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一意孤行

“魔后满手都是觅度的鲜血，颤抖着想起身，却被拉住，濒死的觅度，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将自己的鲜血涂到魔后唇边，一时间金光大盛，魔后身上的记忆封印被魔王血融化，她终于回忆起前世的情爱纠缠，可心上人却身受重伤，一点点在眼前消散……”

        说书人讲到这里，台下不少人已是泪眼朦胧，扼腕哀叹。

        毓皓难免想起宛赤葬身业火的情景，心中抽痛，却还要极力掩饰，眼中不免漫上泪光。

        丹若的余光扫过他的面容，见师兄罕有地面色凝重，眼含晶莹泪光，倒有些意外，没想到他竟对这故事如此动容。

        于她听来，不过是两人兜兜转转，你爱我时我肆意不觉，失去你时我才悔悟，可我追悔莫及时，你已不再。

        魔王和魔后如此，她和玉昊的前生，何尝不是如此。

        前世的温柔缱绻，又或是爱恨纠缠，曾经那般刻骨铭心。

        可如今看来，竟只是四海八荒，一件庸俗透顶的情/事。

        大千世界，六道轮回，能有什么新鲜事，不过都是痴男怨女，为一时执念，难以自拔。

        她这样想着，心中虽然亦为这段故事感慨怅然，却未勾起太多情绪。

        “魔后此时追悔莫及，她的原身是魔域红莲，元神中蕴含着业火神力，于是她引燃元神业火，马上飞升天神的莲台尊者，始终没度过这次情劫，散去满身神力，魂飞魄散。她和魔王这对苦命鸳鸯的魂魄，在空中也粘缠在一起，飘飘荡荡不知飞往何方……”

        故事讲到这里，便算结束了。

        场下众人却不大满意，听了这半天竟是个悲剧，浪费功夫不说，生生叫这说书人骗去许多眼泪，唏嘘不已很快变成怨声载道。

        说书人听了抱怨，捻着胡须笑一笑：“列位何必认为是悲剧？这对鸳鸯好歹痴缠了两世，最后亦得共死，连魂魄都纠缠在一起不再分开，或许这对他们来说，已经是求也求不来的圆满结局。需知，若是他们不死，不是一个守戒一个为妖，便是正邪不两立，反正总不得好好在一起，还不如死了。”

        毓皓摇摇头，似颇不认同说书人的话：“若是听故事，这样的确荡气回肠，可对故事中的人，未免太过凄凉了些。凡间有句话，叫‘好死不如赖活着’，凡人尚且知道能求生便不求死，更何况这两位法力高强的神与魔，为何不能寻一条生路，生生世世相伴，而要如此殉情？”

        他的话声音不大，好似自言自语。

        丹若听了，不过一笑：“或许他们也纠缠得倦了。若不死，生生世世如此，轮回往复，也难得一个好结局，不过徒增伤感罢了。”

        他幽深的眸子望过来，泄露几丝哀怨，似乎有什么话想说，瞧着她怔了片刻，又将话生生咽了回去，掩饰地夸赞：“师妹的无情道，似乎又精进了许多。”

        丹若装作没察觉他的失落，尴尬地谦虚几句，忙转移话题：“师兄，当年仙魔大战的内情，是否真如这故事中说的一般？”

        毓皓认真思索后回答：“也是，也不是。听闻，因魔王觅度太过强大，当初天界的确曾经派出这么一位细作，潜伏在他身边做内应。但魔界历次进攻天界，天界正面迎敌，主要还是靠大名鼎鼎的四象阵抵挡住妖魔大军。”

        这阵法是当初太上神君根据太极奥义所创，使用的便是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万物的道理，阵法变幻莫测，名镇三界。

        如此厉害的法阵，若要发挥作用，当然要有厉害的神将组阵。

        仙魔大战的四象阵，是由神兽族的四大神将：玄武、白虎、朱雀、青龙率领二十八星宿组成，那时的金乌鸟族，还只是朱雀神将麾下的一个小族，为羽族共认的宗族长朱雀神将鞍前马后跑腿。

        天界对法力高强的四大神将，既重用，又忌惮，最终惹来玄武和白虎的不满，带领神兽族打上九重天，若非东海龙君告密，出卖了同族，这天帝的位子，只怕要换神仙去坐。

        四大神将因反叛被抓，沉寂了很久，直到强大的魔王觅度现世，天界无法招架，这才放出四大神将对抗妖魔界的进攻。

        觅度死后，四大神将劳苦功高，因降魔的功德都升为神尊，远离天庭斗争，隐居遥远的北溟。

        而四象阵，也随着四大神将的神隐失传，成为修仙经典中一切阵法的始祖。

        丹若前世今生，都听过这个著名的阵法，不过她降妖除魔向来单打独斗，并未在阵法上多留心，因而笑道：“都说两仪生四象，谁知这世上没有两仪阵，竟只有四象阵。”

        毓皓失笑：“偏你鬼点子多。说什么两仪阵，要知道，当初太上神君创制四象阵，花了颇多心思，对太极奥义也有极为深刻的领悟，这才有了这么个厉害阵法。后世三界阵法，都想参透其中奥义，再上一层楼，谁知不过是照猫画虎罢了。”

        丹若偏不服输：“改日师兄与我一同参悟太极奥义，看能否创立个太极阵或是两仪阵，也威风一把。”

        如此争强好胜，却是一团孩子气。

        她活了两辈子，这个秉性却是没半点更改。

        他无奈地摇摇头，却仍是答应下来。

        出得茶馆，已是黄昏。

        华灯初上的街市，颇有另一番味道。

        毓皓抓着丹若的手腕，拉她去逛夜市。

        穿过摊贩们热闹的叫卖声和揽客声，毓皓的脚步停在一个泥人摊前。

        丹若看着摊子上一个个精致的泥人，啧啧称赞。

        毓皓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小银锭，笃地敲到摊主跟：“我想捏一对泥人。”

        摊主极有眼力，马上会意。

        想来俊男美女结伴逛夜市，定是小情人。

        于是摊主一双巧手捏捏刻刻，很快便捏出了一对小人偶。

        丹若凑过来一看，那对人偶堪堪是她和毓皓的模样，揣着袖子笑眯眯，却都穿的是大红衣衫。

        丹若瞪大眼睛，正想说什么，毓皓却十分满意地收下人偶，又加了一锭银子，掏出一张图纸请摊主捏。

        摊主仔细看了看那图纸，似乎有些为难，但看看追加的那锭银子，便咬牙捏了起来。

        这次花的功夫长了些，但摊主毕竟手巧，还是捏成了。

        丹若一看，竟是她历劫幻象中见过的！

        一只展翅欲飞的火鸟，周身缠绕着一条白龙。

        火鸟昂着头，白龙宛转的身躯绕几绕，却是低头向着火鸟，龙吻与鸟嘴，是将碰上又未碰上的模样，极尽缱绻。

        她心头一动，望着这精巧的泥塑久久不语。

        毓皓满意地又给摊主加了些钱，在连连道谢声中，收起泥塑，拉着宛赤走开了。

        见他这副兴致勃勃的模样，她心里也像堵了东西似的，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下到凡间，听说书、吃小吃、逛夜市，这的确都是前世她曾对他说过的心愿，

        彼时他是天界太子，诸事繁忙，因此鲜有功夫陪她。

        如今他这又是做什么呢？

        已经失去的人，已经过去的事，现在才来补救，难道不嫌太晚么？

        可点破又好似怪怪的，于是她决定继续装傻，缄口不语。

        毓皓的兴致仍然很高，买了一大捧晶莹的酥山，上面淋了酥油和红色的果酱，又香又甜。

        他捧着酥山拉着丹若，走到河边，寻处台阶坐下。

        不知这日是凡间的什么节日，河里面漂着盏盏形态各异的河灯。

        “大约这些凡人，又在许愿了。”他望着那些河灯，举起勺子舀一口酥山放入口中，对她笑道。

        她转头看向他，英俊的面容在夜色和灯火的掩映下，更显得立体。

        灯火下的片片阴影，投在他脸上，照出了一丝忧虑。

        真是奇怪，两辈子加起来，她还是头回见他吃酥山，温润老成如他，今日竟做了着许多孩子气的举动，实在令她奇怪。

        可不知为什么，即使是这样孩子气的他，还是浑身散发出一种悲伤的气息，像是一个知道自己悲剧命运的小孩，在做垂死挣扎似的。

        “你看，”他的声音很轻，却夹缠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凡人有做不到的心愿，会请求神仙保佑，可若神仙有心愿，不知又该求谁保佑呢？”

        没等她回答，他转过脸来，一双眼眸都陷在阴影里，让她看不清楚情绪：“觅度和莲台尊者，纠缠两世，也没能求到一个好结局，可见情缘这东西，靠天意真是靠不住。依我看来，还是得靠自己。”

        他目光灼灼，舀起一勺酥山，递到她唇边：“你说是吗？”

        冰凉的酥山蹭在唇边，丝丝甜味渗入口中。

        下意识地，她张开唇，由着他把这口酥山喂进去。

        他很满意，再舀起一勺，再喂。

        丹若不知怎么，像着了魔似的，吃着酥山不停口。

        她低头看看，他果然不知什么时候，在上面撒了许多星屑粉。

        没等她细想，又是一勺酥山喂过来。

        他很忙，喂她吃着酥山，还不住地说话。

        “方才的人偶，你喜不喜欢？这摊主的手艺如此好，我倒没想到，从前你对我说凡间多么有趣，我从未理会过。今日一见，果然十分有趣。”

        可丹若怎么回想，都记得自己这辈子，没说过这样的话。

        “你从前的心愿，今日都一一完成了，我便算没再欠你什么，”他顾自说道，“这凡间，也再没什么可留恋的。”

        她觉得他今晚很不寻常，总是说些颠三倒四的怪话。

        此刻，她发觉自己头晕目眩，整个身子软下来，不偏不倚倒在他肩头。

        前所未有的困意，向她袭来。

        阖上眼之前，她依稀看到他拿出那对人偶，喃喃的声音在耳边反复回响：“阿赤，你说这对小人儿，像不像穿着婚服的我们啊？”

        心里有些莫名的感觉，她想挣脱，却不知怎么，全身动弹不得。

        他开心地揽过她：“险些忘记，说起来，我还欠你一个封后大典，等回去后，我定然还你一个前所未有的隆重典礼，你说可好？”

        她想说不好，想推开他，然而却已经什么都做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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