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等你放学

姜依初二，也就是许期明高二的那年春节，许父和老姜同志的调岗申请顺利通过，再也不用两地奔波。

        那时候的姜依开心过了头，对于老姜同志偶尔的“酒后吐真言”，比如“争强好胜半辈子，还是陪伴家人更重要”之类的话，都下意识归功于自己，以为是她日复一日对老父亲撒的娇终于感化了他。

        和许期明不同，姜依对于父亲的“回归”适应得非常快，不到两天就要求老姜同志早上顺路送她上学，太晚回家也会要求他来接，路上碰到想吃的但是黄女士不让吃的东西也会哄着老姜同志偷偷买给她吃，小日子过得非常快乐。

        只有一点让姜依不太适应，以前的许奶奶总是起很早下楼散步，姜依每天去上学都会和许奶奶打招呼，时间不急的话就会和许奶奶聊会天，说说学校里的好玩的事，谈谈新出来的电视剧，最重要的是，和许奶奶吐槽许期明。

        姜依在经历那次“校花学姐乌龙事件”后，因为佟静不相信她认识许期明，黄女士又日益给许期明叠加“debuff”，她就还是不想搭理他。

        和许奶奶的吐槽也是围绕这个中心点，什么“许期明又考第一黄女士又让我学他”，“许期明会做好多菜了可我就是不喜欢做饭嘛黄女士硬是要我学”，又或者“许期明又得奖了黄女士问我怎么不参加比赛可我明明也拿过奖”这类的话。

        许奶奶总是会安慰她鼓励她，告诉她，我们依依也很厉害啊，许期明比你大几岁呢，等我们依依再长大几岁，肯定比他更厉害。

        姜依深信不疑，也因此更加努力上进。

        又是一年春季开学，可一连很多天，坐在老姜同志车里的姜依都没看见许奶奶的身影。

        姜依奇怪，问道：“怎么最近没看到奶奶下来散步啊？”

        姜依的爷爷奶奶都去世得早，很小就直接称许奶奶为奶奶了，而开学前的寒假姜依都在舅舅家度过，她已经很久没见到奶奶了。

        彼时的老姜同志沉默了一会，告诉姜依：“许奶奶年纪也越来越大了，老人家到冬天会越来越不愿意活动的。”

        姜依眼一瞪：“不可能！奶奶说了生命在于运动，她才不会不愿意活动呢！”

        老姜同志叹了口气：“依依啊，老人家主要还是得看身体能不能吃得消。”

        姜依莫名有一种心慌，直觉老姜同志的语气有点过于严肃了。

        这个心慌持续了整个早晨，这天刚好是姜依所在的小组执勤，她和组员分别在各个楼道口记录早读迟到的学生。

        姜依被安排在最靠近校园大道的楼梯口，那个楼梯口视野最开阔，以她双眼52的视力，一眼就看见了预备铃响后依旧慢悠悠抱着一摞试卷走向高二教学楼的许期明。

        那一瞬间姜依的身体比脑子反应更快，本来想放学再去看许奶奶姜依一下就忍不住了，直接向许期明跑去。

        已经预备上课的校园十分空荡，纵使许期明近视四百多度，也注意到了跑过来的姜依，驻足等待。

        “许期明！”姜依不敢太大声引人注意，跑近了才敢喊他。

        许期明往前走了几步，在姜依面前站定，笑了笑：“稀奇啊，还真是来找我的？”

        姜依看着许期明的眼睛，突然有些心虚，平时对他爱答不理，有事又来找他，刚刚真是脑子一热就跑过来了，现在面对着人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许期明却好像没想太多，换了一只手抱试卷，看了一眼她执勤的小本子，说：“虽然我可以等你慢慢说，不过还是要提醒你，没多久就要上课了。”

        姜依一惊，忙道：“我就是想问问，奶奶最近怎么样？”

        许期明有些奇怪：“奶奶怎么了？”

        姜依更奇怪：“你没发现奶奶最近早上都没有下楼散步了吗？”

        “发现了啊。”许期明点头，“奶奶说太冷了，有点受不住，就只在家走走。”

        “这就是问题啊，这不是说明奶奶身体变差了了吗？”

        “依依，奶奶年纪大了，就自然规律来讲，身体也肯定不会有以前那么好的。”许期明认真地说，“只要她不生病不受伤，健健康康的就好了，我们不能要求她一直那么有活力。”

        姜依总感觉有哪里不对，想反驳他，又暂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时上课铃响了，姜依转头看了看自己的教学楼，下意识迈出一步，又转回来看向许期明。

        许期明没有动，笑着对她摆摆手：“先去上课吧。”

        姜依点了点头，又说：“今天我放学了去看看奶奶。”

        许期明“嗯”了一声，接着说：“那我等你放学。”

        姜依怕跟不上组员，一边应着一边飞快地跑向教学楼，直到坐在位置上才反应过来，初中部晚自习是两节课，高中部的晚自习三节课，以后到了高三还要多一节，许期明说什么的话？“我等你放学”？

        谁等谁啊真的是，而且，谁说要和他一起放学去看奶奶啊？

        数学老师在讲台上慷慨激昂，姜依却提不起一点兴致，心里还记挂着奶奶。

        老姜同志的表情明显不对劲，但许期明说的也有道理，她是希望奶奶能一直陪着她，但是她也知道不可能，就连老姜同志和黄女士也终有一天要离开她的。

        一直以来，许奶奶都太新潮了，姜依喜欢的动漫角色、花痴的明星偶像，还有听的一些吵闹的音乐，黄女士嗤之以鼻，许奶奶却抱之极大的兴趣并和姜依一起讨论。

        甚至当“火星文”“非主流”正当其道时，许奶奶还仔细钻研过这些繁体字和花里胡哨符号的排列组合，给姜依取了一个对称又漂亮的“火星”昵称。

        对于几个月前还告诉姜依“那个《继承者们》的男主角没有男二好，依依以后找男朋友，还是要找男二那种。”的许奶奶，她还不能接受她已经老去的事实。

        奶奶明明比黄女士年轻多了。

        如此归心似箭的姜依必不可能再等一节晚自习到许期明放学，她的教室在五楼，怕下课人多，她早早收拾好东西，提前几分钟溜了出去。

        一路畅通无阻，姜依忍不住飘了起来，在最后一层台阶的时候，三两下蹦了下去，刚刚完美落地，人还保持着弯腰的姿势，就被人抓住书包带子拎了起来。

        姜依心里一惊，迅速转头看去，就看到许期明一手拿着他自己的书包，一手在自己身后似笑非笑的模样。

        姜依立马站开：“你吓死我了！”

        许期明嗤笑道：“又不是第一次早退了，还这么一惊一乍。”

        两人读小学的时候有一段时间热衷于校门口的麻辣烫，为了不用放学后排队买，常常在最后一节课最后几分钟请假上厕所，吃完麻辣烫再回去拿书包。

        这个不建议模仿的方法还是许期明想出来的，屡试不爽。

        姜依在这一瞬间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黄女士心中品学兼优的许期明到底是不是自己眼前这个？

        眼前的许期明时隔多年还在带她早退，他敲了一下姜依的脑袋：“你傻啦？都已经早退了还不快点走？”

        姜依跟在他的后面，觉得事情不对：“许小明，我是早退，你是旷课吧？高中不是还有一节晚自习吗？”

        夜晚的校园大道很寂静，两边的梧桐树隐隐有早春抽新芽的势头，教学区的路灯不是很密集，灯火通明的教学楼也把衬得路灯一点也不明亮。

        这时候下课铃响了起来，整个校园像被唤醒，熙熙攘攘，右边的初中部里开始走出学生，许期明把姜依拉到并肩，偏头告诉她：“嗯，旷课了。”

        姜依立马道：“你为什么要旷课呢？你马上高三了，不能仗着成绩好就骄傲！”

        许期明笑了：“我回家学一样的，不会骄傲。”

        姜依哼了一声，没有理他。

        许期明把手上的自己书包背好，又走到姜依身后取她的书包：“而且，我不是说了吗？”

        姜依回头看着他。

        许期明自顾自取下她的书包拎在手上：“我等你放学。”

        姜依想了想，从小到大，许期明说到的事情，确实没有没做到的。

        于是她“噢”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许期明盯着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头顶看了很久，实在是觉得她的冷淡太没必要了。

        抛开那么多年革命的情谊不谈，她一个小女孩长大了，有喜欢的男生很正常，虽然冲天炮那小子，他是不觉得哪里好，但他还是尊重小女生的心思，减少一点来往就减少一点吧，他也不能和小姑娘计较。

        可是上次他跟姜依求证过，姜依不会早恋，那他们就没有在谈恋爱，那其实也不用和他那么生疏吧，说个话还爱答不理的。

        这样想着，许期明忍不住在姜依头顶狠狠地揉了一把。又在姜依要发飙之前先发制人：“姜小依，你躲着我干嘛？”

        姜依还没窜起来的小火苗“啪”一下又熄灭了，她抬头看着许期明，许期明又仿佛不在意他问了什么，看着前面的路。

        他们已经走过了教学区，昏暗的路灯在他脸上打下阴影，一黑一粉的书包都在他身上挂着，他的背挺得很直，只是慢条斯理地走着，也有一种意气风发的少年气。

        姜依跟在他半步后的右边跟着，这样的画面她其实很熟悉。

        许期明上初中之前他们都是一起上下学的，在放学路上总要经历一些美食诱惑，奋斗在购买前线的姜依总是把书包丢给许期明，久而久之，许期明自觉成了拎包机器，她就很少自己背书包了。

        之前许期明上初中，得知两人不在一个学校不能一起上学放学的姜依还哭了，许期明真的是一个很好的朋友啊，姜依低下头偷偷嘀咕，黄淑琴女士太害人了。

        许期明转头，问到：“偷偷说什么呢？”

        姜依抬头，拍了拍许期明的肩：“许哥哥，我爸现在每天都顺路送我上学，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啊？”

        许期明眯起眼睛：“姜叔叔顺路送你上学？”

        “对啊。”姜依努力点头，“我让我爸绕一点点路，就能顺路送我上学了！”

        “就你一个人？”

        “嗯，他才送我一个星期，我开始怕他不答应天天送我来着，但现在的情况看来，我爸已经妥协了！”姜依想了想，又说，“那也可以叫陈天辰一起，现在早上走路太冷了。”

        陈天辰，冲天炮的大名。

        许期明看着她笑了一声，小姑娘倒是会心疼人。

        他移开目光，继续看路，说：“你和陈天辰一起吧，我就算了。”

        姜依不解：“为什么啊？你早上上学不冷吗？”

        许期明给自己找了个借口：“你不是说我高二了，不能骄傲吗？我每天早上都会提前很久进教室的，跟着你不就踩点了吗？”

        这是姜依没想过的，她还想反驳，又被许期明打断：“你还是别拉我一起了，阿姨知道了，你也别想坐车了。”

        姜依猛的看向许期明，有种自己所有幼稚的想法都无所遁形的窘迫感。

        许期明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怎么？”

        姜依破罐子破摔：“你怎么好像知道黄女士老是念叨你一样啊？”

        许期明想起他曾经在门外听到过的，母女二人的争吵，没有多说：“以前偶尔听到过。”

        姜依“噢”了一声，还是盯着他看。

        许期明回想起姜依断断续续的哭声，又补充道：“阿姨说话比较快，有些话你听听就好，不管她再怎么说别人哪里好，心里肯定还是觉得，你才是最好的。”

        其实道理姜依都知道，可听到这些话，就突然像把装着委屈的泡泡戳破了，眼泪一下就漫了上来。

        许期明一眨眼的功夫，姜依已经哭了出来，他连忙一边找卫生纸一边安慰她：“怎么啦？阿姨又骂你了？”

        姜依抽抽搭搭地回答：“我一直…也很努力啊，我也有很优秀的地方，她为什么不能表扬表扬我呢……”

        许期明把纸递给她，他们已经走出了校门，因为早退所以路上只有几个学生，都走在他们左后方，此刻正好奇地看着他们。

        许期明抬手虚搭在姜依肩膀上，阻隔了他们的视线，接着安慰她：“好了好了，你本来就很优秀啊，我妈妈，还有奶奶，都一直夸你啊，她们可想家里有个你这样的小姑娘了。”

        姜依依旧带着哭腔回应：“真的吗？”

        许期明笃定道：“是啊，她们嫌我无趣，没有共同语言。”

        姜依破涕为笑：“那你确实无趣，《铠甲勇士》一点也不好看。”

        许期明再给她递了张纸：“对对对，小姑奶奶您快把眼泪擦干净，别到时候奶奶说我欺负你了。”

        姜依接过纸：“本来就是你欺负我。”

        许期明笑：“我怎么敢啊，我离家出走都不行，欺负你，奶奶得把我逐出家门。”

        见姜依收拾得差不多了，许期明又说：“我本来还想问问你怎么和父母相处，现在看来，你也不是很擅长啊，姜小依。”

        姜依觉得奇怪：“相处这种事不就是相处久了就会相处了吗？虽然这件事情我很委屈，但一般来讲我和我妈吵架，她才是更不开心的那个吧。”

        许期明想了想，把他妈妈回来的事情和姜依详细讲了讲，末了补充：“总之，我现在找到的相处模式就是顺其自然，有什么事大家就说一说，没什么事大家就各忙各的，就我看来，大部分时候也算其乐融融？”

        姜依对这个“其乐融融”的标准表示怀疑，但也觉得顺其自然是最好的办法，要补上之前那么多年的相处时间，也只能慢慢来了。

        她叹了口气：“有时候真的觉得奇怪，人为什么总在互相折磨呢？”

        许期明深以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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