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倏忽又远行（一）

陈平安带着陈吉祥往泥瓶巷宅子中走去，将先前与杨老头的谈话选择性地与小树灵转述了一遍。当听陈平安说到杨老头要求他们三年内不得返回小镇时，小家伙的脸上难免流露出伤感的表情，毕竟好不容易回到家，还未好好地呆上几日就又要匆匆远行，不知为何，陈吉祥的心中有一种无处靠岸的孤舟般的感觉。

少年郎自然是察觉到了陈吉祥的低落情绪，轻轻用手指点了点他，轻声安慰道，“好了，你也别太难过。换个思路想想，你不是一直想要在外边闯荡闯荡，看看别样的江湖，这不是正好遂了你的愿。”

听了陈平安的话，陈吉祥稍稍收了些伤感情绪，他点点头回了声，“也是。”

只是快步赶着路，脑海中还不断浮现着先前与杨老头对话的内容，陈平安只管撑伞低头朝家赶去，隐隐听见有人在喊着什么。

“慢些走，慢些走。少年呵，下雨天也无事，不妨过来让贫道为你算上一卦。”

可陈平安只是低头沉思，思绪都落在心湖之间，全然不当作一回事，依旧埋头往前走着。这可恼了摆摊算卦的道士，“哎哎哎，别走啊，看你既是有福之人，你我又颇有缘，此卦收你五文钱如何？”

然而陈平安还是不曾当回事，急得道士也是不管修道之士秉持的养气功夫，高喊着，“少年！壮士！大侠！”

“三文钱不能再低了。”

“一文钱总行了吧。”

直到这时，陈吉祥才扯了扯陈平安的耳朵，将少年郎的思绪拉回。陈平安停下脚步，撑伞回头望去，雨幕遮挡了视线看不清楚，陈平安只是望见有人在那口铁索井旁支摊算卦。

怪了，这雨下得似不要钱般，竟然还有人在这天气摆摊算卦。陈平安好奇地凑上前去，走近时才看清楚对方容颜。

“陆道长，是你！”陈平安一声惊呼。

“嘿，我说是哪家的铁算盘，听到我喊一文钱才肯定回头，原来是你小子，那就不奇怪了。”那摆摊道士打趣道。

陈平安尴尬一笑，“不是，只是因为心中有事，再加上这雨水的声响太大，没能听清陆道长的声音。”

看着陈平安与那摆摊道人如此热络地聊着，陈吉祥插了个空，凑到耳边问着眼前道士的来历。

陈平安为陈吉祥介绍道，“这位是陆道长，不是小镇居民，是云游到此处摆摊算卦的，去年我曾受道长的点拨，为我爹娘烧去那求灵祈福的黄纸符文。”

摆摊道士有模有样地清了清嗓子，扶了扶头冠，又肃了肃衣袖。

“陆道长，这天气你也出来摆摊啊，哪还有生意给你做，赶紧回去吧。”

“无妨无妨，你也别在外边了，怪麻烦的，进来说话。”陆道长伸手一抓，将陈平安轻松拽进小摊内，陈平安这才发现此处与外边截然不同，将雨水全部隔绝在外，和杨家药铺后院一般。

陈平安收了伞，往地上甩了甩，陈吉祥则是一蹦便跳到摊子上，他伸头四下看了看，只是有个签筒，其中插满了竹签，再多便是一把扇子，一个镇纸和几杆稀疏的毫毛笔了。小树灵看罢，抬头眯眼打量着道士，看得道士自己都想给自己算上一卦。

“说吧，你又是哪家道门的高人。”

那道士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感情这小家伙是来盘问自己了。道士也不恼，“贫道姓陆名沉，浩然中土神洲人氏，可算不得什么道门高真。”

陈吉祥才不相信对方的鬼话，他已然认定这座小镇处处是高人，更何况下这么大雨还出来摆摊算卦，不是脑子有坑，就是心中有数。

道士也不再和小树灵一般计较，他望向陈平安，发觉对方身后所背的桃木剑，眼中顿觉一亮，不过他很快收敛情绪，脸色如常。顿了两秒，突然一声高呼，“呜呼啊，陈平安，贫道望你面色苍沉近墨，好似不日便有不如意之事发生，要不让贫道作法为你消一消灾……”

陆沉的一声大叫吓得陈吉祥跌坐在桌子上，它听闻话语后，抓着两杆毫毛笔拽起身子，口中骂骂咧咧。陈平安倒不介意，“陆道长，我可没钱让你帮我作法消灾。”

道士则是呵呵一笑，“无妨无妨，那就先摇支签来，让贫道替你解一解其中深意。小家伙，你也可以摇一支。”

陈吉祥早就想试试了，听得道士言语，心中停下了对他的咒骂，迫不及待地上前抱住竹筒，使劲摇晃起来，没三两下，便有一支竹签滑出签筒外，掉落在桌上。

还没等陈吉祥仔细查看，陆沉便将竹签攥在手中，抬手示意陈平安也摇一支。陈平安只是摇头，“就吉祥摇出的这支就可以了。”

道士陆沉也不多说，他抬头凝望着竹签，似蹙眉，似低吟，掐指翻飞，闭目沉思。陈平安懂得那规矩，摸出两枚铜板递给陈吉祥，示意他投到瓷碗中。当道士听到那清脆声响后，这才缓缓睁眼，“呜呼下签哉，你们不日就要远行，可这趟远行，不顺心事者居多，同日犯岁君，怕是最后会误及身心啊。”

陈吉祥被这道士话语一唬，难免紧张起来，“没什么顺利的事情？”

“相比之下，不足为数也。”陆沉合上眼睛，斩钉截铁地说道。

陈吉祥求助般转头望向陈平安，好似做错了事的孩童。陈平安也是有些担忧，“陆道长，可有什么法子吗？”

陆沉瞄了一眼少年郎，点点头说道“办法嘛也是有的，我这有一枚太平无事牌，可替你消灾避难，趋吉避凶，只需要你用背后的槐木剑来交换，如何？”

陈平安这才晓得这陆道长没憋什么好屁，他讪笑一声，学着刘羡阳的口吻用家乡俗语低骂了一句。

陆沉慌忙用两手按住自己的算命摊子，“你这小子，别以为我没听过这句话，我可从那砸我算命摊子的刘什么阳那里听到过。”

“陆道长，你也别紧张，咱们这交情我也犯不着砸你的摊子。”陈平安感到有些无辜。

陆沉微微舒了口气，“说得也是，毕竟你也不像那少年那般粗鲁。陈平安，你可千万别学那姓刘的，砸摊掀卦，可是对道门的大不敬，莫说卦象灵验与否，怕是这辈子都与道门福泽浅薄了，你这小子对我胃口，我才偷摸告诉你的。”

陈平安点点头，认可道，“当然不会，只是我这槐木剑不能给你，那太平无事牌道长你也自行收好吧，不过…”

“不过如何？”

陈平安眼疾手快地抓起签筒摇了支竹签，不等对方解签，便转身离开了算命摊子。

“陆道长，你先前说一文钱一支卦签，我给了你两文，这不算啥吧，而且我这可不算是你口中说的砸摊掀卦。我先回去了，祝你生意兴隆。”陈平安边说着边挥手告别。

陆沉望着少年郎的背影，懊恼地说着，“多朴实的孩子啊，怎么现在都学会拐着弯骂人了。”他捡起摊子上的那支竹签，不禁低吟出几个字，福祸相倚。

“陈平安，不是都说解签算卦用心则诚吗，你刚才那样的行为是不是有些不太妥当啊。”陈吉祥有些担忧地询问。

“换别的道士确实不妥，对这位陆道长来说就不算啥了。”陈平安不太把这放在心上。

“那陆沉什么来头？”

“你看天底下谁敢这么随意地戴那顶道家莲花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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