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和黎慎吃完离别饭回来后，苏漾将写小说一事告诉了江如烟，猖狂地拍着胸脯说：“我负责赚钱养家，你负责貌美如花。”

        江如烟给这位旗开得胜的新时代女性足够的面子，眼冒花花，夸她是个不得了的知识分子。

        春季开工时，柳条发芽，城镇裹着新年的余温焕发生机。苏漾一行人摇摇摆摆地坐上去徐市的火车，一路上他们乘的用的全以便宜为主，但在吃喝上江渐远会尽量满足大家。

        似乎江家的祖训就是这样，日子可以苦一点，但是饭不能不吃饱。

        火车上多的是像他们这样外出谋生的人，当啷着瓷杯铁盆，脸上是好几年的颠沛流离。苏漾在现代从没观察过动车或火车上的人，大家都低着头忙碌于一方屏幕，擦肩而过也只是刹那间的事。那时候的她从不知道，原来在一节火车上，是能够看见形色各异的人生的。

        苏漾懂事，第一次睡硬卧铺，就算是不舒服也没有一句怨言。她心里想，至少妈妈也是这样过来的。也忽地明白，为什么她每次坐动车去安市上学前，妈妈都会在包里塞很多吃的，撑着书包鼓鼓囊囊。

        一觉睡醒后便抵达徐市，比柏溪镇繁华，如若凤凰与野鸡之差，但野鸡好养，凤凰不可养，要在这里生存，想必铜钱是必不可少的。

        新服装厂的位置偏远，离市中心有很长的距离，处于靶子的一环。难怪抢了老工厂的企业不选这里而是选柏溪镇，宁做鸡头不做凤尾。

        他们住在离工厂最近的出租楼，江渐远一家三口在六楼，苏漾和江如烟在五楼，光房租费就花掉了他们一半的资金。

        小房间勾起了苏漾对儿时的回忆，妈妈刚离婚未改嫁时，她们住的出租屋甚至比这还烂点儿，在床上一翻身能滚到厨房。

        无论环境如何，来到新环境后，人下意识地会让自己的心情也焕然一新，在陌生的城市获得重生——苏漾决心要她们母女过上吃喝玩乐不用愁的日子，江如烟决心成为一个独立又有见识的漂亮女人。

        大大小小的店面与企业都已开张，而服装厂就像没有轮胎的车架子，没有下面的工人，跑不起来。所以他们首要的任务，是去招聘工人。

        苏漾写字漂亮，被拜托在小黑板上写招工信息，挂在厂房的大门前。可从门前走过的人不多，为了宣传到位，他们还要发传单、贴广告。

        于是，来徐市的头个星期里，江渐远忙着拉合作方，苏漾和江如烟则忙着贴招工传单。

        传单也是由苏漾设计的，她好歹在学生会的文艺部当过两年部长，推送和海报设计过不少，知道怎么抓人眼球。

        没了现代软件技术，她只能亲手画卡通图，手写艺术字，梦回小学做手抄报作业。最后送到复印店，和江如烟一人五十张，到大街小巷去张贴。

        听闻徐市有个小区外地人特别多，想必也都是来这里打工的，异乡人有异乡人的感同身受，她们便专门抽出一天的时间到此处贴传单。

        小区和她们住的出租楼环境不相上下，毗连并排的筒子楼，斑驳的墙面，飘摇的植物，麻雀群集在光秃秃的树枝上，好似秋天的枯叶，会飞的那种。

        在小区门口的公告栏贴完传单，苏漾说要给每层楼也贴上。

        “流量都是自己找的。”她说。

        江如烟听不懂何为流量，但她知道广告就是得不要脸地贴才有人看。

        于是两人在楼道尽头的公示栏贴了一张又一张。傍晚，正逢下班高峰期，楼里开始有了回家的声音。许多女人瞧见她们的传单，纷纷驻足细看。

        【泰尔服装厂招聘女工啦！】

        【岗位多多！福利多多！】

        【拥有自行车停车场合理前提下可预支工资节假日送工厂福利入职几率大薪资可谈，晋升机会多】

        应接不暇的文字以词云图的方式呈现——苏漾本想做个调查问卷再制作词云图，碍于时间紧迫，只好根据以往的经验设置大小——新型的招聘传单引起女人们的七嘴八舌，她们在众多福利的循循善诱下动心。

        苏漾要的正是这样的效果，越多人看越好。她们准备去隔壁楼继续贴，走出人群时被叫住。

        “哎，贴这个的是不是你们啊？”

        那是一个扎着双马尾辫子的女人，和江如烟差不多高，无意识下高傲的神情就比王熙凤逊色丁点儿。

        苏漾回道：“是的，感兴趣的话可以来应聘哦！”

        “你说的这些福利，真的假的啊？”双马尾又问。

        “当然是真的呀！”苏漾稍微拔高音量，说给在场所有的耳朵听。

        双马尾显然起了兴趣，“也就是说，我要是做得好，能加薪呗？”

        “当然。”

        “这工作时间怎么没写啊？我晚上还得回来做饭呢。”

        “早八晚五，和别的服装厂一样的。”

        双马尾像在思考着利弊，苏漾若是不打住，总有她要继续问下去的趋势。那便本末倒置了，贴传单就是要让看到的人好奇其中的详情，产生亲自去面试求证的冲动。

        “具体的呢，你们可以明天面试的时候问，咱们老板也在，会一一回答你们的。”

        双马尾眼睛一亮，逮着又问：“老板他的人品好不好呀？会不会很严格？咱们都是女人，可不能受他一男人压榨喽。”

        苏漾抽了抽嘴角，头一次见到话比她还多的社交天才。

        “人品没话说，把媳妇儿捧在手心的人，对女员工也是友好的。”

        双马尾脸上闪过一丝暗淡，“哦”

        “我们还有活呢，”苏漾挥了挥手中的一沓纸，“咱们明天见昂！”

        随后拉着江如烟逃之夭夭，江边走边笑：“哈哈哈，你干嘛那么怕她！”

        苏漾抖了抖鸡皮疙瘩：“再不走，她要把我藏了多少私房钱都给套出来了。”

        让手头所有的传单找到归属，她们一天的任务总算完成。

        第二天，来面试的人从办公室排到大门口，数量超乎苏漾想象，原来大家都想找工作，那还愁什么员工稀缺。

        面试了一上午，来的大多是家庭主妇，在家无事可做想出来找活干，也有本身对岗位意愿强烈的，上至五十，下至十七，什么样的都有。

        昨天的双马尾果不其然地出现了，她名叫赵莺莺，二十五岁，介绍自己时很有文化地背了句诗：“是‘草长莺飞二月天’的莺。”

        江渐远例行公事问了“会用缝纫机吗？”“以前在服装厂干过活吗？”等问题，赵莺莺很善于推销自己，令苏漾印象深刻的不是她做了多少衣服，受了多少表扬，而是她称呼江渐远的那一声声“哥”。

        这是现代遗留下的敏感，苏漾认为，用甜腻的声音叫男人“哥”是一种很暧昧的行为，她一听到就起鸡皮疙瘩，可除了她大家好像都不当回事儿，只好自己忍着。

        赵莺莺最后合格通过。

        “三天后就可以来上班了。”江渐远说。

        “谢谢哥，谢谢嫂子。”她兴致高调地给坐在中间的江渐远和左边的江如烟鞠躬。

        江如烟瞪大眼睛，赶忙解释道：“不是呀，我是他妹妹，嫂子在家里带孩子呢。”

        赵莺莺尴尬地笑道：“这样啊，不好意思了姐，瞧我这糊涂脑子。”

        这不是哥就是姐的，苏漾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耐着性子说：“别，她才二十岁，你才是姐。”

        赵莺莺更尴尬，脸上泛起羞红，哈哈打诨几句后小碎步离开。

        闹了个乌龙，三人都笑了。

        一天的面试结束，一共招到八十个女工，分裁剪工、缝纫工、包装工和质检等，流水线上的岗位无一缺漏。

        接下来的行程便是购置原材料，这业务江如烟最熟悉了，以前在柏溪镇，江渐远总会带着她一起进货。

        苏漾随他们来到衣料批发厂，像个第一次跟家长去买年货的小孩，什么东西都要摸一把，不过摸不出什么名堂就是了。

        厂里人山人海，放眼望去，全是黑压压的后脑勺。江如烟在这样拥挤嘈杂的环境中精心地挑选衣料，锐利的眼神吹毛求疵，是个老行家。

        做的衣服多了，她一摸便知手中料子的真假，对商家说：“你这也不是真皮啊，怎么卖那么贵？”

        商家睨她一眼，瞧这姑娘年若，便理直气壮道：“怎么不是真的？你叫别人来摸摸！”

        苏漾被点名，挂着一张似懂非懂的脸，装模做样地摸了摸，没别的，她只是手痒。

        “不用别人，我肯定这不是真的。”江如烟说。

        苏漾抬了抬眉，刮目相看，现代的江如烟除了砍价和收拾她，可从没这么硬气。

        江如烟分析道：“绵羊皮是松软的，弹性也好，你看你这个都干巴巴的，在身上肯定不舒服。”

        “谁说我这是绵羊皮了？明明是山羊皮。”商家拉扯料子，展示坚实性和延展性。

        江如烟可一点都看不出来是羊皮，放下皮料，扭头逛别家去了，一点儿也不拖泥带水，也没争辩到底，仿佛全身心只想着找好料子。

        苏漾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此时的江如烟特别像现代的江如烟，扛着生活的重担却依旧健步如飞。

        她们是穷啊，但是会过日子啊，妈妈知道菜市场里谁家的菜卖得便宜，知道商场里的衣服都应该在什么价，什么样的苹果最鲜甜。而苏漾只要跟着，什么都不用想，就能被照顾得好好的。

        苏漾突然觉得，妈妈好漂亮。

        不是传统社会定义的那种漂亮，她就这样穿梭在人群中，跟人谈料子讲价，看中了就客客气气地扯上些不相干的琐碎话，不中意就摇摇头离开。只是这么再平常不过的模样，苏漾就觉得江如烟好漂亮。

        如果非要给“漂亮”换个说法，那便是“可靠”。

        原来一个人在做自己擅长的事情时，真的会闪闪发光。

        苏漾希望，江如烟能一辈子都这样漂亮，也想让那些看不起妈妈的人知道她有多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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