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衣飞石(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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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登基二十年,单从皇帝同意廷推入阁的大臣名单来看, 谁都明白皇帝是个乾纲独断的脾性。
阁臣中唯一性情古板刚烈的已故吴阁老, 三朝重臣, 才干资历都到了, 眼看着陈阁老身患风痹之症应该病退, 皇帝却死死压着不许陈阁老退,就是不乐意让吴阁老出任辅。
皇帝的态度非常明确, 朕不喜欢任何和朕对着干的大臣。
忠言逆耳不是不行,朕许你旁坐一边嚷嚷。但是,替朕办事的第一把手大臣,必须唯圣命是从。
自去年吴善琏病故之后, 太平朝的内阁就再没有胆敢梗着脖子和皇帝拍板的大臣了。
陈琦因风痹之症常年告病在家,内阁中单学礼主动退让, 黎洵就成了当之无愧的隐形辅。
此后入阁不久的沛宣文、李玑都称得上是敢拼敢杀、性情激烈。沛宣文揭过南州弊案,差点被暗杀在任上, 李玑原任深埠海事司总督,临机决断下令深港水兵打灭了寻衅滋事的东海岛国,然而,对皇帝的“圣意”,这两人也都精熟聪明得很,皇帝指哪儿臣打哪儿, 实在打不下手, 臣也不哔哔, 臣装病。
——敢和皇帝圣明唱反调的大臣, 想入阁就压根儿过不了廷推这一关,皇帝直接就把名字划掉了。
之所以有这么多弹劾的折子飞上来,是因为大臣们都不认为皇帝会支持太后的裁决。
吴氏因丧女将丈夫一纸诉状告上衙门,逼着衙门裁决和离,这已经是不守妇道妄图翻天的荒谬之事了,太后居然还让吴氏把丈夫休了,让儿子随母姓,最可恶的是,妇人竟然还想侵占夫家财产!从来就是男娶女嫁,妇无恒产,太后这么判案,挑战的是道德纲常,是公序良俗。
吴氏找女太傅黎簪云出头,找龙幼株接了案子,找太后判了案子,她找的都是妇人。
可见她也知道,正经人都不会准许她如此败坏风气德行。
皇帝和太后不同。太后身为妇人不守妇道,皇帝又岂会准许她们不守妇道?
“林氏临朝之心不死。当日以黎州之事胁迫圣人不成,灰溜溜出宫避了十年,圣人生性纯孝,怜她老迈无依,方才特许她回宫荣养天年。她却是个上窜下跳不肯安分的,果然就是林家的闺女!”
陈梦湘冷着脸抨击太后,与他同屋坐着的,则是陈党后起之秀,如户部侍郎狄琇,工部营缮郎中裴月明,太仆寺少卿曲礼,皆是陈阁老门生的子弟后辈,与陈梦湘相交多年。
陈梦湘是陈阁老长子。
被太后懿旨裁决生生被吴氏“休”出门的倒霉丈夫陈瀚,就是陈梦湘的大儿子。
这件事让陈梦湘极其愤怒。
儿子不争气,陈梦湘心里有数,也试过各种办法管教,教而不善,这有什么办法?
孙女被儿子一脚踹进荷池里淹死了,陈梦湘也痛心疾。他是很同情儿媳妇的,还让夫人给儿媳妇送了补品汤药,宽慰儿媳,叫她养好身体再生育一个。
哪晓得吴氏居然妄想带走孙子,与儿子和离。这不识好歹的贱妇,辜负了公婆的厚待!
陈瀚从听事司衙门回来时,身上都是鞭伤,小脚趾都断了一根。这让陈梦湘更是恨毒了吴氏与听事司的贱婢们。当时他就带着家奴去把主审此案的文双月家宅围了。
也不知是文双月运气好,还是陈梦湘运气好。
那日文双月受龙幼株宴请,恰好不在家中,喝醉了就在龙幼株家中歇了。
陈、裴两家乃是世交,裴濮更是陈琦心腹门生,得知陈梦湘带人去堵文双月,裴月明心肝一跳,请了亲爹裴濮去把陈梦湘拖了回来。这才有了陈家御前告状的后事。
哪晓得折子才递上去,皇帝还没消息,太后懿旨先下来了。
如今皇帝还没有表态,陈梦湘已耐不住四处串联求助,寻找盟友,意图将太后这道懿旨砸回去!
在外人看来,皇帝与太后就不是一路人。否则,岂有太后前往天寿山“休养”十年的道理?
陈党的中坚多数都是前林附殷党人。
如今坐在这里的户部侍郎狄琇,就是林附殷的孙女婿。
他老婆林屏平乃是出了名的悍妇,他想纳妾,求了十年,林氏也不肯松口,他就偷摸摸养了个在外边。前不久太后判吴氏休夫的懿旨下来,林氏就似得了主心骨,逼他把养在兴合坊的外室卖了,威胁他若是不肯答应,就要打官司把他休出门去——找太后做主。太后是她亲姑奶奶。
狄琇被闹得灰头土脸,当然不肯卖外室,陈梦湘这边串联谋事要弹劾吴氏,他立刻就来了。
否则,像他这样在户部大有前途的侍郎,多半是不肯和陈梦湘一起混事的。
……不把这个口子捂住了,以后日子还怎么过?
这会儿听陈梦湘指责太后想要和皇帝□□,他低垂眼睑玩着茶碗上的盖子,心想,果然是来错了。这蠢货气疯了想搞事,谁想死谁陪他去死,我不去。
“十多年前林氏就想临朝称制,圣人年轻无知,叫她监国几日,妇道人家见了几回世面,这就念念不忘了。诸位,还记得十年前林氏灰头土脸往天寿山休养之事么?圣人执掌神器已二十一载,断乎不能容忍妇人这点妄想!”
“今日判了妇人休夫,夺人子嗣,害人家产,吾等若不舍命阻止,翌日又当如何?”
“我陈氏小儿算得了什么?犬子那一点儿家业又算什么?却不能因这一点儿微末之事,就混淆了世间的道理!”
“今日叫陈琅改姓吴琅,陈家产业成了吴氏产业,他日呢?”
“陛下亦是林氏子!”
这话中的意思,就太过可怕了。
暗指如今太后判吴氏休夫夺子,谋取陈瀚家业,他日太后也就能休了文帝,叫皇帝改姓林,再夺了谢朝江山自己称帝?
狄琇心中冷哂,若太后真有这份心思,我第一个支持她!这就回去把外室卖了,给老婆倒洗脚水!
——真让太后做了女皇帝,他老婆林屏平就是宗室,他立马就成皇亲国戚。
在座几人都知道陈梦湘是在瞎扯。皇帝临朝二十年,江山稳固得跟铁桶似的,一道圣旨下来,太后立马就得再去天寿山休养十年,朝野上下没半个敢替太后出声。就这样儿了,太后还妄想借此试探前朝,打算跟皇帝□□?拿什么夺?兵权呢?
裴月明见他说得不像话,连忙把话题拉回来:“世叔言重了。以我一点浅见,此事多半是听事司胡闹,太后也是被底下妇人哭诉蒙蔽了。世有出妇之夫,岂有休夫之妇?个个有样学样,不事舅姑,图谋夫家产业,坏了乡风民俗,家不以立,天下如何太平?”
太仆寺少卿曲礼也是个林党二代,从小就跟着陈梦湘混,这会儿就跟着打哈哈:“行了少废话了,咱们怎么办吧?都不必咱们鼓噪,都察院那帮子御史就撸袖子上了。但凡是个男人大丈夫,就受不了这帮子被惯得不知天高地厚的贱妇!……这事儿就该礼部上折子。”
礼部尚书窦蜀珍是吴党旧人,本是礼部左侍郎,文老尚书在世时因年迈不能视事,窦蜀珍就常年代掌礼部诸事,文荣老尚书去世之后,皇帝也没有从别处空降尚书,直接把窦蜀珍提拔到尚书位置上。
狄琇与窦蜀珍的儿子窦镌是同窗好友,又是同一年的进士,关系非常亲密。
“明儿我请窦铭德喝酒。”铭德是窦镌的表字。狄琇嘴上答应得痛快,心中不禁冷笑,你们找死搞事,空口白牙就想别人家冲锋陷阵,倒是想得美。
陈梦湘又逼裴月明:“垂光,裴世兄处,还请你多多费心。”
裴月明的父亲户部尚书裴濮是陈阁老门生,称呼陈阁老老师,与陈梦湘兄弟相称。裴濮这样身份地位,虽是门生,也足以自立门户,平时都在陈阁老身边,很少跟陈梦湘来往。
裴月明才是经常跟着陈梦湘的二代,所以陈梦湘只敢冲着裴月明施压。
“我回家即刻禀报家父。”裴月明连忙答应。
裴月明本就是来当耳目的,陈梦湘他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二愣子啊,明知道听事司是皇帝的钦命衙门,却敢带着人马去砸听事司试千户的门,把裴月明吓得命都去了半条。
——文双月是裴月明的表姐,当年涉及了裴露生杀宝珍公主一案。
裴家最怕的就是文双月再次出现在公众面前,让人重新想起多年前的旧案。
如今衣家之势如日中天,裴家背靠的陈阁老却因病渐离权力中心,陈梦湘一顿暴揍把文双月掀了出来,再让衣家想起了裴露生杀妻一案,裴家就得跟着吃挂落。
狄琇答应去说服吏部尚书窦蜀珍,裴月明则去敲定户部尚书裴濮。
已经有两个尚书下场,陈梦湘胸有成竹地说:“我家自然头一个上折弹劾。”
陈琦已经病了有两年了,一直在家中休养,风痹之症影响了他执笔的能力,很久之前他就不能手写奏折了,书房由两个幕僚和长子陈梦湘共同打理——他的私印不可能交给幕僚,一直由陈梦湘掌管。
陈梦湘可以很轻易地替父亲写好折子,再用上父亲的私印,直接递上御前。
狄琇从陈阁老府上出来之后,转头就去了单阁老府上。
他是林附殷的孙女婿,单阁老则是林附殷的堂妹婿,都是林家的女婿,官场攀附一番,难免走得比较近。
单学礼在书房接待了他,听狄琇把陈府商谈的内容说了一遍。
“陈琦精明圆滑一辈子,生出陈梦湘这样的犬子,委实可怜可叹。”单学礼嘲笑道。
“也是那吴氏委实过分了些。岂有妇人如此无理?”狄琇感同身受地说。
见单学礼含笑不语,他又忍不住试探地问:“陈梦湘固然是虎父犬子,别家女儿养得太厉害了,只怕日子也不好过。”
狄琇指的就是黎洵与其女黎簪云。
去年两位皇孙开蒙,皇帝命常年守着东皇阁的黎簪云进了上书房,成了谢朝第一位上书房女师傅。
当时朝廷就有不少反对之声,纷纷上折弹劾黎簪云与黎洵,闹得黎洵焦头烂额。
这事儿才平息了没多久,黎簪云又搀和进了吴氏休夫一案,有二愣子上折弹劾太后,也有不少退而求其次弹劾龙幼株与黎簪云的——相比起吴氏,在朝许多官员更想弄死龙幼株和黎簪云。
没有了龙幼株和黎簪云襄助,区区一个吴氏能翻得起浪?
京兆府衙门就能一顿刑杖打死这心存妄想、不守妇道的贱妇。
更何况,最让人眼热的,仍旧是龙幼株如今所有的权柄。她主持的听事司不止有监察百官的权力,还拉扯着谢朝上下几百个手工作坊,一年过手多少银两?稍微沾上就能吃饱一辈子,谁不想分一杯羹。
这不仅仅是纲常之争,同样也是□□裸的利益之争。
妇人权力大了,抢夺的就是丈夫的利益。龙幼株高踞朝堂之上,多少人觉得她没资格如此风光?
吴氏休夫是邪道,龙幼株主持听事司一样是邪道。与其去收拾一个吴氏,不如把龙幼株拉扯下来,还朝野天下一个公道太平——顺便,将听事司纳入正轨,不再掌于贱婢阉人之手。
这一股势力比单纯维护道学纲常的势力还要更强大一些,何况,弹劾龙幼株与赐死吴氏,对大多数朝臣而言,利益是一体的,都是为了维护纲常阴阳。
妇人就该老实待在后宅,听候丈夫处置,不管是去衙门休夫还是判决妇人休夫,都该被摁死。
这两股势力各怀心思却目的一致,一同起进攻,力量非常惊人。若是借机扳倒了龙幼株,背后指点吴氏的黎簪云也必然要倒台,身为黎簪云父亲的黎洵难道能脱得了身?
一个教子不善的罪名,就足够让他永远告别内阁辅的位置了。
狄琇就是想试探单学礼,为了这个辅之位,咱们动不动手?
——单学礼比黎洵还早两天入阁。按照约定俗成的规矩,他年资在黎洵之前。
只因皇帝圣心□□,属意黎洵接任陈琦辅之位,单学礼就只能将心思放开些,主动退让。
那,如果有可能让黎洵当不了这个辅呢?搞不搞他?
“有几桩旧事。你们这些小辈呀,多半是不知道。”
“当年宝珍公主下降裴家,怀胎数月被裴家逆子手刃家中,群臣皆以为裴濮必然下野。”
“他如今下野了吗?照旧是户部尚书。”
“当年廷推吴阁老入阁之前,有传言称,逆贼谢沣的乳母秋氏,本该是多年前被吴阁老亲审判斩的逆臣之女,朝野哗然之下,以为吴阁老必然入阁无望。”
“他照旧入阁了。去岁病逝,风光大葬,荫封子孙,于乡间立碑镌功。”
“桐古乡侯余贤从任御前侍卫领、羽林卫将军时,扈从圣人巡幸皇庄,一日死了两位阁老,群臣皆以为余贤从必死无疑。”
“他死了吗?他如今安闲荣养,提笼架鸟,三个儿子有两个都成了一等御前侍卫,另外一个在羽林卫做校尉,深得圣人信重。”
“咱们这位圣人,用人单看好不好用,从不琢磨能不能用。”
换句话说,只要皇帝想让黎洵做辅,别说他女儿坏了事,就算他本人坏了事,皇帝想用他照样会用,根本不会理会朝野物议。
单学礼不肯下场。
这也是自家亲戚才肯如此谆谆教诲,搁了旁人,顶多就是端茶一笑。
狄琇起身给单学礼作揖施礼,谢他老人家教诲,心里却仍旧琢磨,陈梦湘是靠不住,靠得住的单阁老又不肯出手,这事儿可怎么办?难道就让家里的悍妇骑自己头上?他可不乐意惯得这毛病!
“若朴,去岁都察院几个御史弹劾黎簪云不循妇德、混淆阴阳,你可记得陛下朱批为何?”单学礼提醒道。
狄琇愣了愣,道:“陛下不曾有朱批下来,似是叫了礼部的百里神童,专门与人辨礼。”
单学礼笑了笑。
圣意如此明显了,却还想着去找龙幼株、黎簪云的麻烦,根本就是去找死。
他端茶抿了一口,本是送客之意,哪晓得一口抿入,茶汤又咸又辣,他年纪大了早些年就不吃重口了,被呛得噗一声就喷了出来,惊得狄琇目瞪口呆。
单学礼打了个哈哈,把狄琇送了出去。
“你这泼妇,为何又捉弄我?”单学礼气势汹汹去后宅找老婆算账。
他妻室林沁正是林附殷与太后堂妹,天命之年心宽体胖,一头花白长梳得整整齐齐,是个看上去极其慈爱的老太太。这老太太闻言将眼睛一翻,伸手就揪住了单学礼的耳朵,教训道:“好人不见你提拔几个,尽和满肚子坏水儿的狗东西亲近!那姓狄的在外养小极其地不懂规矩,以后不许见他了!”
单学礼正要辩解,林老太太目光一横,哼道:“今日喂你吃辣汤,是给你这老货面子。再叫他来府上吃茶,辣汤就在他杯子里了。”
单学礼瞬间耷拉下肩膀,赔笑道:“哎,娘子到底是心疼为夫……”
林老太太又噗哧笑了起来,说道:“快些来,给你做了养身汤,吃了歇个觉再去书房。”
单学礼就乐呵呵地跟着夫人去了。他受了林老太太一辈子的“气”,年轻时也想纳小,琢磨点温柔蜜爱,架不住林附殷势大,只得生生忍着。如今老了,回头想一想这辈子,正经也没吃多少亏。
林家悍女有什么不好?真有太后三分手段,丈夫死了都能给儿子捞个皇位呢!
……不给喂辣汤就更好了。
狄琇在单阁老府上打消了下场搅和的计划,次日倒也找了礼部尚书窦蜀珍的儿子窦镌喝酒,席间随口聊了些官场轶事,谁都没有对轰动京城的吴氏休夫案置喙半句。
裴月明回府之后,将陈梦湘的打算禀告父亲户部尚书裴濮,裴濮只说知道了。
陈梦湘自认为把两个尚书都挟在了手中,自己则含着悲愤写了一个长达六千字的弹劾折子。
在折子立,他先痛斥吴氏不守妇道,以妻休夫坏了公序良俗。
再细数妇人当政的祸害,详述黎簪云以寡妇之身高踞朝堂如何不祥不智,又弹劾龙幼株混淆阴阳、颠倒上下是非,接了吴氏的案子,使下民无理行讼,因私立而害公德。他攻击龙幼株本是亡国贱婢,受谢朝宽仁本该感恩戴德,如今却故意祸害本朝纲常,是狼心狗肺专门来复仇的。
最后,他也没忘了贬斥太后一番。大意是,太后年纪大了,受黎簪云与龙幼株这两个别有用心的妖妇裹挟蛊惑,所以才忘乎道义本分,下了如此失德的一道懿旨。皇帝纯孝,应该宽仁大度地准许太后把这道注定被后世嘲讽鄙夷的懿旨收回,以维护太后母仪天下的贤淑名声。
当然,为了保护太后不再被黎簪云和龙幼株这样的妖妇蛊惑,皇帝应该请太后在宫中荣养,不许太后随意召见各种来历不明的女臣,进一步限制太后懿旨的权力和范围。
至少,不准许太后再判决前朝官员才能裁决之事。
这折子写完之后,陈梦湘也没跟养病中的陈阁老商量,摸出亲爹的私印盖上,直接就走了直奏途径,经内阁直呈御前。——辅的奏折,内阁诸大臣能够翻阅,却没有任何人敢偷偷拦下。
这日内阁黎洵、李玑当值。
黎洵只看第一句话就知道必然是陈梦湘的手笔,陈琦何等精明圆滑之人,岂会蠢成这样。
他默默将折子看完,心中叹为观止。厉害啊。从太后到龙幼株、黎簪云,再到吴氏,陈梦湘是一个都不打算放过。按说陈琦那样谨慎自守的人,怎么养出个如此胆大包天的儿子?真正是谁都不曾放在眼里。敢斗龙幼株也罢了,连太后都敢掀下马,真当皇权是个摆设?
他看完折子就放了回去,也没有吭声。
李玑也摸过去看了一眼。他前些年都在海事司任职,不像京官那么熟悉京中人事,对皇帝脾性也是入阁之后才慢慢地琢磨。偏偏皇帝对很多事情都显得很暧昧,轻不得重不得。
这件事究竟该怎么办,李玑还在听风向。
内阁中,单阁老没反应,黎阁老也没反应。至于比他先入阁两年的沛宣文,和他一样,也都在小心翼翼地观察。
如今陈阁老的折子写得这么激烈吓人,上上下下一起撸了,口吻中还一副能代表大多数朝臣的意思,李玑就忍不住想,难道陈阁老已经串联党人了?想着那雪花般飞来的弹劾折子,又觉得是有这么个意思。
——那黎洵为何半点都不惊慌?陈阁老出手,就是起总攻了吧?
李玑是个极其临机决断之人。
当日他敢不请旨就抓住机会令深埠水兵灭了东海岛国,才能携此功飞升入阁。
如今陈阁老上书弹劾,单阁老沉默不语,黎阁老不慌不忙,他马上就明白皇帝圣意何在了。趁着司礼监还未来收折子,李玑就在文华殿摊开空白折子刷刷刷洋洋洒洒数千字,对弹劾太后之人开战了。
站吴氏不明智,那是违反公序良俗,和千百年来的规矩作对。
站龙幼株和黎簪云也不明智,这俩妇人都不是正经科举出身,浑身筛子,很难扶得起来。
他就站太后。
太后是皇帝亲妈。母仪天下。
你敢骂皇帝的亲娘,骂天下之母,你就错啦!等着我骂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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