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灯下客（四）

“少将军，你醒醒……”

        “少将军，少将军……”

        张虎？

        云琰听到熟悉的声音费力的睁开眼睛，他看着黑黢黢的山洞，他这是在北境？他不是在皇宫吗？

        “我怎么在这里？”

        “少将军，你伤的很重，这是，这是属下特意给你找的烤兔肉，可新鲜了，您尝尝。”

        冒着热气的肉上面的肥肉还在流油，云琰想起来了，他们在岐山被匈奴人追杀，一路逃到大漠，找了一个山洞。

        “周毅呢？”云琰倏然抓住张虎的胳膊，周毅打晕了他，他都想起来了。

        匈奴人那么恨他，怎么会允许他这么活着？周毅假装他要是被那些匈奴人抓住了，还能活命吗？

        云琰哑声问道：“周毅在哪里？”

        “少将军，你受了伤，我们被困在这里，已经很多天了，周副统领和我们走散了，不过您别担心，周副统领武功高强，又怎么会这么轻易的落入匈奴鞑子的手中。”

        “放屁，”云琰气的胸口疼，他忍者一身的伤痛，站了起来，“让开！”

        仅存的十几名士兵牢牢的挡住他的去路，说什么也不让他去做这不自量力之事。云琰咬牙：“你们要是还认我这少将军，就给我让开！”

        “少将军，我们是为了你好，眼下匈奴人知道我们进了北境的卡麻伊沙漠，定然派人重兵把守，想要瓮中捉鳖，我们要从长计议，以待来日啊。”

        最终云琰还是未能踏出山洞一步，他心中气急却无可奈何，张虎递给他一块肉，云琰拿在手里，他盯着半晌，危险的眯起了眼睛，突然问道：“不是说匈奴人层层把守吗？你们是怎么围到这兔子的？”

        刚刚烤好的肉，还冒着香气，云琰却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这块肉上面赫然有一块小痣。

        虽然血肉模糊他还是认出来了，这是……

        ……

        “哗啦”一声，一盆冷水从云琰头上浇了下来。他从噩梦中惊醒，半晌未曾回神，看着熟悉的陈设这才想起北境那十几天的噩梦都过去了。

        他坐了起来。

        嬷嬷嗤笑一声：“云琰，你现在的身份是宫里的奴才，哪个奴才像是你这样睡到日上三竿？”

        他这是昏过去了？

        云琰倏然想起了昨晚的种种，心口泛起熟悉的疼痛，他看着已经被自己包好的伤口，有些颓然的捏了捏眉心，踩着鞋，穿着一身湿衣下了床。

        “主子今日很生气，你自个看着办吧，云琰你应当知道她为何偏偏是今日这般生气。出来吧。”

        嬷嬷说完不去看他，扭着自己的腰出了云琰的房间。

        云琰定了定神，也跟着她走了出去。他还没来得及感受今日的好日头，蓝灵儿便坐在院落当中等着他了。那眼神还有眼底的倦意暴露了昨晚蓝灵儿定然是看到了些什么。

        他只记得自己毒发，然后没了意识。想必是燕瑾行送他回来的，却被蓝灵儿瞧见了。

        云琰惨淡一笑：“蓝贵人。”

        饶是云琰心中再怎么苦涩无奈，还是恭恭敬敬的行了礼。

        蓝灵儿自然不想搭理他，扭头看着身后的宫女：“今儿一早本宫不是叫你给云少将军备了一份大礼吗？少将军来我这子轩阁也好几天了，本宫看在昔日的同窗情谊的份上，自然得好好招待招待，去把东西拿来。”

        云琰眉梢微微挑起，怕是今日蓝灵儿又要好好折腾了。他突然没由来的疲惫，不由想到自己前几日斩钉截铁拒绝蓝灵儿的样子，若是当日出宫又是何等光景？

        宫女愣神，偷偷的看了一眼丰神俊朗的少将军，只见那人一袭破布白衫，发丝还沾着水汽，眉目低垂，看着脚下的地面。那双桃花眼，哪怕在如此境地，受到如此磋磨，也未曾减去半分明亮，眼尾之下的泪痣让人一眼便挪不开。

        宫里但凡是待着时间长一些的宫女都知道云琰是谁，心里都盼着和云少将军能够打个照面呢。

        当年凌安街，少将军簪缨受封，白马银跑，策马而过，迷倒了多少尚在闺中的少女。

        感觉到了灼热的视线，云琰抬眸，对上了那宫女好奇探究的眼神，他眼尾弯了弯，透露出几分凉意。那宫女自然也感觉到了，顿时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匆忙的低下了头，慌慌张张的去拿蓝灵儿吩咐的“大礼”。

        走了几步，她还是没忍住回头，抿唇沉思，宫中有太多关于云琰的传闻了。云少将军虽然看起来是个纨绔风流公子，待人处事最为让人舒服，但是他最厌恶的都是姑娘们的纠缠  。

        没一会那宫女就把手中的蒲团拿了过来，云琰眼神自然是很好，他一眼便瞧见了蒲团上不怎么明显的银针。这是宫里的老方法了。这皇宫的妃嫔们，最爱的就是一个贤良淑德的美名，哪怕生的一副蛇蝎心肠，也非得做出个体贴温柔的模样。

        继后慧昭皇后尚在的时候，昭和郡主同她最为亲近，云琰跟着先皇后见了不少世面。

        昭和郡主爱护自己儿子，不愿他知晓这宫里腌臜事情，但云琰顽劣，这皇宫每个角落他几乎都溜达了一遍，什么地方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心里也有数。

        后宫嫔妃们对于很多犯错的下人都不想让他们活着，又不想落下什么口实，因此下手都是“润物细无声”，悄无声息的取了性命。

        云琰不知这蒲团上的银针是否有毒。

        宫女把蒲团放到了云琰面前，蓝灵儿起身，走到云琰身旁，笑声如玲：“昭和郡主也是宫里的老人，想必少将军自然认得这是什么，这份大礼少将军可还喜欢？”

        云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贵人的这份大礼，云琰受之有愧。”

        “本宫却觉着少将军心里其实喜欢的很，赏给你了，这是让你好好记住你如今的身份。”

        他曾经也是提刀打过仗的，如今只能在这后宫里同蓝灵儿这样的女人争风吃醋，还真是好笑。

        更好笑的是，蓝灵儿天真以为，没了他，燕瑾行就能多看她一眼。帝王的妻妾，怎可能是因为爱怜？

        “罪臣深知自己身份，从未敢逾距。”他垂眸答。

        “云琰，你当本宫是傻子吗？”

        蓝灵儿懒懒的看了一圈四周，看到不少伸长了脖子的宫女太监，当下心中不悦：“都站在这里干什么？是本宫子轩阁的事物太少了吗？本宫看你们这一个两个的都是忘了规矩，改日定要叫嬷嬷好生教你们规矩。”

        宫女太监们哪里敢在停留，鱼贯而出。

        蓝灵儿把玩着手中的薄扇，坐了下来，支着下巴，看着云琰。

        云琰道：“臣不敢。”

        “知道这几个月皇上身边发生了什么事吗？”

        “臣不知。”

        “也是，你离了北城这么久，这皇宫里发生了多少腥风血雨，怕是你心里一点都不关心吧。”

        云琰没有开口，他暗自握紧了自己的拳头，知晓蓝灵儿定然会透露他离开京都之时，皇城里面发生的事情。譬如燕瑾行到底如何坐上这皇位的。

        先帝有七八个皇子，三皇子燕瑾行自然是最不器重的一位，如若不然，云琰也不会在冷宫看到他同贵妃的爱宠争食了。他记得自己离开的时候，先帝身体已然抱恙，几位皇子正为了这皇位明争暗斗。

        论起武将世家以云家为首的纪家、蒋家在朝堂上最是有威信，云琰当初本不关心这些，但有太子，四皇子自然都来过云府，也有过要和云琰交好的意思。

        云琰看着自己面前的蒲团轻声说：“罪臣如今这身份，还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好。”

        蓝灵儿最是沉不住气，他或许可以从只言片语，得到些什么。

        “不想知道？不想知道你昨晚还跟皇上出去？还勾引皇上！”

        蓝灵儿扔了手中的扇子，觉得自己牙痒痒，她真的恨极了这样的云琰，“云琰，你对皇上可还真是情深义重，他对你勾勾手指，你便眼巴巴过去了，我真是不明白，他杀了你的父母，你以为你如此这般他会放过你吗？你深情款款给谁看，他是帝王！帝王最是无情，你的情义又值几分？！”

        哪怕蓝灵儿早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上前一步抓住了云琰的衣领，疯狂的晃荡着他的身体，云琰脸色依旧平平。

        “贵人是不是误会什么了，罪臣以为云家通敌叛国这种铁板上钉钉的事情，只要是璃国的百姓，都希望云家所有人死，皇上也是。”

        云琰脸色渐白，声音轻且坚定:“皇上比任何人都希望罪臣死。”

        “都到了这种时候了，你还在骗我，我都看到了云琰，我都看到了，你和皇上昨晚……你们……”

        蓝灵儿猛地推开云琰，理了理自己有些凌乱的长裙，眼神像是潜伏在草丛里的毒蛇一样，努力的稳住自己的心神：“好，你不愿意承认也罢，今日我就要好好教训教训你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贱奴，跪到本宫心情好了，自然会让你起来。”

        “罪臣谢过蓝贵人。”

        云琰撩起自己的衣袍，刷的一下子跪了下去，跪上蒲团的一瞬间，他的眉心不自觉的紧锁着，细密的疼痛顺着他的骨缝传来，云琰忍着疼，努力维持一片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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