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其二八

临行前一日，付丧神们虽然照旧排了内番，内心却不免牵挂将要远行的主人。审神者见他们心不在焉，便传唤休沐一日，单独将石切丸召进了书房。

        本丸的大小事务，紧急情况连并应对方法，诸多事宜用毛笔写了满满三张纸。

        思索片刻，审神者从袖中取出一枚御守，递到石切丸的面前。

        精致的石灰色绸面，用金线绣了秋花纹样，御守的上端系了一根崭新的红绳。

        “万不得已的时候，这御守蕴含的力量或许可以帮助你。”

        “是，请您放心，”接过小巧的御守，石切丸仔细地将其塞入了衣衫，“我多少也有打理神社的经验，在您离开的期间，我一定会恪尽职守，保护本丸的一切。”

        “嗯，我相信你。”

        “不胜荣幸，那么这枚御守，便等到您回来后物归原主——”

        “不必了，”审神者口吻果断，“迟早会派上用场的。”

        石切丸不由得一怔。

        派上用场……这话是什么意思？

        短短的一霎那，他的心绪翻涌起伏，御守仿佛发起了热，烫的他几乎生出恐惧感。

        仔细想来，这枚御守的寓意并不祥瑞，表面上是审神者留下的便利道具，实则是她的替代品啊。

        究竟要遇到多么棘手的难题，才会连审神者都来不及援助，只能去祈求一枚小小的御守发挥力量？

        不敢继续设想，石切丸的心头泛起凉意。

        “请您……请您务必允许我在事/后归还这枚御守。”

        审神者慢条斯理地磨着墨，似乎没有听见石切丸的话语。

        收到了拒绝的暗示，石切丸决心再表明一次自己的请求。只是未等他说出口，审神者忽而伸出手指，按在了御守的位置，也就是石切丸的心口处。

        “收下吧，如果你们用不着，等我回来后，你随时可以把它还给我。”

        她的眼眸流光溢烁，深处倒映着石切丸的身影，似是恳请，又似是告诫。

        “你的面具给了我，这枚御守就权当作是我的回报。”

        “……好，”攥紧了双拳，石切丸深吸一口气，到底没能拒绝审神者，“您还有什么需要吗？”

        “替我把三日月宗近叫进来。”

        石切丸躬身行礼，转身而出，半晌后，弥散着檀香味的御帘被轻轻端起，身着出阵装的三日月宗近附身近前，笑着道。

        “姬君传唤老爷子所为何事？”

        审神者并不言语，将墨迹未干的纸张递给三日月，只见上面画着一种三朵花瓣、草茎半高的植物，三日月皱眉辨认片刻，觉得这花分外眼熟，却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这也难怪，此花是贫贱人家用的野物，多开在板垣墙根，连攀附围栏的夕颜花都不如，三日月宗近看惯了精心打理的高贵花朵，又怎么会记得它？

        “那夜你我一同赏月，这花就在廊下零零散散开了一片，”三日月宗近终于面露恍然，审神者用手点了点花朵的图案，“这种花秋夏两季生，名字叫做‘绯草’，颜色只有白色一种。”

        “‘红色的野草’么……嘛，还真是名不其实，这是薄命花啊。”

        三日月宗近又低头端详了一遍，将白纸折作三叠，塞入胸甲之中，胸有成竹的道，“甚好甚好，姬君的心愿已经传达给老爷子了，待姬君回来之后，定能见到寝殿外美丽的绯草景苑。

        无奈地摇了摇头，审神者示意三日月贴近，撩开垂在他颊侧的墨蓝发丝，贴近白玉般的耳廓，轻声说了些什么。

        “……竟是如此，一个月倒也足够了，只是……不知姬君是否心中已有人选？”

        手臂挽住审神者的腰肢，三日月宗近几乎要将她嵌入胸膛一般，另一只手温柔而坚决地握住了审神者的腕部，粗糙的手甲磨蹭着柔软的掌心，他也放轻了声音，一笔一画写道，“姬君嘘声，是这一位？”

        审神者微微颔首，三日月宗近便松开了禁锢，弯腰坐回原位。

        端的一派正色，仿佛方才无事发生。

        他做事向来粗中有细，往往能注意到细末处的异常，说不定可以牵扯出本丸的积怨纠葛，好教审神者这个无用的快刀下手。

        外出之前，审神者最后会见的付丧神是和泉守兼定。

        这间本丸局势复杂，审神者的离去对于刀剑们来说原应是好事，至少对于暗堕者而言，悬在头顶的束缚被减少了大半。

        然而奇怪的是，今日在廊桥上见了面后，和泉守仍是一副烦忧的模样。

        既不说话，也不正面看自己，神情严肃，目不斜视，仿佛要奔赴刑场一般。

        审神者实在对他的反应很新奇，打趣道，“怎么，不舍得我走？”

        闻言，和泉守兼定瞥了审神者一眼，停下了脚步。

        他本就心乱如麻，审神者的这番话真是撞上了气头，半分都不体谅他的考量。

        一把拉住审神者的手腕，和泉守猛地将她推在墙壁上，手掌大力扣在女人乌黑的垂发边。

        面色铁青，咬牙讷讷，诸般话语在口中滚了几个来回，化作了比冬雷还要沉闷的声音。

        “……注意安全。”和泉守兼定字字分明的道。

        “放心，我一定将他完好无损地带回来。”

        “啧，偏偏在这个时候装傻……”

        烦躁地挠了挠头，和泉守兼定放开了审神者的手腕。

        他才不是擅长这些的角色啊，明明堀川国广更适合………避开审神者的视线，和泉守自暴自弃般的道：“你要保护好自己。”

        “……”

        “我勉强算是了解他的性格，虽然看上去态度很好，既听话又配合，但心里却有自己的想法，你若要驾驭他，当心伤了持刀的手……总之，我把他托付给你了。”

        审神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啊啊，可恶！想笑就笑吧，反正我很久没有说过这些话，一定很逊吧！”

        “……和泉守，我给你一个希望。”

        “哈？”

        “我给你一个希望，”审神者抿起唇，“是我的谢礼。”

        谢礼？

        和泉守兼定张了张嘴，没再问下去。

        希望这种东西听起来飘渺又可笑，他没有值得寄以心愿的事物，只当审神者又在捉弄自己。

        不知不觉间，二人走到了目的地。

        修缮中的庭院已经可以窥到繁盛的轮廓，鸟居被重新漆上了神圣的朱红色，洁白的注目绳随风摆动，丛植绿然，春风熏人。

        一切与她来到的那一日相同，却又尽数不同。

        站立在鸟居下的加州清光听到脚步声，恍惚间转过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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