消费大。只是不明白她衣着简朴没有奢侈品,钱都花到哪去了。
将账单折叠好,塞进枕头底下。眼不见为净。
然后深呼吸,站在榻榻米上做深蹲。读大学的时候除了吃饭睡觉上课作业就是在锻炼。
她不能闲下来,一停下就头痛欲裂,她不能站在高台俯视楼底,容易产生一跃而下的冲动。
这时候江边也刚才的话在脑海里回荡着,他说,龙莉那边的条件会很好,对她也会很友好……
是师兄童安尼的邀约成为了最后一根稻草。
“老妹儿!你家红崽来不来比赛?越野车队组办的马拉松,赞助商是大户。姑奶奶我可是头一个就想到你。”
“他去不了。他在国队。私下参赛是要禁赛的。要不我去?”
对方愣住了,“你去?你都多大年纪,疯啦?小命不要了?”
“我这几年又没中断过,怎么就不能跑了?瞧不起谁呢。”
对方再次顿了顿,“你怎么,现在还缺钱?”
“不缺了。就想自己跑一跑。给句干脆话,到底行不行。”
童安尼师兄以前也是体校的好苗子,直到,他变性了。由于形象不好被勒令退学,国内禁赛。
后来他跑出圈,做了职业教练。现在人称玻璃安妮,口直心快,正义感爆棚的好姐姐人设。
唐诉和花夏都憎恶他是有理由的,因为他公然在参赛期间变性,被质疑有蓄谋的违规,打规则的擦边球,一度引起整个体育圈对在校选手不满。
连带校风受限。那时候正值段子兮那届学生毕业季,唐诉气得牙痒痒恨不得毒死那个师兄。
“要不我们众筹,雇个货车司机撞死他?”是大堂姐能想出的招。
段子兮是在陪赛的时候重遇这位师兄。刚开始两人都小心翼翼,不打扰对方。
当安妮得知她正在福利院当教练,田园舍的孩子更需要比赛机会,段子兮是感激他的大力推广,各方引荐的。
红爱民在海选初期,营养师都是他一己之力提供的。因为安妮知道这个师妹在校期间就是打工狂人,猜到了她没什么钱。
……
“我的意见?我的意见你会听么,小可爱?”
也只有童师兄敢堂而皇之喊她小可爱了。
“那位医生的话固然说的没错。可别忘了他的立场。如果是你亲弟弟,我当然不会这样说,可是……小红不是你亲弟,你也不是只有他一个弟弟,对吧。”
于是,作为红爱民精神上永远的主教,整个田园舍的大家长。段子兮最终的倔强,“必须让江边也参与到治疗中。”
龙莉看着她,十分理解的微笑着,“这个,我方是没问题。主要是怕江医生那边不肯答应呢。”江边也是什么样的人。清高自傲成那样,她心底可清楚着呢。
“不过,我们可以试试?”
试试就试试呗。
龙莉提出她亲自去找江医生谈判的时候,段子兮还有几分迟疑。
直到她说,“也不怕段教练笑话了,大家都是成年人。我和江医生,我们以前是校园恋人……”
后面的话段子兮没有听清楚。大抵是描述了下校园姐弟恋时期的风光吧。男才女貌,俊朗天合。
龙莉的气质看得出来,浑然天成的御姐女王。念书时候的江医生是不是青涩小奶狗不好轻下判断。
但,内敛,矜持,又带几分刻板的学霸小师弟很好勾勒。
“段教练?”龙莉有着很好的sales敏锐,立刻意会到某种情绪,“是不是也想起了什么人?唉,别看现在的江医生呼风喝雨的,读书的时候还很害羞呢~”语气中莫名夹杂了一丝女孩子间小秘密的意味。
然而段子兮并不想与她分享什么自己的秘密。
一样的香,一样的品味。刻意的避远。谈起对方时候的疏离感……她应该联想到什么的。只是段子兮在这方面属于钝的。
江边也当然不需要告诉她。每个人都有隐藏自己历史的权力。
想的很通透啊。可脸上的笑容依然有些绷不住。
“那就麻烦龙总了!”匆匆丢下一句,起身离开。
回到训练馆的时候,孩子们都在乖巧的训练。有几个年龄大,赤着上身的男孩身上绑着训练带。
看到她回来纷纷迎上去——
“教练回来啦~”
“教练渴了吧?”
“废话!知道姐姐渴了还不去倒水?快去快去!”
她瞄了一眼,“训练带哪来的?”福利院发财了?
“民哥他医生送来的。”
“啊?”
红爱民这时候有些腼腆的笑了笑,上前解释道,“我去检查的时候正好看到有器材公司来做推广。江医生不要,还把人赶走了。所以我就……”
段子兮脸色都变了,“谁让你拿了!”眼看就要一巴掌拍下去。
小红求饶,“是江哥让我拿的!!真的啊,不信你打电话问他。我就问了句,我说能赞助给我们么。然后他回头就揪住人家说了。那老板可大气!送了我们一箱呢。”
段子兮脸色由红变绿,最后只剩一层乌黑。
怎么的,拿人手软。老古话一点没错。才几面啊,都喊上江哥了?
小红还在向小兄弟们吹嘘自家主治医生多么多么牛,年纪轻轻上过好几趟医学期刊呢!
段子兮只好阴阳怪气望着他们。到底年少能指望他们品出个什么来呢。
“姐姐,我觉得学医也不错。以后让小银学医吧!她是我们中最聪明的~”见教练不言不语的,小红乖巧的坐到了她身边。
提到小银,心头的压迫感再凝重了几分。她接受龙莉的提议,多少也是在为小银的将来做打算。
她和其他孩子不同。她不能训练,不能比赛。天可怜见给她足够发达的头脑,希望可以为她拓出一片自由的天空吧。
小红把头歪在她肩膀上,段子兮用力戳了戳,“省点心事吧!你才多大呀,怎么要当他们老大了?老大不是我么。小银又不是田园舍的队员,轮得到你操心?”
少年乖乖巧巧的,“这不是为了帮你分忧么。等我出息了,姐姐,就让我来当老大。我也当你的老大~哈哈哈哈!”
“当你个大头鬼!没大没小了?”
笑着笑着,眼角有泪。红爱民从来没有让她失望过,所以她更害怕的是自己让他失望了。
她知道那种感受,被自己信任的人,依赖的人弃之而去时候的感受。
那封邮件她没有打开,却始终躺在当年的邮箱里。她不断的续费,不断的续费,盲目而惶然。
她想告诉母亲,向自己证明,不是每一份寄予厚望都会遭到冷漠遗忘的。
不是这样的,世间应该不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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