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痉挛

夏日的阳光很炙热，晒得地面的青石板滚烫。但季楼觉得这样的温度晒在肌肤上刚刚好。
好像身体被冷冻了很久，所以会下意识地渴望被温暖拥抱。
李荃去送游昕昕了，他也懒得再叫别人。独自一人操控电动轮椅原路返回。
院子里很安静，在这个时间点几乎不会有人跑到外面来。
斑驳的林荫树下只有他一个人缓缓移动的身影，轮椅从地面滚过，发出轻微的声响。
季楼今天在轮椅上坐的时间有点太久，身体不太舒服，脊背隐隐作痛。
可他并不想走得太快，只想要慢悠悠地沿着这条道路往回走。他想游昕昕肯定不知道，并肩走过这段路对他意味着什么。刚刚他甚至需要非常努力，才能像是平时一样，保持着面部表情的平静镇定。
经过那株枝叶繁密的杏花树下，浓密的树冠投下阴凉的影子，树下有几个质地古朴的石桌椅。季楼的手指从那光洁的石桌表面滑过。依稀看见那个坐在树荫下噼里啪啦打着电脑的影子。
从前，游昕昕时常都在清晨的时候推着他来到这里。把他的轮椅放平固定，趁着温度还没有太高的时候，让他晒一晒早晨温暖的阳光。
而她自己就坐在这张石桌上，抓紧时间完成一点她的暑期作业。
季楼记得每一次她都会这样说，“你快一点好起来，等你醒来的时候。我一起出来走走，每天我都带你出来晒太阳。”
如今自己醒来了，也终于第一次和她并肩在这个花园中走过。只是她好像忘记了当初日日在自己耳边说过的承诺。
季楼苍白的手指从石桌上收回，慢慢地进了电梯，回到属于他的那一层屋子，红彤彤热热闹闹的婚房，却只有他形单影只的慢慢穿行。
到了床边，身体不舒服的感觉越来越明显。季楼的手指按在大红的床单上，想把自己的身体挪过去，躺着休息一会。
因为下肢失去了知觉，医生交代过他不能久坐。
可是今天想到那个人会回来，他早早就起来，梳洗打理好自己，一直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等她。又陪着她说很长时间的话，一路送她离开。到了此刻，绷着的神经松开，弯腰伸手按着床沿，才感觉到整个后背酸疼的厉害，几乎已经坐不住了。
季楼紧皱着眉头，趴在床边，把自己毫无知觉的双腿一点一点往外挪。两条腿都没有力气，软绵绵地挂在床边，身体趴在床上，腿却还一时上不去。
季楼趴在床边喘了口气。苍白的手指紧紧抓着红色的床单，才能勉强不让自己的身体滑下去。
太难看了，这幅模样。
他其实很不想让游昕昕看见自己这副撅着臀部，双腿无力，趴在床边的样子。像一个可怜兮兮的怪物。
如果她最后不答应回来，也未必是一件坏事。
季楼再吸了一口气，手臂用力，想要一鼓作气把自己搬上床。后背的肌肉却在这一刻绷紧。季楼低下头，看见自己挂在床沿的腿突然开始颤抖了起来。
季楼知道这是腿部发生了痉挛。自从发现双腿完全不能动弹之后，腿部就开始慢慢出现这种可怕的状态。
他闭上了眼睛，放弃了躺到床上的想法。让自己的身体滑落到地毯上。双腿不受控制地胡乱颤抖，神经疼痛像潮水一样淹没全身。季楼躺在地毯上，咬着牙，蜷起身体伸手按摩自己乱抖的双腿。
他的轮椅上有紧急呼叫按钮，床边也有。显眼便捷的小小按键，只要伸手按一下，马上就会有人冲进来帮助他。
但他不想按。尤其是今天，格外地不想让其他人看见自己这副狼狈不堪的样子。
到了这个年纪了，还这样的意气用事。躺在地毯上的季楼咬着牙，一边在心底嘲笑自己，一边苦苦忍耐着潮水一样一次次涌上来的疼痛。
地毯粗糙的绒毛戳着面部的肌肤，他睁着眼，看见冷汗一滴滴落下来，洇湿眼前的毛毯，像在落泪一样。
过了不知道多久，那种难以忍耐的痛苦终于慢慢消退。季楼才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撑着轮椅的扶手，让自己艰难地重新坐回椅子上。
他靠在椅子上歇了一会，看着墙壁上的镜面装饰反射出自己此刻的模样。
昂贵丝绸衬衫被汗水湿透，贴在肌肤上，透出皮肤的颜色，乱得像一团糟菜。精心打理过的头发粘糊糊地垂落，满头是汗，眼角泛着红，脸上被压出了污秽的痕迹。
早已经没有了半分从前季家年轻掌舵人意气风发的模样。
为了让自己在她的面前能体面一点，他今天花费了很多时间理发梳头更衣。早早喊来了专业的造型师，给自己做了一个精神一点的发型。换上了既不显刻意，其实又非常衬他脸型的衣服和裤子。
早上的时候，在镜子里看去，自己端端正正坐着的时候，依稀有了一点从前的模样，像是一位正常的年轻男人。
魔法的水晶鞋维持的时效真短啊。公主才刚刚离开，他发现自己还是那个狼狈到极点的废物。
梅姐的院子里，游昕昕坐在水池边发愣。
路过的梅姐扑哧笑了一声，“你这是怎么了，你已经给毛毛洗了第二次啦。”
游昕昕低头一看，满身泡泡的毛毛躺在水池中，正朝着自己翻出肚皮，喉咙里发出无奈的呜呜声，睁着无辜的大眼睛打着转，好像在询问自己为什么一个晚上要洗两次澡。
当然，狗子都喜欢玩水，只要昕昕姐姐愿意陪玩，一晚上洗再多次都是愿意的。
游昕昕不好意思地红了红面孔，三两下把毛毛冲洗干净，放它跑了。
“梅姐，如果……我是说假如。一个人的腿不能动了，下半生都只能坐在轮椅上，会怎么样？”
“你是说截瘫吗？那可真是太惨了，你知道并不仅仅是双腿不能动，长期坐轮椅还会引发可怕的并发症。会痉挛，肌肉萎缩，甚至会失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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