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倏忽又远行（四）

“李二啊李二，你说我当初怎么就糊里糊涂听了你的话，同意让槐子去离家那么远的地方求学呢。”小镇西边的一栋屋子，李槐的娘亲斜靠着桌子，用手攥成拳轻轻捶打着自己的腰，有气无力地说着，桌子旁正摊开着李槐亲手写的那封家书。

李二正坐在屋檐下边看着大雨如注，手中边忙活着择菜，“那不是槐子自己也这么要求，你没办法才同意的吗，咋能是我的问题。”

听到自己的男人竟然没顺着自己的意思，妇人瞪了他一眼，李二见势也就不再说话。这时李柳来到妇人一旁，温柔地帮娘亲捶打着后背，“娘，弟弟有那个读书的心思，这是好事啊。俗话说人读群书明真理，说不定弟弟他未来还能考个功名回来光宗耀祖呢。”

原本还有些许生气的妇人，听到女儿这么说面色也是缓和了几分，可随即又是扳起脸来，朝着李柳的纤细腰间用力一掐，“你啊你，你说你个姑娘家家的懂那么多干什么，也老大不小的了，得赶紧给你找个有钱的婆家，到时候就可以资助你弟弟读书了。”

李柳被这么一拧，也没什么太大反应，依旧是默默地为自己娘亲捏肩捶背。见女儿这副装傻的样子，妇人莫名又想骂自家汉子两句，但终究没说出口，只是自顾自地唉声叹气。

妇人轻轻将女儿李柳推搡开，“行了行了，我去做饭了，你也歇会吧。”

“这老天爷倒真是没啥眼力见，今年不知道还会饿死多少户人家，就知道欺负咱们这些穷苦人家。”妇人走进了厨房，开始生火做饭，可口中依旧嘟嘟囔囔，那意思大概是自己没那个富贵命，家里都没个值钱的玩意儿，不能像其他家一样搬去京城享福，依旧只能呆在小镇当黄脸婆。

听着自家女人的絮叨，李二也停下了动作，呆呆地望着屋外的大雨。李柳缓步走到自己父亲身旁，陪着他一起望向天空。

“爹。”李柳柔柔地喊了一声。

“嗯。”李二应道。

“既然娘亲想要去外边看看，要不我们就离开小镇，搬到别处去咋样。”

“要搬去哪里。”

“搬到北俱芦洲去，顺道可以去看看弟弟。”

“要离开宝瓶洲吗？”

“是的，这样对爹的武道修炼也有好处吧。”

“嗯……不过也得你娘同意才行，你要找个理由说服你娘，别让她产生怀疑。”

“知道了，我会的。”

沉默了一会，李二开口问道，“既然这趟是要搬离小镇，那我得提前和师父去说一声，你和我一起去吗？”

“不了，我还是不去了，爹你自己去就好了。”李柳摇了摇头。

李二看着自己的女儿，也没再多说什么，走进灶房帮忙打下手去了，独留下李柳一人看着天空。

李柳在尚有余温的小木凳上坐了下来，低头凝望着雨水滴在地上所溅起的水花。

少女低头呢喃，脑海中浮现的更多是家人团聚的场景。

“这雨也该停一停了。”

宝瓶洲中部地区，真武山祖峰之上。

一位身披黑袍的少年拾级而上，步伐沉重且缓慢，从山脚下走来仿佛经过了四季轮回，不同的是先前还是晴空万里，到了顶上却已经是阴云密布，云层之间隐隐游过几道雷电。

顶峰的边上，树立有一块巨大的界碑，简明扼要地写着“禁地”两个大字，不同于匠人的刀凿斧刻，这两个字像是被人用兵器写就，纵横之间带有浓郁的杀气，起着警戒的冷酷含义。

然而黑袍少年并不在意“禁地”二字，他视若无睹般继续前行。一阵风刮来，将他的帽兜吹下，露出的正是马苦玄那略带苍白的面容，在黑袍的衬托下尤为明显。

真武山祖峰顶上，是足可抬手摸天，恐惊仙语的巨大平台，常年阴云笼罩再无其他天气。而平台之上乱石嶙峋，除了一潭映衬雷电的池水外，还有几束枯枝，上头挂着晶莹剔透的小果，平台边缘则是插满了各式兵器，用千年寒铁索将它们连接。

马苦玄越过铁索的阻碍，他赤足踏上平台，径直向中心的池水走去。

池水之中雾气升腾，隐隐可看见有人泡在其中，马苦玄也没有盲目上前，他依靠着一块石头缓慢吐纳，恢复着体力。黑袍之下，一只黑猫从其中跳出，助跑两步便跃至那块刻有“禁地”的石碑之上，竟然趴在上面若无其事地打起了哈欠。

“所以这五雷池，真的有淬炼身心，磨炼道法的功效。”马苦玄嗓音并不大，他开口质问着隐于池水中的人。

“马苦玄，从骊珠洞天中走出，一年之内连破两境，属实不可思议。”那人从池水中走出，赤裸着身躯，身材匀称且修长，比马苦玄还高出一个头不止，齐腰长的白发因被池水浸湿而纠缠在一起，他也并不在意，面色如身后池水般波澜不惊，他注视着黑袍少年，那男人有一对摄人心魂的紫色眼眸。

马苦玄不由自主地瞥了一眼，挑了挑眉，“或许你可以先穿个衣服，我不着急。”

那白发男人却无动于衷，他的眼眸紧盯着马苦玄，“可惜你的第二次破境属实是狼狈不堪。”

那人语气平淡，并无半分挑衅意味，可马苦玄听了依旧额头青筋暴起，回想老瓷山一战，陈平安这个泥腿子竟然硬生生将半空中的自己打落，哪怕最后的结果对方只能如死狗般瘫在地上难以动弹，这般屈辱也是马苦玄不能容忍的。既然决定了将父辈的恩怨归拢到自己这一代解决，马苦玄就不能允许陈平安也可有路踏足山巅。马苦玄其实并不憎恨陈平安，他嫉妒陈平安，嫉妒到了极点，在他得知马，陈两家交错的恩怨以及父辈之间不可能解开的仇恨之后，那般嫉妒便演化成了更高层次的恨意，只有陈平安消失于世间，他才能得到内心的平静，马家才能消弭心中的郁结。

马苦玄没有发作，他清楚现在自己的实力，在对方面前根本不够看，他嗤笑了一声，“我说为什么真武山的那帮老头子，非要劝我伤好后再登山，原来是怕我受不了这般刺激。”

“那你就慢慢适应吧。”那男人说完便又转身回到五雷池当中，身影再次模糊，“从今天我便是你的师父，既然你上来了，没得到我的允许你就不能离开祖峰。”

马苦玄没有回应，毅然选择走上祖峰接受试炼，就没想过轻易下去。

“想走雷法反哺肉身的修行之路，便在这平台边上选把趁手的武器，我会指导你的修炼。”声音从池水中传来。

马苦玄沿着平台边上饶有兴致地挑选着，“我该怎么称呼你，师出有名，我总该知道师父的名字吧。”

“紫微。”

马苦玄点了点头，脚步正好在一口刀前停了下来，世间剑客风采无双，那他便用刀挫挫剑修的锐气，拔刀在手，刀名跃苍。

还未来得及试试这口刀的趁手程度，五雷池中便走出一个女子，身形由雾气组成，浑身紫电萦绕，大踏步向马苦玄杀来。

马苦玄无奈横刀对敌，宽大黑袍在祖峰之上飞舞。而这所有的一切都被趴在禁地界碑上的那只黑猫尽收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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