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相见欢

一代名伶，全身哪一样不是绝活，哪一样不是宝！

        他不能带进棺材里，他要传承，要等十年之后，他不能演戏时，转辗幕后，看弟子的《孔雀东南飞》，如同他再生版的《长生殿》。

        万桃红和苏香蓉，实力旗鼓相当。

        这一回，轮到邹老板讪然了。

        自古一剧不捧双角，又不能带着两部戏同时参加年会。

        如果这两个少年都想去，那就只好委屈另一个为前一个配戏，也就是，电影界最耳熟能详的！

        配角！

        “如果实在不行，咱们可以两角同时上，才艺表演《白蛇转》。”

        南哥提议。

        “不能，《白蛇传》不够磅礴大气，也不具备立体感。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如果想出类拨萃，夺得这次梨园商会头牌，就一定得表演《长生殿》。”

        邹雪云大声说。

        一听班主这样说，南哥周大也觉得有道理。

        唯有万桃红和苏香蓉，感受到了深深压力。

        那可是全国名伶年会哪，只要去了那里，夺得表演头筹，那么，他们这苦北的少年人生，也就算终于熬出头了！

        所以，谁都想去。

        邹雪云还是选了苏香蓉。

        苏香蓉有一股子憨劲，仿佛年少的他。

        这种人没有攻击性。

        当然，万桃红也不错。

        “桃红，你如果也想去，现如今，就只能委屈你配戏了。混个脸熟。等下次有机会，你再独挑大梁。”

        邹雪云那么咋咋呼呼习惯了喝斥他们的一个人，如今竟是低声下气仿佛在哄万桃红，万桃红一下就泪目了！

        “师傅，我愿意给苏香蓉配戏。”

        万桃红说的没有半点犹豫。

        十二日下午，参加梨园年会的pk作品，梅园终于敲定为《长生殿》，而竞演旦角的人，就是苏香蓉。

        梅园一时之间，意外地忙碌起来。

        梅园白天有戏场，晚上还有加场，所以参加梨园年会准备工作，就只能选在下午抽空做一做。

        素妍几个为苏香蓉量衣服，挑服饰，做一切该做的准备工作。

        邹雪云便只管没戏演时，窝在家里，整理他那些钱串子。

        到了十三日，邹雪云演了上午一场《牡丹亭》，晚上便没有出场。

        果儿和冯妈去剧院帮忙，还有几个小童也被整去了梅园，这一下，锣鼓巷小公馆，便就只剩下邹雪云自己了。

        他冼了把脸，坐在客厅沙发上呷着一杯清茶，忽然就感觉说不上的孤独。

        而且，有一股子恐惧。

        夜漫长，他最怕一个人。

        就在这时，院内，不知有什么，砰地落在了地上。

        接着，一个黑影一闪而过！

        邹雪云吓坏了，但到底，是练过功的，这一点防身之力，对付一般的小毛贼，岂止是绰绰有余！

        邹雪云站起身，想也没想就冲出了屋子。

        屋外，月如明，悬如镜，那一树梅花，沙沙作响。

        很静很冷的天。

        就在邹雪云转来转去，试图看一下刚才这院内，是不是进了小偷之类的。

        但是，他还没有来得及再走一步，一矍那么熟悉的味道，就如滚滚长江水，汹猛地，掩了上来！

        黑暗中，那个人双手发烫，上来便将邹雪云抵在了墙上！

        “谈……谈爷？”

        邹雪云无比骇异地，叫出了声！

        谈景琛不说话，只是抵住了邹雪云，额头胶着额头，深陷在一种百骨挫痛的深情中。

        终于回来了，终于闻到这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味道。

        他双掌握着邹哥儿双肩，紧紧地，但是却异常小心地，唯恐捏痛了他，又唯恐错过了哪一寸骨骼！

        “邹老板！你安然无恙，才是我最好的静好岁月。”

        谈景琛连夜从上海飞回北平，就为的是，见一见邹雪云。

        哪怕一小时，一分钟，一刻一秒。

        再不相见，他会发疯。

        一向在商圈里，以狠绝打出一片天下的谈景琛，此刻能说出如此文绉绉的句子来，实在是不多见！

        那心，瞬间温柔的，似能滴出水来。

        眼敛处，又是洇润的泪奔。

        “谈爷，你真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邹雪云狂喜之中，低低感喟。

        他没有跟错人，交错心。

        他想他了，念他了，他就来了。

        看谈爷小狗似地，啃了他一会，仿佛累了，又仿佛痴了，在那瘫狗一样的出气，邹雪云又开始发“疯”了！

        他利落地将谈爷那一丝不苟的领带，哗然一声扯下扔入雪地里，然后，伸长脖子，刹然扑到谈爷后颈上，狠狠“咬”了一口！

        谈景琛吃痛之下，低低呼叫出来。

        “还是改不了你这饿虎扑食！”

        谈爷语气中带着满足的笑意，拥了他肩膀，抱了他腰，二人进入屋中。

        外面冰雪未融，屋内暧香如春。

        “过来，让我好好看看。”

        谈景琛穿着一个黑色呢子大衣，领口敞开着，一把拉过邹雪云。

        邹雪云睁着那一双星辰一般水润含情的眸子，娇痴地看了他，顽皮一笑。

        这一笑，瞬间融化了谈爷所有的三千烦丝。

        “我说过，少一寸发丝，划破一点皮，都不行。”

        谈爷仔细地看，仔细地检查邹雪云手上，脸上每一寸皮肤！

        邹雪云笑意盎然地：

        “谈爷，我好的很。我只怕我少了一根头发，多了一点点皱纹，谈爷都不怠见我了。”

        于是，邹雪云也细细去拂了谈爷鬓发，看他眉，看他眼，看他唇。

        都说邹雪云长得倾国倾城，雌雄不分，但是谈爷这容，这五官精致，却更是天下倾绝。

        看在邹雪云眼中，竟有一种无与伦比的美！

        剑眉星目？

        不，一蚕卧眉下，一双深海一样的桃花眼。

        配着那弯弯一抿红唇，好看到立刻让邹雪云万劫不复！

        “听弦断，断那三千痴缠。坠花湮，湮没一朝风泠！”

        戏如人生，人生如戏。

        有时候邹雪云真想，化成戏中人物，就此携了谈爷手，静好岁月，安享丰华。

        然而，现实终究是现实。

        它不是梦，如是梦。

        一梦一徘徊，一梦一千里。

        二人恨相思，念相思，等到真见了对方，都有些怕触往事，怕触往事。

        但是又忍不住刻骨奢望，彼此都恨不得，把对方揉进骨子里，印进心里，融入血液里。

        二人痴缠了一会，邹雪云才想起，谈爷从进屋来，还是一身风尘仆仆，大衣还挂在肩上，就连帽子，都没得摘下来！

        光顾着缠绵了！

        这会子不用邹雪云动手，谈爷自己笑一下，摘下帽子扔在了桌子上。

        “好渴。也不懂得给谈爷倒杯水。”

        谈爷叹息着笑一声，然后换了拖鞋，像回到自己家一般，大刺刺坐在了沙发上。

        “不。我偏不。想喝自己倒去。”

        邹雪云娇哼一声，一逸身子便如一缕鸿影，“嗖”地一下，便也奔上沙发，弯腰盘膝坐在了谈爷跟前。

        全身如同虾米一般，伏在谈爷臂端，再不肯起来。

        “咳，到底是小孩子，不懂得心疼人。”

        谈爷笑一声，转身看到桌子上邹雪云那杯子里，还有半杯清茶，便顺手拿过来，仰起头喝了几大口。

        “果然是邹老板的味道，人间有味是清欢啊。”

        谈爷笑着感叹。

        已经多久了，谈景琛没有如此开心过。

        从离开北平到上海，他那眉尖，蹙的时候多，舒展的时候少。

        但是从进了邹老板屋子到现在，谈爷那欢脱喜悦的笑，就一刻也没有消失过。

        “我不要你走。”

        邹雪云上来，圈住了谈爷那腰，趁机一拉，又将他裤带给解开了。

        “别别别……”

        谈爷吓的大叫。

        但是心里也一热！

        “我哪里就走了，我刚来你就说走，赶我呢不是？”

        谈景琛抬起一只手，那细长柔白的指，揉了揉邹雪云的耳朵，柔声问：

        “邹老板，现在疼不疼了？药有没有按时吃？”

        “药……药？”

        邹雪云不敢说吃，也不敢说没吃。

        吃过两副药，痛觉明显好多了后，邹雪云就懒的再吃了。

        谈景琛不由急的大骂：

        “邹老板，你这身子，现如今也不是你一个人的了，你怎么一点都不知爱护呢。”

        “爱护了又能怎么样！也不能给你生个孩子！”

        邹雪云撅起嘴，那表情，就有了点恨恨的遗憾。

        谈爷剜了邹雪云一眼，眼神有点犀利地吓人，邹雪云便闷闷着不敢作声了。

        “乖乖呆着别动。我去厨房先把药熬上了！”

        谈爷抚了抚邹雪云那张透明入骨的贵妃脸，起身去了厨房。

        “到底是我的人，知我疼我呀。”

        邹雪云绞着手指，嘟起嘴，心中感动得不得了，那眼中，全是人间烟火的感动，满足又迷离。

        有了谈爷，仿佛就有了主心骨，有了保护伞，有了后台，有了替他出头的主子，邹雪云一颗多日悬着的心，骤然间就安静了。

        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想着眼前人。

        一双双，一对对。

        一起栖，一起飞，一起抵足而眠。

        邹雪云屈起双膝靠在沙发上，将一双细长双臂圈过来，一张小脸埋进来，浓密的短发柔柔软软地耷拉下来，盖住半个额头。

        困了。

        厨房有人在忙，甭管是煮饭还是熬药，反正，是他邹雪云的人。

        这样想着，邹雪云便是满满的欢喜，梦幻的眸子梦幻的心，不一会，便发出细细鼾声，睡了过去！

        谈爷在厨房熬药，看火，一刻都不敢离开。

        卧室中，安静的倒是令他奇怪。

        等了大约半个小时，谈爷终于将药熬好，放在厨房晾着，然后进屋找邹雪云。

        看到邹雪云无心无肺地，先就睡着了，谈爷笑着自言自语道：

        “乖乖，唱戏的大爷，这一刻倒乖成了一只猫，睡猫。”

        谈爷看了一眼，心底立刻涌上柔情，弯腰将邹雪云抱起来，轻轻放到了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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