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苏漾第一次和妈妈分开是在幼儿园，当时父母还没离婚，她还有那个条件上市里最好的幼儿园。大家都全托，所以妈妈也给她报了全托。她六岁的时候就知道怎么糊弄人，装肚子痛和老师说得回家。妈妈刚把她接出门，立马就不痛了。所以一直到高中，全托的情况再也没发生在苏漾身上。

        高中不得不住校，苏漾不难过要自己洗衣服，难过不能每天见到妈妈。犹记得开学第一天，妈妈扛了一大包被褥，而她拖了一箱行李和两个大袋子，里头全是妈妈不放心，这也要拿那也要拿的东西。

        就和现在一样，她要去安市，江如烟从四面八方弄来各种生活必需品塞进她的行李。还主动和她一起逛街，买了两条裙子。苏漾临走前往枕头底下放了几张钞票。

        程滨也来给她送行，火车站上人群拥挤，苏漾叫他们不用送了，但江如烟坚持帮她把行李搬到车上，能多呆一会儿是一会儿。

        她的座位靠窗，能清晰地看到站台边恋恋不舍的江如烟，在不断地朝她挥手。她回以热烈的挥手，作口型说道：“妈妈要天天开心哦。”

        江如烟笑了，小鸡啄米般点头。

        窗外的风景开始滚动，火车与轨道相互推搡，车上的人摇摇晃晃。苏漾无心关注车上都有什么人，她挤在狭小的座位上，要最后看一眼呆了半年也没有好好游玩过的徐市。

        看风景看得出神了，她恍恍惚惚觉得自己就是这个时代的人，离高楼大厦、发达的科技很遥远。在信息爆炸的时代，根本不用半年，一天即可天翻地覆。而在九十年代，半年只适合做几件事，且这几件事也不过是从这处到那处，又从那处到这处。

        “姑娘，第一次出远门啊？”

        耳边乍现一道苍老的声音，苏漾吓了一跳，转头发现她身边坐了一位两鬓斑白的老头，皮肤和她常年在田里干活的爷爷一样黝黑，身材瘦削，站起来估计也就和她一般高。

        她礼貌地微笑：“不是第一次。”

        老头悉悉索索地从军绿色帆布包里拿出一袋糖，递给她：“第一次出远门一定要留个家的念想，这是我刚从小店买的，你拿着。”

        “不用了伯伯…您留给您孙子孙女吧。”苏漾不知所措，老头根本没在听她说了什么。

        “拿着。”

        “……”

        苏漾被迫收下，道了谢。老头才心满意足地抱着包，调整了一个更为舒适的坐姿。

        “这种糖，以后就买不到咯。”他信誓旦旦地说。

        苏漾翻弄手里其中一颗糖，是她从没见过的牌子，摸起来像极了市面上量产批发的硬糖，毫无特色，在她这个现代人眼里甚至十分劣质。

        “为什么，是要停产了吗？”她问。

        “不是。大家都忘记了。”老头毫无征兆地变得沮丧，凹陷的眼窝越发深邃。他说：“他们都会忘记的。”

        苏漾理解不了老头的意思，她和九十年代的人尚能沟通，再往前的四五十年代，想跨越这道鸿沟恕她无能为力。

        “爸！你又坐错位置了！”一位中年男人在后头喊，面上是明显的心力憔悴。他拽起老头，一面跟苏漾道歉：“不好意思啊，我爸他有老年痴呆。”

        苏漾摇摇头：“没事。”

        老头委委屈屈地被拉走，嘴里嘟囔着：“明明是我的位置啊……”

        不过一分钟，苏漾身边又坐了人，是怎样的人不重要，反正她都没有再被搭话。

        抵达安市的火车南站，苏漾一个人废了老大劲，来回搬了两趟才让行李平安落地。她在站台四处张望，全是陌生又急忙的面孔。只好三头六臂全用上，把自己五花大绑，拖拽着行李往大厅走去。

        “小姐，需要帮忙吗？”

        熟悉的声音里带着熟悉的油腔滑调，苏漾当场卸了劲儿，仰头说道：“你刚刚在哪儿呢？我找了好久！不是说了提前来接我的嘛？”

        黎慎一边拿过她的包，一边说：“姑奶奶，我可是亲眼看见你的视线活生生地扫过我。”

        “哦，人太多了。”苏漾光明正大地双标。

        有人帮忙自然变得轻松，苏漾右手空出来，从兜里掏出老头给的糖，打发小孩儿似的奖励她的帮手。

        “犒劳你一颗糖。”见他没手拿，她还很贴心地直接放进他的兜里。

        “让你破费了。”

        苏漾笑笑：“不破费，别人送的。”

        “……”

        出了火车站，他们坐上提前约的车，往新住宿走。不言而喻，住宿也是黎慎帮忙找的，苏漾不得不认为他若是当秘书的话一定会被霸道总裁重用，办事效率让人拍手叫绝。

        车上，黎慎问：“你来过安市吗？初来乍到，要不要晚上我带你去转转？”

        苏漾趴在车窗边，对路上的一切都很感兴趣，回答道：“何止来过，我在这里上大学呆过三年。但是……和我印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哪个大学？安大吗？”黎慎兴致勃勃地问，说不定他们会是校友。

        “我没考上安大。”苏漾说。安大在未来会成为“985”建设高校，她当年高考分数只够上211。“考上了隔壁安科大。”

        黎慎哦了一声：“我有个高中同学就在那儿，搞化学的，天天氢氦锂铍硼。”

        他不是也天天和磁力电打交道嚒，苏漾腹诽道。

        ……

        新住宿两室一厅，包括一间带洗浴室的卧室和一间厨房，卧室相对宽敞，放得下两人坐沙发以及一张书桌。

        黎慎把钥匙郑重地交给她，恭喜道：“欢迎来到你的新家！”

        “累死我了。”苏漾负重爬了三楼就已经上气不接下气，甩下行李只想找个地方坐下。

        屋内家具算得上齐全，有桌有椅，连沙发都有，就好像一直有人住一样。经黎慎解释，这间房原先住的是一家三口，前一个星期刚搬走，或许是发达了，这些不好搬走的东西留下也无关痛痒。

        至于黎慎是怎么捡到这个大便宜，又得追溯到他父母和房东的交情。在他来安市读书之前，他父母常年居住于此，房东赏识两口子是文化人，时常往来。

        “你确定这个大便宜真的便宜吗？人家一家三口住的给我住，我不得倾家荡产？”苏漾说。

        黎慎露出一丝“就等你这个问题”的狡黠，说：“你不但不会倾家荡产，而且甚至一个子儿都不用花。”

        “？”

        黎慎阔佬似的拍了拍墙壁，犹如展示自己的得意之作。

        “我跟我爸妈说暑假要勤工俭学，想要在外独居——然后他们刷刷两下付了半年的房租。你放心住，没人跟你抢。”

        苏漾震惊到站起，“啊，你这不是欺骗嚒？”

        黎慎：“我没骗他们，我暑假真的要勤工俭学，但我瞒着他们申请了住校。你就住这里，我住学生宿舍。”

        苏漾心里过意不去：“那我白住怎么行啊？房租我一定会还，慢慢还也会还上的。”

        黎慎笑了笑：“行，看你这位创业家的本事了。”

        晚饭之前，苏漾收拾了下屋子，铺了床，挂了蚊帐。做这些的时候她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江如烟，便对黎慎说：“才离开半天，我就开始想妈妈了。”

        黎慎提议给她装个电话线，让思念好有个排解渠道。苏漾说好，事不宜迟，明天就办。

        他们到楼下的一家面馆吃晚饭，旅途奔波后的苏漾急需补充能量，吃完了一大碗加了荷包蛋的拉面，结果撑了。

        于是二人又去散步。

        在未来，安市会有发达的地铁系统，市中心的高楼大厦如崇山峻岭一般，人在其中显得格外渺小。同时，安市也是个怀旧的地方，历史始终与现代化和平共处，有的房子已经扎根了上百年。

        苏漾发现自己曾经见到过的建筑，会兴奋地指给黎慎看。有些街道她还记得通往哪儿，后来逐渐变成了她带着黎慎转转。

        凭身体记忆，她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安科大附近。再次见到母校，她很有混进去再上几节课的冲动——网课也行。

        既然都到这了，黎慎说顺便去隔壁的安大看看，再顺便和她尚未出生的奶茶店打个照面。

        安大不愧是安大，光从外头看即可尝鼎一脔，苏漾改变主意了，她不想混进母校了——想要混进安大，伪装一回高材生。

        他们晃晃悠悠终于来到奶茶店，这条街上有银行、超市、汤包店，以及安市特色烤鸭店，奶茶店知趣地缩在拐角。门店四人宽左右，透过玻璃门往里探，长度似乎比较理想。

        还没拿到钥匙，他们只能在外面过过瘾。黎慎指了指旁边的华联超市，还有绝味鸭脖。

        “你看，他们都有自己响当当的名字。你想好你的奶茶店叫什么名儿了吗？”

        苏漾脑海里闪过无数个现代奶茶店的名字。一方面她不想破坏历史，让未来脍炙人口的奶茶名就这样被她窃取；可另一方面她又思维定势，想不出更加新颖又朗朗上口的名字。

        沉默了一会儿，苏漾凝望着空空如也的招牌，一脸平静地说出新鲜出炉的奶茶店名。

        “芋泥啵啵。”

        “？”黎慎疑惑从她口中突然蹦出的台湾腔：“啥玩意儿？”

        苏漾转头甜甜一笑：“想要一杯芋泥波波奶茶，不要芋泥不要奶茶，只要啵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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