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其三【修】

轻飘飘的话语落在石切丸耳畔，不外乎一种含义。

        “——你也不例外。”

        会对我挥舞刀剑，会用武力伤害我，会令我感到痛苦。

        ——你也令我失望了。

        ……不，不是的。

        干涩的嘴唇无意识间张到最大，明明想要诉说，却遗忘了与那个人对话时的声音。

        因为，实在是跨越了太久太久的时光啊。

        在重逢的喜悦前，在落差的恍惚后，顷刻间占据了石切丸脑海的，竟是类似无助的情绪。

        ……对她出手，绝非本意。

        在变化莫测的世间，如果说还有什么能让石切丸坚信不疑，那一定是无论如何、自己都绝对不会走到她的对立面这件事。

        然而，方才斩过那纤细脖颈的刀剑，不正是有着连岩石都能够斩裂的美誉的自己吗？

        假如审神者没能躲过，凝聚了他全部力量的一击下，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

        顺着逻辑的线条，石切丸的眼前瞬间浮现出噩梦般的场景。

        白衣红袴的少女倒伏在地，肌肤失去血色，乌发散入泥泞，两只明丽的眼眸渐渐失去光芒——

        “——石切丸。”

        只是一句呼唤，审神者便止住了男人的颤抖。

        恍然回神，面对身前的女人，石切丸习惯性地退后一步，保持节制又守矩的距离。

        虽然想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再不移开对望的视线，但作为御神刀的自己已然失职，实在没有颜面多一丝动作。

        距离霎那疏远，审神者欲言又止。

        依她对这振刀剑的了解，石切丸的心结无法被轻易宽慰。

        将烟枪的火星熄灭，审神者转而看向其余付丧神，商量似的道，“哪怕是客套的礼仪，也该请我进去一坐。”

        ……可笑，这话有留给刀剑男士反对的余地吗？

        光是踉跄站定，加州清光都已很勉强，哪里还有力气反驳。

        努力维持不屈的意志，玛瑙般鲜红的眼眸褪去阴霾，尽管被彻彻底底地打败，加州清光仍然昂着头，直视神采淡然的女人。

        说他倔强也好，不识趣也罢。

        “在这里将我处决吧，”加州清光平静地道，“否则直到折断为止，我都会阻止你踏入本丸。”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石切丸更是神色焦灼。

        他知道女人不会伤害同伴，但此时加州清光的刀锋逼向审神者一人，未免督促他也将狭长的大太刀护在女人身前，一人对峙三位付丧神。

        习惯了温柔的面孔作不出敌视的表情，只好用眼神倾诉对女人的信任。

        唯有审神者依旧波澜不惊，她看了看重振气势的加州清光，又看了看没有半分犹豫的石切丸，轻轻叹了一声。

        “以我的立场而言，我还是希望可以减少令你们受伤的可能……处决，绝不会发生。”

        “如果不能信任我……那么，将石切丸归还给你们，如何？”

        众目睽睽下，审神者将唯一称得上是武器的烟枪掖进石切丸的衣中，她轻柔地推着大太刀的背部，催促僵硬的人离开。

        相见不足半个时辰，她再一次选择了殊途。

        加州清光举起打刀，警戒着走来的石切丸，本想喝令对方停下步伐，一边的今剑却跑了过去，拉住石切丸的手。

        目送有力的后援消失不见，审神者仍是温和的口吻，对加州清光道。

        “我知道你在畏惧什么——还是不能放心的话，我给你一条建议如何？”

        “在己方负伤、敌人放弃抵抗的情况下，要充分考虑将利益最大化……换而言之，押送我去为伤患手入，才是明智之举。”

        她面上一副善意提醒且真心考量的神情，顺势举起双手，露出腕侧薄青色的血脉。

        ……这个女人还真是会将表面功夫做到极致，却又毫无破绽可言。

        加州清光思考着审神者的话语。

        说是押送，付丧神没办法对女人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况且她有着化解攻击的方法，就算将烟枪收缴上来，又有什么用呢？

        实在是，伪善至极。

        当然不可能同意这狡猾的陷阱，加州清光冷笑一声，拒绝的话刚要出口，便被快步走来的石切丸打断了。

        大太刀按住他的肩膀，急切的眼神因为许久不见显得格外生疏。

        ——这真的是那个总是和蔼的、稳重如同长辈的石切丸？即使遭受到迫害，也从来默默忍耐的男人？

        三条派接二连三地陷落后，石切丸变得沉默寡言，极少表露自己的情绪。

        加州清光曾一度以为，他对世界只剩下冷漠与旁观。

        但在那双泛起波澜的眼眸中，加州清光察觉到了，最不可能出现在他们这种付丧神心里的感情。

        这是唯独希望被审神者爱着的加州清光才能发现的真实。

        “清光，现在的你不会信赖我，但请理解，我绝对不会做出伤害今剑的事！”语速越来越快，石切丸低声道，“我究竟为何能够维持清醒，本丸只有你知道实情……我愿意以它为审神者作担保。”

        “就算你这么说……如果她私自动手脚怎么办？我有责任不能让大家出现意外。”

        “若她想要接触刀剑，将我作为实验品吧！”

        石切丸回答得太快速，根本没有任何思考权衡的痕迹，加州清光罕见地愣住了。

        半晌，他犹豫地瞥了一眼今剑，小短刀慎重地点了点头。

        复又交谈后，加州清光思索片刻，抬臂收刀入鞘，警惕地盯着保持“投降”姿势的审神者。

        “暂且允许你进入，跟我去手入室。”

        “这样真是再好不过了。”

        审神者笑了起来，毫不介意自己被付丧神们再次包围。

        跟随带路的加州清光，队尾的两振短刀负责看守，挟持之中，只有石切丸与审神者并肩而行。

        穿过狼藉的庭院，绕过曲折的门廊，映入眼帘的是一间萧条灰败的房屋。

        墙壁布满暗红血印，在昏暗的照明下宛如古老的壁画，地板踩上去嘎吱作响，拐角的廊柱或深或浅地刻着宽窄不同的刀痕。

        在檐脚下偶尔瞥到的屋顶，华丽的彩色装饰早已掉落，埋在土中变成了灰色的石块。

        不知不觉，云层散去了，正午的阳光难得造访了这座本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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