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救命之恩

树枝沙沙作响，一声极近的狼嚎声在耳边响起，伴着枯叶碎裂的窸窣响声，像是无数细密的银针在心口刮蹭。
  不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张秋实心惊胆战了，就连手握利刃的士兵们也都张皇四顾起来。
  “狼……狼……有狼。”一个士兵颤颤巍巍道。
  李南絮应声看去，草木间，一双幽青发亮的眼睛正注视着他们，隐约间，能瞧见健硕的四肢和旺盛的毛发，它额前还有一撮月牙形的白毛。
  这般不怒自威的压迫感，想必是这山间的狼王了，狼王身后，看不清还有多少双眼，只觉林间密不透风。
  众人皆屏气凝神，下意识朝后退。
  “扑通”一声，张秋实一脚踩到石头上，四仰八叉地摔倒在溪水边，半截衣裳已经没入水中。紧接着，山林间一阵狂风刮过，十几只野狼从山间窜出，呼啸着朝他们奔来。
  李南絮一把将张秋实拽起，将人丢给沐凡：“保护好张大人，撤退。”
  眨眼间，狼群已蜂拥而至，直往人身上冲，呈扫荡之势逼着人步步后退。
  一时间，马匹嘶鸣，人声狂躁，现场被狼群冲得四分五裂，有的持刀相抵，有的赤手空拳相搏，撕咬声此起彼伏。
  狼王直奔李南絮而来，像一道闪电般腾空而起，黑中缀白的爪牙似一把锋利的刃，凶悍地朝他挠去。李南絮拔剑而起，剑刃从狼王眼前划过，狼王一个扭身躲了过去，露出不甘的嘶吼，绕着圈向李南絮发难。
  李南絮灵活地躲过袭击，纵身跃起，自上而下向狼王脖颈刺去，狼王一个神龙摆尾，牢牢压住他的剑，目光凶狠地朝他张开了大口。
  李南絮眉头紧拧，焦灼间，不知从哪飞来一支长剑，堪堪从眼前划过，惊得李南絮和狼王皆是一退。
  这一退，李南絮后脚踩空，仰身跌进了溪水中，“扑通”一声溅起漫天水花。
  他不擅水性，冷冰冰的水很快浸没了他的全身，水底有汹涌暗流，像鬼手般裹挟着他的四肢，扑腾间将他卷进了一处急流中，他在水中不断颠簸，下坠，激涌的涛浪声直往他耳里撞去。
  “咚”的一声响，李南絮砸进一汪深潭之中，仿佛孤舟入海，飘摇无定，在冰凉沉重的水花再度盖过他的头顶时，他也渐渐失去了意识。
  魂归深海，梦归故里。闭眼的一瞬间，他看到了一个无助的孩童被人推入了湖中，寒冬腊月，白雪皑皑，湖水冰凉刺骨，孩童幼小的身躯在湖水中使劲扑腾，耳边却是无边的嬉笑和嘲弄。
  孩童的身躯是那么瘦小，是那么渴望生机，他心有所动，当他想向那个孩童走近时，身子又不知被什么东西拽回了空中。
  李南絮再度睁眼，天空还是黑压压一片，视线上方，一双乌黑发亮的眸子正朝他看过来。
  “殿下，你醒了？”轻影撑着身子坐在他身侧，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夜色幽悄，轻影急促的呼吸声在他耳边回荡。
  “这是何处？”李南絮的腹部被按得生疼，吃力地从地上坐起。
  “自己看。”轻影朝四下环顾一番，就近扯来几根枯树枝，生起了一个火堆。
  不远处一条悬瀑挂于天边，瀑布之下是一片巨大的水潭，夜色朦胧，水潭之中浪花四溅，冲出几方巨石，潺潺向下游流去。
  “其他人呢？”李南絮问道。
  轻影不知在火堆里烧了什么东西，黄烟滚滚，直往人脸上扑，她边拨弄边回道：“殿下身手这般差，水性也不好，何必亲自进山，一个狼群就把你吓成这样。”
  轻影的话带着几分嘲讽，李南絮心有所虑，对她这些话没有在意。
  沉默间，他想起落水刹那飞出的剑，警惕地看向轻影：“楚姑娘若不想帮本王，何不提前告知，本王并非强硬蛮横之人，自会另想法子进山，姑娘何必刻意捉弄，以本王落水取乐？”
  没想到这么快便被李南絮看穿，轻影勾了勾唇角，轻飘飘扫了他一眼，笑道：“殿下，臣女若不出剑，您跟您的手下怕是早就成了狼群的盘中餐了，您还有力气在此质问臣女？”
  李南絮举目看向她，愣了一下。
  轻影的头发因为湿了，全都散开来，但湿漉漉的太过影响行动，她拧到半干，随意找了根树枝，绾起前半头发缠在脑后，清透的面颊上还有水珠滴落。
  李南絮收回目光，问：“其余人，也都好好的？”
  轻影捡起一把藤草，丢进火堆中，拍拍手道：“不知道，藤草驱狼的法子臣女已经告诉他们了，至于他们有没有用上，臣女背后没有长眼睛，瞧不见。”
  “那他们此刻在何处？”李南絮急切问道。
  轻影将一截竹棍丢到他手上，道：“尊贵的景王殿下，您跟您的手下们专挑了个狼群出没的小道上山，还燃那么明亮的火把，生怕狼群瞧不见似的。藤草撒上硫磺粉末，点燃生出的黄烟自会让狼群退避三舍，但终究不能杀死狼群，以防万一，我已经叮嘱他们尽快离开那个山谷了。”

  李南絮听完，后知后觉，火堆里还燃着驱狼烟，想必狼群离此地不远，先前出事的山谷也不远。
  他借着火光，细细打量了轻影一眼，这才发现一身湿衣黏在她身上，昏色中勾勒出她凹凸有致的身形。
  李南絮别过眼，杵着竹棍站起身，问：“是你下水救的本王？”
  轻影不知从哪摸出一把刀，将另一竹棍一端削尖，当作戟挥舞了一番：“不然殿下以为是谁？”
  “多谢。”
  轻影以为自己听错，愣了一下，随即将棍尖直指李南絮的肩头。
  李南絮挺拔地站在原地，哪怕衣衫不整，发型狼狈，但面容中毫无惧色，问道：“楚姑娘想杀本王吗？”
  “什么？”轻影笑了笑，抬手，手腕稍稍一转，竹棍直挺挺朝溪中飞去，扎中一条活蹦乱跳的鱼：“殿下不饿吗？”说罢，兀自走到溪边，去拾回已经成为食物的青鱼。
  李南絮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道：“玩够了吗？”
  鱼不大，轻影掂量了一番，不甚在意地回道：“殿下是不是被水泡久了，生病了？”
  李南絮道：“楚姑娘明知，本王此番进这云雾仙山有要事在身，还请楚姑娘莫要再耽搁，尽早与大部队汇合，带路寻人。”
  轻影搭了个架子烤鱼，漫不经心道：“殿下方才不是说臣女捉弄殿下，既然捉弄，怎可全凭殿下心意，殿下可别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这山中，每年可都会出现几具无名尸骨。”
  李南絮道：“实不相瞒，本王进山之时，因姑娘突然消失，确有过担忧，但姑娘既救下本王，说明姑娘是大度之人，江湖人大多惩恶扬善，本王虽算不得什么大圣人，但从未刻意行过恶事，想必姑娘不会真的为难本王。锦禾已经失踪三日有余，她那般身子骨怕是无法抵挡山中的豺狼虎豹，若真出了事，对本王影响事小，对天下的影响事大，还望姑娘体谅，若对本王有何不满，待处理完此事，本王定亲自上门给姑娘赔罪。”
  轻影偏着脑袋，似作思忖般看向李南絮。升腾的烟雾萦绕在两人身侧，朦胧的视线中，少女双手抱臂，眉眼中藏着几分似笑非笑的玩味。
  “或者，姑娘日后遇到何事需要本王协助，本王定义不容辞。”李南絮言语恳切，目光灼灼。
  轻影挑挑眉，道：“空口无凭，谁知走出这机关重重的仙山，殿下又会如何对待今日一诺？”
  李南絮拧眉，拂袖道：“本王可以字据为证。”
  轻影摇头：“罢了吧，且不说这荒郊野岭的无处寻到笔墨，就算能寻到，只怕也会被人猜忌是臣女趁人之危，依臣女所见，您给臣女一件信物即可。”
  “信物？”
  李南絮迟疑瞬间，轻影已经径自挑下他腰间的一块玉坠，攥在手上道：“臣女的青黛剑正好缺一个剑穗，殿下这玉坠子大小刚刚合适，臣女就先收下了。”
  李南絮看着她笑眯眯的神情，心中虽感念此玉坠对自己的意义重大，但又没来由的，并不排斥赠予她。
  罢了，就当是感谢她方才的救命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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