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狐臭

将军府。

后院一间宽敞得惊人的卧室。

几十个婢女小厮端水煎药，忙前忙后，城里的名医几乎全部到位，病榻上，镇山将军的独子，虚弱地躺着。

病榻前，一个国字脸的锦衣中年人凝眉沉脸，一个体态腴沃，脸抹厚粉的半老徐娘，眼眸红肿，满脸是泪，将脸上粉底冲出两条沟壑，唉声叹气，嘴里一直念叨着:“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哟……”

后者没有发现丈夫看似沉痛的眸子深处，实际殊无喜怒。

“娘，孩儿疼，好疼，疼啊疼，巨疼，忒疼，贼疼，非常疼，疼极了，疼得要命，疼得想死，疼得不想活了……”从昏迷中醒来，高小山脸色灰暗，痛苦呻吟。

痛到极致，语言的苍白亦描述不了那种痛。

原来这就是疼痛的滋味，原来这种滋味落在自己身上，真的一点也不好受。

“乖宝，娘亲知道你疼，你忍忍啊，我们已经派人去帝都请太医了……”柔声安慰了儿子几句，妇人将视线转到那些医生身上，三角眼里冷芒大盛。

“一群庸医，没用的废物，要是治不好我孩儿，拿你们的命来抵！”

这大过年的，她本来敷着面膜，吃着火锅，看着戏，心情美美的，然后儿子就被人阉了…

这上哪说理去…

“夫人，饶命啊，小将军伤得太重，我等无能为力啊……”一个医者弯腰低头，战战兢兢说道。

“住嘴，你们治不了，那是你们没本事，谁要是敢咒我儿子，我要他一家老老少少，都不得好死！”贵妇人恶狠狠道。

她确实有这个能量，因为她是当朝唯一的驸马爷端木金凰同父同母的亲妹妹，端木玉凤。

高刚安慰道:“娘子，放心，我已吩咐手下，快马加鞭，去帝都请名医了。”

“马？”端木玉凤瞪大眼睛，河东狮吼。

高刚耳鼓生疼，唇角一阵抽搐，无奈道：“快马加鞭……形容速度快而已，我动用的是城里最快的飞行坐骑，军用的，公器私用，为此我可是担了极大的风险，这当儿你还横挑鼻子竖挑眼的，真是头发长，见识……也不短……”

见丈夫嗓音比往日高了两度，贵妇人一屁股坐在地下，开始撒泼耍赖，她嚎啕大哭道:“高刚，枉你还是个封疆大吏，整个烈城的一把手，在自个儿的一亩三分地上，还能让人在你眼皮子底下把你儿子给废了！真是天大的笑话！这下好了，你满意了，你个废柴窝囊废，你绝后了！”

听到这个，高刚窝了多年的一肚皮火一下子有了憋不住的迹象。

他其实不止一个儿子的，这么多年，那些小妾给他生的子女，在外面胡搞出来的私生子女，怕得有上百个了吧，全死在这心狠手辣的婆娘手里…

偏偏，最关键的一点，那高小山，不是他亲生的儿子…

妻子本是帝都名媛，后来出了一桩丑闻，这才委曲求全下嫁给了当时在军中尚无资历的他。

所以，对这婆娘，高刚是敢怒而不敢言。

因为，他能有今天的地位，全靠老婆娘家提携。

尊王帝国内，有句脍炙人口流传甚广的话:“松掉裤带，惠及三代，裤带裙带，都是好带。”

裙带关系怎么了？那也是自家本事。

那些置喙多嘴的人，不过是羡慕嫉妒恨罢了，哪怕欲舔人家的脚趾头，人家多半还会嫌其嘴巴太臭，舌头太糙，不够灵活，口技不好。

如今，这个所谓的“儿子”绝后了，未尝不是好事，那为了高家的香火，是不是意味着……

想到这里，精神一振。

端木玉凤冷笑道:“高刚，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的如意算盘，劝你死了这个心，就算我儿子伤重难愈…你的一切，日后都是我儿子的，你和那些贱人生的杂种，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高刚脸色铁青，失声道：“端木玉凤，你别太过分！”

端木玉凤斜暼了他一眼，冷笑道：“呦呵，高大将军好大的官威呢，呵呵，不是靠我家关系，你还不知道待在哪个犄角旮旯喝西北风呢，呵呵，你现在身居高位了，成气候了，威风了，敢跟我甩脸子了啊……嗯？”

见老婆动了真火，又被她拿住软肋压迫得没办法，高刚扯着媳妇的宽大衣袖，挤出一个媚笑，轻轻左右摇晃，“老婆，人家不是这个意思啦，来，吃个桃桃，消消气。”

高刚亲手削了个桃子，亲手喂，又是捏肩膀，又是捶背的，那妇人这才放过了他。

“高刚，生而为人，不能忘本，常言道，饮水思源，吃水不忘挖井人，你今天所享受的一切，都是我端木家赐予你的，我端木家既然能将你捧上天，自然也能将你打入地狱，你下次要是再敢忤逆我，帝国镇山将军这个位置，就可以换人了……”端木玉凤冷哼一声，傲娇道。

高刚点头如小鸡啄米，继续喂老婆吃桃桃。

除了府上见怪不怪的下人，那些初睹这一幕的医者们，全部心里泛着恶寒，赶紧埋低头。

端木玉凤看着可怜的儿子，眼圈又是湿润起来，嚼着桃瓣，含糊不清道：“那个天杀的小贼种，一定将他捉住，细细地剐上一千刀，一万刀！我的乖宝所受的痛苦，必须要在他身上千倍万倍的讨回来……”

“夫人放心，我已经安排了城中所有兵卫入山搜捕，并在猎兽者间开出高价悬赏，只要那贱民还在兽行山中，他插翅也难飞……”

“那就好……对了，高刚，过几天麒麟可是要来给咱们拜年了，咱们可得好好接待，千万别怠慢了……”

妻子的最后一句叮嘱，让镇山将军脸都绿了。

……

烈日悬空，赤地千里，热浪腾腾，四周景象也有了扭曲。

农田龟裂，草木枯黄，江海枯绝。

一身古铜枯小干瘪的赤身母亲，抱着怀里不知是被渴死还是被饿死的皮包骨幼儿，仰首向天悲鸣，张嘴喷出血红色的焰火…

红色火焰燃烧着天空，十个太阳冉冉升起，太阳似鸟窝，其中心，金色大鸟们发出嘎嘎的欢快声音。

一个全身只穿一条兽皮短裙的英勇少年，背一把硬木弓，提一壶箭，赤足踏上群山之巅。

他张弓搭箭，瞄准天上的十只火焰巨鸟。

大鸟们嘎嘎嘎嘎，似乎是在嘲笑他的自不量力。

弓如满月，箭似流星。

嗖嗖嗖嗖，音爆之音，响彻天地。

火焰鸟在嘎嘎怪叫声中，庞大无比的躯体被箭矢贯穿，撕裂，切开，割分，肢解，炸散。

大鸟们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四分为八，八分十六，十六分三十二，三十二分六十四…

巨鸟们的数量非但没有得到控制，反而爆发性增长，很快便挤满了整片天空，人间被炙烤成一片火红的炼狱。

少年恼羞成怒，扔掉弓箭，一步登天，来到那无穷无尽的大鸟面前，他和它们中哪怕最小的一只相比，也如蚂蚁比之月亮。

他开始手撕巨鸟，在它们的惨叫声中，火焰般的血液喷洒长空，整片天空，被血色涂满。

火焰般的血肉让人食欲大增。

大鸟们，竟然十分美味。

他下手越发迅猛，大撕大嚼，越吃越香，根本停不下来。

这一次，鸟儿们被吃了一只，就少一只，越吃越少。

到后来，他化身饕餮，拖着越吃越涨的大肚子，不停追杀那些惊恐绝伦的火焰鸟。

终于，随着最后一丝血肉吞进肚子里，最后一缕光明，彻底消逝在了天地之间，整个世界，陷入了永恒无尽的黑暗枯寂冰冷……

然后，他被冷醒了。

一棵茂密的大树上，衣衫单薄的青年哆嗦着从梦中醒来，上下牙齿不断亲密地磕碰着。

揉了揉有些昏沉疼痛的脑袋，回想起刚刚那个奇怪的梦境，哑然失笑，拍了拍自己肚子，暗忖这么小的肚子，装得下那么多那么大的鸟？这个梦不是扯淡嘛…

林道坐起身，扭了扭头，抬头看天，平时不以为意的太阳，现在竟然极为想念，当然，太阳有一个就够了，多了遭不住。

肚子也饿了，可这冰天雪地的，去哪里找东西吃呢？

这里的确有茫茫多的灵兽，但以自己的实力，谁吃谁还真不好说，估计也只有去欺负一下松鼠兔子一类比较软弱可欺的灵兽。

可以想象，那个身份一看就不低的胖子纨绔的背后势力，或许正布下天罗地网在等着自己去钻。

林道没有太过慌张。

你家再只手遮天，总不可能囊括整片兽行山如此广袤的区域吧。

当然，兽行山也绝非善地，跑进来，只是没有办法下的权宜之计，如今看来，只能行一步是一步了，必须小心谨慎，踏错一步，很有可能万劫不复。

摸了摸右手中指，没敢让太一剑现身，那把剑太勾八恐怖，给他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不远处隐有人声传来，那是民猎小队。

不知虚实的林道没敢轻举妄动，悄悄趴在树上，打算静观其变。

树下路过一支猎兽小分队。

帝国对这类民间武装势力有些极为严格的人数限制，不准出现超过50人的团体。一般来说，10人以下，是小分队，10至30人，是中分队，30到50人，是大分队。这是穷凶极恶的盗猎者都默认的划分，谁人违背，必定会遭到不遗余力的清剿。

这支队伍只有五个人，是名副其实的小队。

大年初一还不休息的猎兽队属实不多，多半是趁此机会来碰碰运气的苦命人。

五人皆为男人，一老四少，在追杀几只熊眼兔，他们分工明确，两人向东包围，一人居中直追，一人向西堵截，一人游走策应。

这兔子林道也认识，田子星曾经当宠物养过，一身雪白，唯独两只眼睛周围有一圈黑毛，是一种较为常见的一阶灵兽，实力是灵兽中垫底的存在。

向西封堵的那名汉子眼看就要得手，突然他的前方凸起一道矮矮的土墙，将他去路封住。

汉子勃然大怒，狠狠盯着那个游走的小个子，骂道:“狐图图，封你爷爷！”

越想越气不过，向草地上吐了口浓痰，骂骂咧咧，“狐臭狐臭狐臭狐臭狐臭狐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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