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不要哭

“发生什么事了？”许期明轻声安慰，“不要哭。”

        姜依吸了吸鼻子，努力镇静下来，她抬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许期明眼下有很明显的乌青，在高三，睡眠不足是常态，她转头看向教室，现在离高考只有十天，许期明所在的重点班每个人都还在努力做最后的查漏补缺，刚刚她引起的注意早就翻篇，现在的教室里并没有一个人抬头。

        许期明也应该再这样坚持十天，然后圆满地结束他的高中生活。

        可是她要面临离别的直觉太强烈了，姜依抿了抿唇，她怕来不及。

        许奶奶从小陪着他们长大，不仅分享着他们的喜怒哀乐，还教他们理解父母、照顾他人，亦师亦友，知己知音，姜依觉得对她来说，奶奶是比这一次高考重要的。

        许期明见她太久没说话，问道：“是有人欺负你吗？”

        姜依摇摇头，心里还在天人交战。

        许期明把手按在她肩膀上，看着她的眼睛温声道：“依依，有什么事一定要跟我说，知道吗？”

        姜依感觉眼泪又要漫出来了，许期明怎么老是这样，明明什么都不知道，但每次说出来的话，又像是什么都明白一样。

        她看着许期明，瞒了他这么久，她还是有些内疚：“许哥哥，奶奶生病了。”

        许期明到医院之前都没有想过，奶奶病情竟然已经严重成这样。

        他本来以为只是一些小病小痛，姜依太过担心，才会哭着来找他。

        病床上的许奶奶带着氧气面罩，手上的线连着几个机器，许期明看着她久久不能言语，他感觉头脑闪过一片空白，连脚步都变得无力。

        许期明握住奶奶的手，她的手已经和他记忆中的温暖有力的手不一样了，干枯而苍老，无声地将许期明心里唯一一点侥幸都打破。

        奶奶睁开了眼睛，看见许期明也没有惊讶，缓缓地伸出另一只手摸了一下许期明的脸，慢慢地说：“阿明瘦了。”

        许期明看着奶奶的眼睛，摇了摇头，说：“没瘦，奶奶，我现在吃得特别有营养，还长高了。”

        “奶奶。”他看着奶奶依旧温暖的目光，慢慢红了眼眶，“是您瘦了。”

        许奶奶笑了，又说：“阿明吃饭了没有啊？”

        姜依看了看表，现在是下午三点半，并不是任何饭点，奶奶应该是躺太久，摸不清时间了。

        可许期明毫无犹豫地回答道：“吃过了，可是太久没吃过奶奶做的饭菜了，有点想吃了。”

        奶奶回握住许期明的手，说：“奶奶暂时不能做给你吃了。”

        许期明摇头，声音有点哽咽：“没关系，你好起来了，我做给你吃。”

        姜依拍了拍许期明的背，无声地安慰他。

        许奶奶也看到了，告诉许期明：“依依不喜欢做饭，你以后也要做给她吃。”

        许期明点头。

        许奶奶又告诉姜依：“阿明的手艺是我教的，以后想吃奶奶做的饭菜，也可以让他做给你吃。”

        “奶奶！”姜依急得在床边坐下，说：“他做的肯定没你做的好吃！我才不要吃！”

        许期明也说：“是啊，您快点好起来吧。”

        奶奶只是笑着看着他们。

        她的精神不是特别足，说了一会话就累了，许期明和姜依也就让她好好休息，走出了病房。

        许父许母都在门外，见他们出来，都担忧地看着许期明。

        许母犹豫着开口：“阿明，学校那边已经请好了假，你这几天多陪陪奶奶吧。”

        许奶奶的手术定在第二天早上，今天晚上她不能吃饭，现在她精神状态并不是很好，姜依想的没有错，这次恶化，比任何一次都要严重。

        许父也说：“你不要难过，你来了你奶奶应该很开心。”

        姜依心一跳，伯父这句话说出来，许期明条件反射也该接一句“那你们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吧？

        然而许期明张了张嘴，最后只含糊地应了一声。

        姜依低下头，刚刚他们让奶奶先休息一会，许奶奶答应了，许期明起身的时候她又开口，声音听起来很勉强：

        “不要怪你爸爸妈妈不告诉你，是我不同意，你高三了，奶奶不想影响你。”

        许期明答应了，所以到现在，他连一句为什么都没有问，跟着许父准备去学校收拾东西。

        他们走后许伯母像松了一口气，但脸上的担忧并没有减少。

        姜依安慰她：“伯母，你不要太担心了，许哥哥平时成绩很好的，他正常发挥就好了。”

        许母叹了口气，说：“我不担心他的成绩，他考成什么样都没有关系，我和他爸爸一直在商量什么时候告诉他，但是依依，我们越拖着越不知道怎么开口。”

        姜依理解，她也有很多次想告诉许期明，但也不知道怎么说，而且她还以为，伯父伯母是不愿意告诉他的，来医院的路上还怕他们怪她，倒是她想多了。

        许母继续说道，声音都有些着急了：“我怕那孩子怪我们，你说小时候他就跟着奶奶长大，这么深的感情，而我们又忙，这么多年不在他身边，然后我们还瞒着他这个……”

        姜依挽着许母坐下来，说:“您不用这样想，你们回来许哥哥是很开心的，而且他不会怪你们的。”

        许母看着她，说：“真的吗？”

        姜依笑了一下，说“真的！许期明嘛，我了解他。”

        许期明向来很冷静，事情发生了就会先解决问题，现在奶奶生病和他的高考是主要矛盾，他应该没心思想太多。

        许母看着姜依，女孩好像刚刚哭过，眼睛有些湿润，但眼神十分坚定，挽着她的手也很有力量。

        她不由得被感染，相信了她说的话，心稍微放下了一些，但又生出一些内疚。

        “那就好。”许母回答道。

        生为母亲，她却没有办法这样自信地脱口而出一句“我了解他”，她拍了拍姜依的手，看着她的眼神里又多了份感激：“谢谢你啊，依依。”

        姜依挠头，不好意思地说：“我也没做什么。”

        姜依回到家，黄女士还觉得她不应该自己去找许期明，敲了一下她的头，告诉她这种事情应该让大人来。

        可是第二天，黄女士就没有多说什么了。

        许奶奶手术后两个小时，情况突变，经抢救无效死亡。

        许家在悲痛中开始着手准备丧事，葬礼定在五天后。

        姜依连着两天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惹得黄女士很是担忧。第二天晚上，许期明把她拉出来，带她出去走。

        许期明把她带到小区门口的公交车站，两人肩并肩坐在站台前的长椅上。

        “又到一年夏天了。”许期明看着星空说。

        姜依也抬头，现在城市的星星没有小时候那么多、那么亮了，她找了很久，指着一个方向说：“那是猎户座！”

        许期明不懂这些，就只回应了一下。

        姜依也没有再理他，他们又静静地坐了一会。

        许期明说：“那天我跑出来，就在等你们出来找我。”

        姜依偏头看他，知道他在回忆小时候那次离家出走。

        许期明继续道：“我本来跑到了广场那边，但是怕你们找不到我，就又跑回来，坐在这里等。”

        “我觉得我等了好久好久，从小区走出来一个人我就偷偷看一眼，进去一个人我也看一眼，那时候正是傍晚，人们都回家吃饭，我就坐在这里，看了好多人回家的样子。”

        “刚开始还有些郁闷，看着看着又觉得挺有意思。他们有一个人回家的，有两个人回家的，也有爸爸妈妈带孩子回家的。看了几个和我那时候差不多大的小孩和父母一起回家，我就突然挺想我爸妈的。”

        “我就开始幻想，想我在那等着等着，突然我爸妈回来了，然后你们也刚好出来找到我了，我们就一起回家。”

        许期明笑了：“但我没有等到他们，我只等到了奶奶和你，然后和你们一起看星星。”

        姜依也抿着嘴笑了。

        “看星星的时候我就想，我没有等到我爸妈，但你也没等到你爸妈，既然我有奶奶和你陪着，你也要有奶奶和我陪着。”

        姜依低下头，鼻子又酸了。

        许期明把姜依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继续说：“现在也一样的，天上多了颗星星陪着你，我也陪着你。”

        姜依终于哭出来，哽咽地说：“我好想奶奶……”

        许期明也吸了吸鼻子，又拍了拍她的肩膀，说：“我也想奶奶，她会知道的。”

        姜依哭了一会，又问他：“许哥哥，你不难过吗？不生伯父伯母的气吗？”

        “难过。”许期明说，“所以才不生气。”

        姜依不明白。

        “我马上高中毕业了，如果我考上外地的大学，一年回来的次数也不会很多，然后再工作，就更没时间回来了。这就代表，我和我爸妈真正的相处时间也没有想象中那么久。”

        许期明慢慢解释，“而且他们也和我道歉了，奶奶走了他们也很难过。我觉得我们不应该再浪费时间去争执。”

        姜依恍然，原来是这样，又突然发觉什么，忙道：“你要高考了，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许期明笑了，说：“你怎么比我还操心啊？”

        姜依立马说：“那当然！是我告诉你的，要是影响到你成绩，我不就……”

        许期明揉了揉她的头，说：“影响到成绩也不关你的事，我可太庆幸你告诉我了。”

        许期明继续抬头看着星空，过了一会又说：“不然我得多后悔。”

        姜依嘀咕道：“那你也得考好，不然我也说不定会后悔。”

        许期明点头，站了起来：“行，那我就回去学习，保证不让你后悔。”

        姜依看着星空下许期明的身影，心情好像好了一点，她站起来准备和许期明一起回去，抬眼就看见他眼下的乌青，比上次她在教室外面找他的时候要更重一些。

        姜依低眸，许期明才是这几天收到冲击最大的人，他没有任何铺垫，直接就面对了病危的许奶奶，而且他还要准备高考，他的压力应该很大吧。

        “许小明！”姜依喊他。

        许期明回头看她。

        姜依一板一眼地说：“你不要太难过，也不要想太多，伯母说了，你考成什么样都无所谓，我想了想也是，你就随便考考吧，反正我相信也不会太差的。”

        许期明眉眼都放松下来：“你还安慰我呢？”

        姜依说：“那是。再说了，你考差一点，我就少听黄女士念叨你一点。”

        许期明作势去掐她后脖领：“姜小依！我再说一遍，你能不能盼我点好？”

        姜依笑着躲开，往回家的路跑去，许期明就在后面跟着。

        此刻的天空变得更暗沉了些，更多星星跳了出来，忽明忽暗，在城市上方温柔地闪耀着，仿佛在注视着人间发生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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