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各扫各墓（二）

正值午饭时间，行人也行色匆匆。远处看不清的村落，升起袅袅炊烟。即使在群山深处，依然有默默生活着的人。

        陆薏苡和柳纡荥两人不打算现在下山，因此薏苡托了阿律买大饼上山。在山涧边洗了水果，柳纡荥又盛了一杯水，就着糕点，笑眯眯地吃给薏苡看。

        两人嬉笑打闹着，交着手，柳纡荥就是不把糕点给薏苡。

        “哼，阿律哥会买大饼给我吃的。”陆薏苡耍脾气地将自己的小剑插在石缝里，望眼欲穿地盯着下山的路。

        山花长在峭壁之上，还无人采摘。和风暖日，空山鸟语。这里完全没有墓地的阴森，完全是鸟语花香之地。

        薏苡想，也亏柳家墓穴朴素庄严，不然那十年难保没有手脚不干净的人。

        “哎，你们柳家有守墓的人吗？”薏苡问。

        “以前柳二家算一支，这里的坟头应该都被他们摸遍了吧。”柳纡荥毫不在意地说道，“你害怕鬼故事吗？也许这里都是一座座小房子，有的夫妻住一间，有的一个人住一间，到夜晚还能一起看雨哦~”

        薏苡笑了，自动抬杠道：“胡说，死人根本没那么美。人死了，尸骨还要化，时间对死人也从不停止。”

        柳纡荥依然凑上来道：“那就把我烧了，停在死的那一刻。”

        “……”

        一阵衣料“猎猎”地作响，两人抬眼看见一个身手矫健的背影，突然徒手攀上峭壁。两人还以为是谁，那人采了一束山花转身，居然是个意想不到的人。柳纡荥原本啃着苹果，手也顿在了半空中，一副见鬼的表情。

        虽然江湖上都谣传陈灿不懂武，但懂一点的人都知道，像陈词那么要强的人，他的儿子怎么可能不懂武？他就算把儿子打得满地跑，也一定要把学识给他灌下去！至多可能实在拿不出手，才会对外宣布儿子从文。

        事实也是如此。

        柳沂刚刚记起黄冠聪还在这儿，绕回来准备拉黄冠聪从小路走，就看见陈灿采花献美人这一幕，赶紧找了棵大树隐蔽起来。

        快四十岁的人了，还来给心爱的女人送山花的这一套？

        不过轻功不错。

        陆薏苡推了推身边的柳纡荥，低声道：“这一套游壁的功夫，我还没教给李民生。好像是……”杨家家传的轻功第四式——

        “白驹过隙，五成的火候。”柳纡荥摇了摇头，丢开苹果。

        眼见陈灿又回到魏玮身边，低声说着什么。

        薏苡捧脸十分给面子地说道：“太魔幻了！要不是你说过他是我祖父的徒弟，我现在就想把眼珠摘下来，看看是不是真的。”

        “别这么夸张，这是对努力的人的福报。”柳纡荥重新扒开一根香蕉，咬了一口，说道，“另外四式是什么来着？”

        “第一式是踩踏流云，第二式移形换步，第三式浮光掠影，第四式白驹过隙，第五式扶摇直上。”薏苡数着手指道，“李民生的前三式都只有三成火候，梦世的第二式练得极好，浮光掠影看了几次也不错……”

        柳纡荥自动忽略后面夸杨梦世的话，想着果然是杨家的起名风格，一点都不霸气。只是不动声色地看了薏苡一眼，这种没眼色的话，他是不会说出口的。

        “他们快要走了，想不想去切磋一下？”

        “怎么让他们出手？碰到硬茬怎么办？”薏苡问。

        柳纡荥翻了一个白眼，洗了洗手，一阵起雾后水珠散去，柳纡荥抄起一旁的剑站起来。

        “这可不像是你会说的话。来，抽我一剑。”

        “来，给你一拳！”薏苡不跟他客气，从石缝拔出紫荧剑，加上给了他一拳。

        柳纡荥边打边退，抽剑出鞘，击向薏苡左侧，不过左侧却是虚招，实击右面，被薏苡一把挑开。“飞鹤孤影”被薏苡破了十几次，早不像过去新鲜。柳家十三式虽然招式不多，但基本都大开大合、虚实交替，重点在一个“变”字，越熟悉越容易被迷惑。

        魏玮看着熟悉的剑招，加上同样熟悉又迅猛的步法，也是思量了好一会儿才叫好。

        好在哪儿？

        柳纡荥不过是与周围的树影光点十分和谐，顺势挥出的剑气也像融在光里，若说哪里好，那就是好看。

        不知是了解柳家功夫的诀窍，还是怀念已经故去的人、不想提及，魏玮并未解释其中的奥妙，而是说：“还算有柳家的气势。”

        又过了十余招，薏苡非常小心。

        谁见过“杨柳清风”用实招的？穿花拂柳的意境都没有了，就剩了想把人捅个对穿的决心。“寒花无柳”是朴实无华的实招，应该简练到极致，不过柳纡荥只使了半招，半招以后就接“立定斜阳”！

        好在户外打斗，杨家飘逸的身法占上风，还能与柳纡荥对峙。

        柳沂拍了拍看呆的黄冠聪，虽然自己也很想看高手打架，但此时正是走的时机。两人悄悄撤走。

        陈灿和魏玮果然忘了走，随着小辈打斗的深入，还调整着观战的角度。

        陈灿看不出剑法门道，轻功倒能指点一二，对魏玮道：“水莳当年也以快剑闻名，她的女儿好像青出于蓝。”

        魏玮点头道：“剑法有点怪，不过是比水莳强一点，年纪轻轻……”就突破出一流高手的行列了吗？

        过了几十招，实在是费脑，薏苡喊停。

        “不打了，等阿律哥！”

        柳纡荥却把她逼到峭壁边，笑道：“停手就自己跳下去。”

        此话一出，原本想作战术转移的薏苡也不跳了，笑道：“你再动手，我上山找你祖宗说理！”

        “不错不错，还敢恶人先告状！”

        柳纡荥忍笑很困难，索性没忍住，在“杨柳清风”里卖个破绽。薏苡见他招没接实，自然上窜，顺势脱离石崖。这一下越过柳纡荥的头顶，以防万一薏苡还在空中变向，躲过柳纡荥剑气同时，如一片落叶，轻飘飘地落在一棵古树上。

        “好轻功！”魏玮不禁赞叹道。

        薏苡对下面的柳纡荥喊：“你浊气重，往下沉，我才和你不一样呢！这招‘扶摇直上’，克不克你？”

        柳纡荥“哼”了一声，提气几个借力，倒也窜到了树上，顺势在她脚边坐下，对底下两人喊：“姑姑，上来凉快凉快吗？”

        魏玮看向陈灿，陈灿眼中的惊艳还未消失，对魏玮道：“技痒就……”就看见魏玮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对他挑了挑眉，转身握剑，借力而上。

        一招“扶摇直上”虽不及陆薏苡使得漂亮，但内蕴劲风，气势风势完全不同。

        “老婆，漂亮！”陈灿眼中又闪过一丝惊艳，然后是久久的惆怅。小孩无法抵挡神话传说，少年无法抵挡持剑豪侠，而陈灿自己无法忘记一遍遍，尝试跟上同伴脚步的欣喜与失望。

        “小子，接招！”魏玮自上而下，强攻向柳纡荥。

        柳纡荥却没有接招，甚至动都没动，主动把战场让给她们，自己在一旁观战。

        陆薏苡眼疾手快，率先出掌，劲风袭向魏玮的右肩。魏玮拿剑挡过，估计了形势，往更高闪避。

        两人险之又险，攀附着树干动起了手。

        “铮！叮！”双剑撞击之声不断响起，力度之大，让柳纡荥都坐不下去，往隔壁的大树掠去。

        陆薏苡剑短力坚，每一招都续着后劲，一手抱树，上下左右滑不留手。魏玮则不同，自上而下，破竹之势，仿佛将薏苡围在攻势中。

        攻势笼罩，以势杀人，薏苡评判着魏玮的打法，非常像柳纡荥还未收敛前的样子。薏苡感觉她比甄磊还不好对付！在面对魏玮如潮的攻势时，薏苡甚至想不起自己的三板斧是什么！还好力量还足够抵挡。

        薏苡只能暂时以骚话壮胆：“握紧手中剑哦！”

        此时场面焦灼，魏玮也不轻松，手中的剑不由握紧。照理说，这是切磋亦是指点，魏玮走南闯北多年，是不该怕的，不过魏玮好胜心起，就想探个底。

        薏苡不知道自己快摸到了底牌，还纳闷压力减轻了不少，等闻到主食的香气，差点手滑！

        当然这在魏玮看来是个破绽，半带犹豫地攻了过去。薏苡立即剑接一个“虚怀若谷”。魏玮见势化实为虚，又化为实，一剑三化，直刺薏苡的左肩，正是熟悉的“落日孤烟”。

        又到熟悉的循环里去了！

        要薏苡说，柳家剑法当真是暗藏心机、用心险恶！以前以为柳纡荥针对自己，但看着剑招在别人手上依旧发挥作用，依旧克着自己，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呢？柳家原来憋着坏地研究水家的剑法呢！

        剑法不行，我就用刀法！一样一样来！

        魏玮感觉她周身的气场一变，也颇受感染。喝道：“再来！”重新调整攻势与她对攻。

        其实魏玮还是谦虚忍让了。如果在平地上，那招式的优势还能发挥到七成，一个半薏苡都不够打，至少不用一直主动寻机、正面硬碰。不过既然在树上打，也算是新奇的体验，魏玮从不浪费任何交战的经验。

        陈灿也没想到陆薏苡实力至此，就算双方都未使出全力，这份潜力仍不可想。看了一眼柳纡荥，想到他手下不仅有柳大、柳三两个不出世的高手，还有柳冰进、付焕奇、陆薏苡等几个，少年就已经展露不俗的青年一辈，他说他不屑拉拢魏玮，陈灿知此言不虚。

        这时阿律终于出现，一手用剑吊着袋子，一手拿着大饼边走边吃，跨过小山谷、小溪涧，来到了树下。看了一眼树上的柳纡荥，没有借力，仅提着一口气跳到了不低的树上。

        一个又一个，在陈灿面前摆弄轻功，看得陈灿没脾气。

        “什么情况？不是说吃午饭吗？”阿律问。

        柳纡荥看了他一眼，问道：“不会又没买我的份吧？”

        阿律点了点头，笑道：“我找了一下，附近没有你要吃的。”

        “……”柳纡荥不想和他说话，而是喊，“姑姑，薏苡，吃完东西再打吧！”

        不过既然收手，魏玮也没时间再耗下去。停下手，魏玮颇有深意地看了薏苡一眼，笑道：“既然突破了，以后少不得每步都走得艰险，毕竟‘死在’这一步的天才也不少。”

        薏苡神情默默，想到了母亲，持剑拱手道：“多谢魏姨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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