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局促不安的季楼

两个人这样相互依偎着，坐了好一会。
游昕昕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有流过今天这样多的眼泪。像是要一口气把所有的委屈以及痛失亲人的悲伤全都化为眼泪流出来。
发泄完之后，身体有点疲惫，但心里轻飘飘的，好像被抛弃的魂魄回到了原来的位置，荒芜的土地上长出了新鲜的嫩芽。
燃烧着熊熊烈焰的土地被绵绵细雨淋过，发出一声轻轻喟叹，终究不再焚烧自己。
没有雨伞的孩子只能在雨中拼命奔跑，没有家人给“吹吹”的孩子，跌倒了是不会捂着膝盖哭的。
好像很奇怪，在这季楼身边的时候会想哭，会好意思落泪。
季楼坐在游昕昕身边，轻声和她说自己的计划。从他的布局说起，已经做了什么，接下来准备要做什么。安排了哪些动作，怎样才能实现击溃对方的预想，大约还需要多长时间。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整个人像变了一个人，气势强大，双眸幽暗而冰冷，像荒原里一匹准备报仇雪恨的狼。
“黎家对我们做了这样不可饶恕的事……”他用一种特别平静的语调说，这句话甚至只说了半句，但任谁都能听见他心底没有说出口的后半句，听见那股森森冷意。
游昕昕听见那个词——“我们”。其实黎家并没有对季楼做什么，他们在之前甚至一直想要和季家联姻交好。黎采薇一直针对的是她个人。
她把自己和他画在一个圈里。
心里有一点点高兴，或许比一点点更多。
不久之前，她甚至揣测季楼会不会因为她对黎家采取了不计代价的保护行动，而想要和她撇清关系。
毕竟她也不敢指望有人会因为她一个人去得罪一整个大家族。他们两家人甚至有很亲近的关系。
她还拿同意和季楼离婚出来当做条件呢。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不好意思。
误会了他，肯定让他觉得伤心了吧。
游昕昕悄悄抬头看季楼一眼，季楼也正在看她，两个人的视线在半空中轻轻一碰。屋外还下着细密连绵的雨，屋子里的温度仿佛在升高。
这个时候一个电话打了进来，季楼接起来。
听筒那一边的声音很大，连游昕昕都能听见一些。
“你去了哪里？怎么还没回家！你知道妈妈和沈雅等了你多久！”
“特意和你说了，让你今天一下班就回来，你是怎么回事？”
气急败坏的，是属于季楼的母亲莫萍。
季楼沉默了一会，“我今天不回去。”
“这么大的雨，你去了哪里？”莫萍的声音有些疑惑，“你……你是不是在门口遇到什么人了？”
“我和昕昕在一起。”季楼说。
电话那边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急速，噼里啪啦说个不停。
“如果你不马上回来，那你以后就没有我这个母亲！”
季楼拿着话筒默默听着，温暖的色泽从他身上退去，他好像变得更为苍白，只剩下压抑和寂静的底色。
“那也，挺好的。”
他按断了电话，把那些噼里啪啦的声音掐断。坐在床上愣了一会，转过头来冲游昕昕笑笑。
那笑容看上去有一点惨不忍睹。
游昕昕握住了他的手，轻轻捏了捏，心中很替他难过。
“没事。”季楼安慰她，“我早就想这样说了，并不是因为你。”
他用手臂撑起身体，往床边的轮椅上移动。游昕昕起身扶他。他先把自己的臀部移在轮椅上，再把自己毫无知觉的两条腿，一条一条摆正，划动轮椅往洗手间去。
“我去一下洗手间。”季楼说。
这里虽然是季楼的物业，但季楼并没有在这里居。所以并没有做过方便他移动的改造，也没有适合他穿的衣服。
他的衣服湿透了，李荃正跑回去给他拿。现在只穿着一条裤子，上身还裹着游昕昕给他的小被子。看上去有一点好笑。
游昕昕不放心他一个人在这样没有扶手保护，也没有做特殊防滑的洗手间里移动。跟着进去，眼看着季楼把自己又从轮椅上移到抽水马桶上坐定。
季楼抬头看她，等她出去。
游昕昕还是觉得很不放心，踢着拖鞋的鞋尖，“要不，我留下不行吗？”
心里想着自己啥都见过了，没什么关系。眼神却是飘忽的，说着话的时候都不敢看季楼。
季楼坚持请她离开，游昕昕最后只好站到门外去，
“有事的话，喊我一声。”门当然没有反锁，游昕昕在门外说。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季楼行动不便，每次上一次洗手间都要花费很长时间，这个游昕昕是知道的。但这一次好像也太久了点。
是因为自己过于焦虑了吗？游昕昕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
“你……没事吧？需要我进去吗？”隔着门，问在里面的人。
“我没事！”回答声很快响起，语速又快又急促。
游昕昕握着门把的手迟疑了一下。她了解季楼的性格，季楼是一个很骄傲的人，还有一点洁癖。如果他不愿意让自己看见的时候，自己应该尊重他。
又耐着性子等了一会。
听见里面传来碰的一声响动。
游昕昕再也按耐不住，一把推开门。
她看见洗手间里很乱，季楼脱下来的那条裤子被他自己丢在垃圾桶里。轮椅侧翻倒在地上，而季楼整个人裹在那床小小的夏凉被中，刚刚从轮椅上摔下来。
他一只手臂死死抓住轮椅的把手，一只手抓着那床被单，正惊慌失措地往椅子上爬，发现游昕昕已经进来了，整个人彻底地僵住。
背对着游昕昕，一动也不动。
游昕昕看见那只苍白的手臂上青筋爆出，正在微微发颤。
“你出去。”季楼的声音非常小，脸没有转过来，把自己裹在那床被单里。
游昕昕从没见过季楼这样脆弱的模样。
在那些他还不太能动弹，异常艰难的时刻，他却能对外表现出冷静沉稳，一切在他掌握之中的气势。
这一刻，他跌落在地上，却像一个被彻底撬走外壳的海螺。坚壳没了，只剩下了最软弱的部分。瘫坐在一个无处藏身的洗手间里。
游昕昕看了一眼那条被丢进垃圾桶的裤子。反应发生了什么事，大概是季楼在这样难以借力的环境下，解手的时候不慎弄脏了自己裤子。
这种事对季楼这样骄傲又有洁癖的成年人来说，几乎是难以接受的。
特别是，还在游昕昕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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