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朵花开

她从黑暗中睁开眼睛，伸出双手，确定是人类的手臂，而非机器人的机械臂后，长舒一口气，抓起手机看了一眼上面的日期。

        她又回来了。

        第一百零一次时间回溯之后，她又回到了刚刚拿到这个世界管理员权限的那一刻。

        继母梁丽没有说错，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心理阴暗，阴鸷偏执，就像一条躲在阴暗角落里的毒蛇，随时准备择人而噬。

        拿到整个世界的管理员权限之后，她整整毁灭了世界一百零一次。小行星撞击，黑洞吞噬，太阳消失，生化危机，外星人入侵，收容物泛滥，克苏鲁复苏，噩梦级无限流……她把她能想到的所有灭世灾难都对这个世界招呼了一遍。

        从一开始的心惊肉跳，到后来习以为常，司空见惯，习惯之后，她甚至已经可以面对灭世级灾难心如止水。

        她的前任曾告诉过她，世界管理员就像是这个世界的神，要爱世人，爱这个世界，用爱的光辉照耀整个世界。

        可惜的是，她既不爱世人，也不爱这个世界，更没有什么令人尴尬的爱的光辉，如果她是神的话，一定是个危险的邪神。

        毁灭了世界一百零一次之后，邪神消气了，决定继续当个人。

        口渴难耐，她起身准备去厨房喝水。

        下意识地抓起床头柜上的眼镜戴上，才发现镜片上有个手指印。她摘下眼镜，拿出眼镜布想擦干净，动作却在进行到一半时猛然停了下来。

        她把眼镜放回到桌上，在脑中的控制面板中找到自己的个人属性，将两只眼睛的视力全部调到了最高的20。

        调整完毕，眼前模糊的视线骤然变得清晰，她满意地勾了勾唇，转身往厨房的方向走。

        世界一次次毁灭的情景犹在眼前，然而此时，夜幕笼罩之下，整个世界万籁俱寂，安静平和得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她叫沈妩，生理年龄十七岁，距离十八岁生日还有三个月，就读天宇高中高二（1）班。

        她打开饮水机倒了杯水，正准备喝，低头看杯子的那一刻，杯子的生产日期，制作方式，甚至水里的细菌、微生物、重金属含量也跟着跳了出来。

        她皱了皱眉，关闭了控制面板，一口气把杯子里的水喝干净，转身回房，继续睡觉。

        原因无他，明天一早，她还需要去上学。

        在一个没有灾难的世界，日常生活永远都是重复循环，又枯燥乏味的。在经历过常人无法想象的惊险刺激与波澜壮阔之后，世界管理员决定把一切重置，回去继续上学。

        她不得不停下来，经历了一遍又一遍世界重置，漫长的记忆甚至让她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是那个被继母虐待住在保姆房的小可怜，还是那个孤独地以机械身躯徘徊在服务器矩阵中的世界管理员。

        无节制的权柄与超然的地位会让人迷失，习惯了“神明”高高在上的身份，她渐渐开始忘记曾经的自己是什么模样。

        为了逃避现实，她一遍遍地重启世界，用各种各样她能想到的方式一遍遍毁灭世界。

        她一直隐隐期待着有人能来阻止她。骂她打她都可以，只要能向她证明这一切都是假的，这只是她的一场噩梦，一觉醒来一切照旧。哪怕依旧被继母虐待，被继姐欺凌，哪怕真实的她不过是芸芸众生一蝼蚁，她也想当蚁群中的蝼蚁，而非超脱于蚁群之上的饲养员。

        可惜，现实冰冷残酷，她依旧是这个世界唯一的清醒者。

        真实的世界早已毁灭，如今的世界不过只是真实世界的数据化备份而已。那一个个鲜活的人不过只是一团团虚无缥缈的数据而已。

        哪怕重新恢复人类的身份，她也再也无法用原本的心态看待这个世界了。

        在事关整个世界的终极秘密面前，那些曾经恐惧的事物，那些曾经害怕的人，在如今的她眼里不过是尘埃，是浮云，是沾在眼镜片上的一点污垢，轻轻擦拭就能消失无踪。

        隔了一百零一个世界，她甚至已经记不清，自己当初到底为什么不敢去上学。

        喝完水，她回到房间继续睡觉。夜幕沉沉，一夜无梦。

        她在一片灿烂的阳光中醒来。时间已是夏末秋初，此时的阳光早已褪去了暑热，落在人脸上只剩情人轻抚般的温柔。

        起床洗漱完毕，她拎起书包，旁若无人地走出了家门。

        早餐照例是没她的份的，继母梁丽永远热衷于提醒她，她是这个家的多余人。未免再发生记忆中，“哎呀，阿妩你怎么吃了你弟弟的鸡蛋”，“阿妩那个面包是你姐姐的”之类尴尬场景，她也就懒得去自讨没趣。

        没有了那些恐怖的灭世设定后，那一百零一世界里令无数人肝胆俱裂的末世纪元第一天竟是个阳光灿烂的艳阳天。

        风轻日暖，阳光如金，眼前的景物美好得仿佛带着一层柔光滤镜。

        天宇高中距离沈家所在的别墅区不过只有十几分钟路程，沈妩照例选择了步行。转换了心态之后，原本令她烦躁的路途竟成了一种享受。

        天空那么蓝，草木那么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泥土混着花草的芬芳。如果不是身为世界管理员，她大概做梦都不会想到，眼前的一切只是一团团虚无缥缈的数据。

        就在沈妩感慨万千之时，耳畔忽然响起一阵令人牙酸的刹车声，紧接着，“砰——”一声巨响响彻云霄。

        她循声望去，刚好看到一大一小两个身影重重砸落在漆黑的沥青路面上。

        大的那个身上穿着天宇高中的校服，殷红的鲜血很快染红了校服，苍白的手指虚弱地试图抓握住什么，却很快归于沉寂。

        小的那个不过三四岁大的模样，扎着两个可爱的小揪揪，此刻双目紧闭，一动不动，气息消散得甚至比那个高中生更快。

        小家伙染血的小手里面依旧紧抓着一朵被剪短了枝桠的玫瑰，大概是从路过的婚车上掉下来的。

        她什么都不必做就已经能够脑补出事情的经过。小小的孩童为了一朵玫瑰冲到马路中间，见义勇为的高中生试图救人，却被疾驰而来的车辆一锅端了。

        真是人间惨剧啊！

        倒霉的私家车主惊慌失措地下车，探了探高中生的鼻息后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年轻的母亲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不对，正抱着女儿小小的尸体嚎啕大哭……

        毁灭了世界一百零一次，沈妩见过各种各样的死亡，再惨烈的场面也不是没见过，然而，听着女人那撕心裂肺的哭号声，她却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烦躁。

        对，烦躁！仿佛连灵魂都在遭受撕扯的烦躁！

        原本带着柔光滤镜的世界仿佛在瞬间重新变回了黑白，唯有那朵染血的玫瑰，红得鲜艳欲滴，灼人眼目。

        她感觉有些无法呼吸，她想让那个女人闭上嘴，刚想张嘴，却猛然意识到这么做似乎有些不妥。

        如果她真这么做了，梁丽大概又有了理由骂她冷血。

        正常人这种时候应该怎么做？大呼小叫，然后惊慌失措地报警？上前查看那个明显已经失去了生机的同学的状况？亦或者假装什么都没看到，若无其事地走过去？

        她立在原地茫然了半晌。最终选择了对她来说最简单的解决方式。

        将时间回溯到五分钟之前。

        眼前的景物忽然如倒带般开始后退，令人烦躁的哭号声戛然而止，等到视线重新恢复清晰，世界又恢复成了之前那仿佛自带柔光滤镜的美好模样。

        年轻的母亲牵着小女儿的手走在人行道上，背着书包的高中生正盯着天空中的一片流云出神，那个为了一朵玫瑰冲到马路中央的小家伙彼时才刚刚发现那朵玫瑰，还没来得及挣脱妈妈的手……

        “啊，花花！”稚嫩的童音刺破清晨的宁静。

        眼看着惨剧又要重演，沈妩深吸一口气，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小家伙的面前，稳稳拦住了对方的去路。

        眼看着眼前的小家伙视线依旧被马路上的那朵玫瑰吸引，年轻的世界管理员蹲下身，拿出这辈子所有的耐心，努力挤出了一抹微笑：“喜欢花花吗？姐姐给你变个魔术。”

        她夸张地结了几个道家手印，而后在小家伙的面前摊开双手。原本空无一物的手心里忽然开出了一朵玫瑰。

        娇嫩的玫瑰仿佛刚刚被人从枝头剪下，花瓣上甚至还带着未干的晨露。

        “啊！花花！”原本因为被挡住了视线而扁起了嘴的小家伙顿时兴奋得手舞足蹈，伸手就要抓沈妩手中的玫瑰。

        年轻的世界管理员却面无表情地将玫瑰往后挪了挪：“花花姐姐可以给你，不过你要先答应姐姐一件事情。马路上的东西再喜欢也不可以去捡，知道吗？”

        “知道了！”小家伙答得飞快，也不知有没有把刚刚的话听进去。

        沈妩却并不在意，依旧将那朵玫瑰给了她。小的没听进去没关系，大的听进去了就行。

        果然，年轻的母亲直到此时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马路中央的那朵玫瑰，顿时露出一脸后怕：“同学，谢谢你啊！刚刚真是吓死我了，这里车来车往的，要是她跑到机动车道上去……”

        年轻的妈妈道过谢后，一把抱起女儿，转身就走，浑然不知自己刚刚跟一场多么可怕的灾难擦肩而过。

        此时，机动车道上的那朵玫瑰早已被那辆原本应该夺走两条人命的私家车碾过，再没了之前鲜亮诱人的模样。

        确定它再没有了蛊惑人心的力量后，沈妩如释重负般长舒了一口气。

        她曾无数次痛恨世界为什么是虚拟的，此刻却又无比庆幸世界是虚拟的。正因为世界是虚拟的，她才能有改变世界的力量。

        不远处，年轻的母亲抱着刚刚从死神手里夺回来的小女儿渐行渐远。怀中的小女孩举着玫瑰不时发出阵阵银铃般的笑声。

        平静的世界其实也挺有趣的，不是吗？

        年轻的世界管理员刚想继续往前走，忽然察觉到一道灼热的视线。

        视线的主人是个极漂亮的男生。身高腿长，五官深刻，带点微微的混血感，清晨的阳光落在他脸上，勾勒出他好看的脸部线条，逆光下，沈妩甚至能看到他脸上细细的汗毛。

        正是之前那个因为见义勇为，把自己也搭了进去的倒霉高中生。

        少年的脸精致漂亮得不可思议，也熟悉得不可思议。

        沈妩微微眯起了眼睛，愣怔了片刻，才终于意识到这个少年她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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