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真气碎白碗（六）

“陈平安。”

黑暗之中，陈平安听到了一声呼唤，由远及近，声音渐渐变得模糊不可闻。

“好像有谁在呼唤你。”一侧的方向传来声音，扭头看去，原来陈吉祥正端坐在自己的肩头，他也眺望着声音传来的地方。

“陈平安。”

又一声传来，声音沉重而有力，少年郎听了为之一振。周遭的黑暗渐渐褪去，如同画笔勾勒线条，陈平安的眼中有了景色的初步模样，还未等他细细打量，却被陈吉祥的一声惊叹打断。

周遭的树木连接天地，如同悲怆的反抗者那般义无反顾的冲天而起，陈平安他们独独站在中间一小片空地之上，哪怕还没有完全的看清周围的景象，那种荒凉，苍茫的感觉扑面而来，让陈平安感觉到自己的渺小。抬头望去，一头麋鹿的身影从远处踏步而来，陈平安看不清样貌，也望不尽身形，它一抬头，仿佛犄角便可刺破天际，与它相比，陈平安的身形或许连蚂蚁都不如。

呼唤声就是从它这里传来，陈平安仰头望着对方逐渐靠近，它每走近一步，压迫感就提升一分。

“亚麋？”待陈平安看清了它的脸，试探性地问着。

话语刚结束，陈吉祥就不由自主地漂浮而起，慢慢往半空飘去，还未等陈平安伸出双手，他也跟随着一同往上飘去。陈平安没有反抗，两人一同悬停在半空之中，好似武夫远游，仙人御风。

直至陈平安与陈吉祥上升至亚麋的面前，他们才缓缓停下，好让他们双方可以互相正视。

“陈平安，这片江河与森林的生机就拜托你了。不要有负担，我相信你能够做到。”

陈平安郑重其事且坚定地点了点头，随后他抱拳，在半空之上行了武夫一礼。陈吉祥也是跟随着抱拳拱手。

“亚麋，帮我给阿蝶带句话，之前的事情我睡一觉就忘了，让它也不用放在心上。”陈吉祥使劲地挥了挥双手。

亚麋点点头，随即抬起头望向天空，一声高亢的鹿鸣声传来，整片天地为之颤动，画面由眼前迅速变得透明，泛起一道白光，直至消失不见。

陈平安再睁眼时，眼前是繁星点缀的夜空，他们已经身处于顾燦家中，两人就安逸地躺在地上。

一只白碗就这么悬浮在水缸之上，或者说静静地悬浮在水面上，散发出幽白的光芒。

陈平安站起身凝望着那口白碗，他的全身心都汇聚于白碗一点上，而那个地方正是他要攻破的方位。

陈吉祥并不打算起身，他就这样躺在原地，侧着头望着陈平安，其实他听见了亚麋的问话，这个问题在他有次梦见远古同族之后偶尔意识到了，可是他并不打算去深究，也不想为此烦恼，现在的他就想静静地躺着，望着陈平安击碎白碗，解放弭罗江的水运，然后舒舒服服地回去睡觉。只要陈平安在，他就想把所有费脑子的事情抛在脑后，如果实在躲不过去，丢给陈平安去处理就可以了，为什么会遇见陈平安，为什么要跟着陈平安，松华山上的小树灵说不明白，但是泥瓶巷的陈吉祥知道那就是老天安排的。

少年郎并不着急，他开始了撼山拳的六步走桩，每走出一步，气势就盛一分，真气随之缓缓流动。

或许陈平安专心打拳并未察觉，躺在地上的陈吉祥惊讶发现陈平安身上的武夫真气，如实质化般在其旁形成一道虚影，由少年郎牵引而动，这一发现惊得小树灵坐起了身，他不敢置信地望着陈平安，不发一言，怕影响了对方的状态。

随着陈平安最后的，也是气势最盛的一拳打出，武夫真气裹挟着拳势冲出，白碗应声碎裂，碎片再次掉落进水缸内。少年郎长舒一口气，立定收拳，武夫真气渐渐消散，但武夫拳意却是更加明悟一分，少年郎睁开双眼，眼底难以掩饰的兴奋神采。

“这下应该可以让弭罗江的水运得以恢复了，就是不知道那边具体是个什么景象。”陈平安转头看向躺在地上的陈吉祥。小树灵并没有答话，仰躺在地上，伸出双臂，两根藤蔓缓缓缠绕向陈平安。陈平安自然心领神会，他抓住藤蔓用巧劲一抖，躺在地上的陈吉祥就被力道带起，飞向自己，陈平安双掌托起，轻轻地将他放在自己的肩头。

弭罗江畔，在洞穴旁俯身而憩的亚麋忽然心有所感，耳边传来了一阵久违的江水流动的声音，他微微晃动了一下脑袋，身形渐渐发生改变，幻化成了一位翩翩公子模样。亚麋的身材修长，一头长发在风中飘扬，虽然面色依旧不佳，但他的兴致却很不错，走出洞穴，他缓缓抬起手背，一只蝴蝶悄然落在他的手上，更多的蝴蝶相继飞来，停在他的两侧肩头。

书简湖青霞岛的一处洞府内，意识到白碗被人打碎，正在看书的截江真君刘志茂皱了皱眉头，悄然叹息一声，他放下书，走出屋外。月色下，书简湖难得出现一片祥和气息，只是这片虚假的祥和之下，匍匐着更多的阴暗与杀戮，对于这些没有正统门派庇护的散修来说，修行永远是弱肉强食，机遇与危机并存，更何况这片书简湖正是东宝瓶洲野修的聚集之地。

刘志茂站在湖边踮起脚，往东南方向望了望，那边住着他所收的，名义上的闭关弟子—顾燦。

陈平安重新抄起水瓢，继续着先前未完成的工作，陈吉祥则是不愿再帮忙，他换了个姿势，趴在肩头，看向逐渐显露“真容”的水缸底部。待到能够看清全貌后，陈吉祥发现，缸底除了被陈平安打碎的白碗碎瓷片外，还铺着一层圆润的石头，在皎洁月光下熠熠闪烁，石头大小不一，有的殷红如血，有的漆黑如墨，又有的翠绿如珠，夺人心魄。

“这些珠子真奇异啊。”陈吉祥由衷地发出感叹。

“那是。”陈平安得意地说，“这些石头大多是我从小镇溪中捡来的，一开始也没觉得有什么，后来偶然发现在月色下它们能够绽放出奇特的光芒，就开始不间断地收集了。”

“我能挑几颗吗，我记得你说这些都算是你的了。”

陈平安点点头，“顾燦搬家后，这些东西带不走，他娘亲又看不上，就说全部还给我了，你想要的话，我们全部带走都可以。”

“全部带走？”陈吉祥一时间没转过弯来，直到看着陈平安得意地拍了拍自己腰间的玉佩。

回去的路上，陈吉祥把玩着一颗晶莹剔透的绿色石头，说是珠子更为准确，他将珠子放在眼前，透过它看向月亮，洁白的月亮呈现出墨绿颜色，还在珠子内一分为三，这般景象让陈吉祥爱不释手。

“既然这白碗承载着一江水运，对那个什么刘志茂这么重要，陈平安，你说他为啥还要把白碗放在顾燦家的水缸里？”陈吉祥边把玩着手中珠子，边问道。

“不清楚，难道顾燦家的水缸也需要白碗镇压水运？”陈平安被自己所说的给逗乐了，不由得想到以往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顾燦，现在在别处过得如何。

“诶，那可说不定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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