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1 早去早回

乍然听到这个声音，屋里的两人皆为一惊，不约而同地抬头望过去。

        叶瑾正从门外走进来，神情清漠而平静，一袭白底银丝边流云纹束身长袍，衬得他越发修长笔直，丰神俊雅中又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

        趁着上官怜儿看呆的空隙，丹珠连忙往后退了几步，离剑锋远远的。

        “叶大哥……”上官怜儿瞬间换了副面孔，楚楚可怜地凝着叶瑾，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叶瑾视若无睹地走向丹珠，捏起她的下巴，左右仔细检查了一番她的脸，确定没伤到后才放下了手。

        见他回来了，丹珠整个人都松了下来，也懒得不计较他刚刚那个无礼的举动，默默地溜到他背后躲了起来。

        不甘心自己就这样被忽略，上官怜儿上前两步，嘴唇微微地抖动着：“你不是去麟窟洞了吗？怎么会忽然回来？”

        “你昨晚不也是答应我，以后不会再来找她的麻烦么？”叶瑾冷淡地反问，言下之意，你没资格问我。

        上官怜儿粉脸上青白交错，咬着唇，一时也没了声音。

        空气仿佛停止了流动，气氛陷入了一片僵滞之中。

        隔了一会，叶瑾打破了这片沉默，徐徐道：“你走吧。看在往日的情分上，这次我可以不同你计较，但没有下次。”

        “叶大哥，你当真为了这个女人，要对我这么狠心？”上官怜儿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美目中透着泪光。

        叶瑾冷冷看着她，“曾经，我确实把你当成一个不懂事的妹妹，但你实在太让我失望了，从今往后，大哥二字还省了吧。”

        上官怜儿浑身一颤，不置信地望着叶瑾。

        说完这话后，叶瑾背过身，不再去看她的脸。

        他的冷绝让上官怜儿忍不住哽咽出来，掩着嘴，失魂落魄地冲了出去。

        等人走远了，丹珠缓缓地抬头看向叶瑾，见他神色淡淡的，看不出在想什么。

        沉默了一会，丹珠低声说了句“我下去吃饭了”，就想从这个尴尬之地溜走。

        “待会小二会送上来。”叶瑾适时地阻止了她的逃离。

        丹珠只恨自己腿短，只能回过身，冲着他的背影无声地点点头。

        没多久，果然有人送了午膳进房，两人面对面安静地进食，谁也没有说话。

        丹珠默默地扒着碗里的白米饭，有些心不在焉。她不是很能适应眼前场景的转换，在半刻钟以前，自己明明还处在被人毁容的危险处境，现在却要平心静气地坐在这里吃白米饭，她这穿越人生，也未免太戏剧了些？

        叶瑾仿佛感觉到了她内心的凌乱，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忽然问道：“怎么不说话？”

        丹珠慢慢地从碗里抬起脸，无声地瞅了他几秒，默默地埋下头继续扒饭。

        叶瑾顿了下，也没再说什么，神色自若地夹起一粒花生。

        还没等将花生送进嘴里，他的余光敏锐地察觉到什么不对劲，又抬头看了丹珠一眼，才发现她正默默地垂着泪。

        晶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粒一粒地往下掉，很快和碗里的米粒融为一体。

        这是叶瑾这辈子见过的最毫无征兆的哭泣，上一秒看她傻乎乎地像个二愣子似的，下一秒就看到她哭得满脸都是水。

        丹珠也感到错愕，透着朦胧的泪眼呆看着碗里的米饭，自己也搞不懂怎么就忽然哭了起来。

        她抬起执筷的手背胡乱抹了一把，却发现根本没用，越擦眼泪掉得越凶。

        压抑许久的脆弱就像开了阀的洪水，一旦被打开，就无法轻易停下来。

        丹珠只得放弃手里的碗筷，狼狈地狠抹自己的脸蛋，盈盈的大眼睛被奔涌而出的眼泪洗刷得异常清亮。

        叶瑾盯着她不知所措的脸，神色里露出一丝惊讶，随即恢复平静，淡声道：“你哭什么？”

        丹珠停住拭抹的动作，低着脸，显然并不想回答他的问题。

        她哭什么？这一追溯起来可就远了，大概可以追溯到她穿越来这里的第一天，她睁开眼，见到就是压在自己身上的腐烂身体，白深深的骷髅，还有盘旋在耳边那难听又凄厉的鸦鸣声。

        太过惊悚的画面，差点没把她吓疯，从乱葬岗逃出来后，她一个人四处漂泊寻找回家的办法，从没有哪一天是真正开心的。

        颠簸流离中，她用七年的时间接受回不了家的现实，开始计划要怎么在这个时代好好活下，可谁知这附身的躯体原来是自带仇家的，之后的叶冰黛，他，还有上官怜儿，这一连事件串下来，丹珠觉得，自己上辈子大概是个无恶不作的大恶魔吧，不然怎么会遇到这么多倒霉的事儿？

        她越想越觉得心酸，越想越觉得自己凄苦无依，眼泪就更止不住了，延绵不绝的滴落下来。

        叶瑾见她一时半会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放下筷子，默默地递了块帕巾过去。

        丹珠接过来，毫不客气地擤了一把鼻涕。

        叶瑾嫌弃地皱了皱眉，语调平平地：“有什么好哭的，你这不是没事吗？”

        “你知道什么！”丹珠此刻再也不想忍什么，失控地朝他低吼：“要是你也跟我一样，领个月钱被人推下楼梯，晾个衣服被人踹几脚，洗个澡还被人扯头发威胁，就连想去吃个饭都要遇到被毁容的危险！我都这么惨了，难道还不能哭一把吗？”

        叶瑾嘴角微微抽搐，仔细想想，她确实挺惨的，而她之所以会这么倒霉，全是拜自己所赐。

        想这一里，叶瑾那颗坚硬已久的心，莫名地软了一下，缓了语气安慰道：“好了，我知道你受委屈了，以后不会再让你遇险了。”

        “你休想再骗我！”丹珠涕泪纵横，振振有词地怒斥：“先前说的多漂亮啊，你说为了你的下半生，会好好保护我的，可结果呢？我还不是一次又一次地被人欺负？你知不知道，在你告诉那些事都是上官做出来之前，我差点以为自己见了鬼！”

        她是真的身心疲倦，苦累交加。

        叶瑾头一次人这么哭着痛斥，缺乏实战经验，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才好，只得静坐一旁等她哭完。

        小二端着汤进来时，正好看到了面前的这一幕。

        他好奇看了看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丹珠，再那边端坐的俊美公子，默默地收回好奇的打量，菜上齐后就退了出去，还体贴地为他们关上门。

        叶瑾等丹珠哭得差不多了，举起筷子，夹了个鸡腿放进她碗里，勉强按捺着性子劝道：“别哭了，心里难受就多吃点肉吧。”

        他实在没什么哄人的经验，这个时候，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她最喜欢的肉上，希望能堵住她的嘴少哭两声。

        其实叶瑾也有点冤，丹珠这姑娘压抑太久了，这会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发泄口，一个控制不住，就把这十年的不顺全部都撒到他一个人头上。她会哭得这么伤心，并不只是因为叶瑾而已。

        等丹珠情绪稍稍平定点，她就理清楚了，但她绝对不会告诉叶瑾的，索性就让他误会下去，最好能内疚死！

        可是叶瑾会内疚吗？答案不是肯定，不过看在他好歹也给自己递个帕子夹了个鸡腿，可见他也不是无动于衷的。

        丹珠渐渐息了声，擦干自己的泪，夹起他刚放进来的鸡腿，一边抽着噎，一边默默地啃了起来。

        叶瑾看她像小兔子一样的通红眼睛，眼角还泛着未干的泪痕，那小模样，真是要多可怜有多可怜，有那么一瞬间，他心中确实掠过过一丝类似愧疚的情绪。

        但这种情绪持续的时间很短，满打满算也就那几秒钟，转眼间便烟消云散。

        但被她哭了这么一场，叶瑾虽然没吃多少也胃口全无，不得不再次感叹丹珠的肠胃，哭完了依然能吃得跟个小猪儿似的，仿佛刚刚那个哭得几乎肝肠寸断的人不是她似的。

        “多吃点。”叶瑾将另外一个鸡腿也夹进她的碗里，叹着气说道：“能吃是福，你这样……其实也挺好的。”

        “……”丹珠将已经啃干净的鸡骨架放下，默默地拿起他夹过来的第二个腿。

        叶瑾看着她腮帮一鼓一鼓的，明明还是很不高兴，可对他送过来的食物依然来者不拒，心里不由觉得几分好笑。

        很多年以后，丹珠问他瞧上自己的原因，他的回答是：因为，我第一次看到你这么能吃的姑娘，不管当时多难过，擦干了眼泪照常吃，而且吃的比平常还多。

        吃过饭，叶瑾去换了身衣服，一副准备又要出门的架势。

        丹珠偷瞄他的背影，欲言又止。

        仿佛察觉到她心里所思，叶瑾没回头，慢声道：“你跟我一起出去。”

        丹珠顿了下，抿着唇点了点头。

        这次出去，叶瑾叮嘱丹珠多带点干粮，说是晚上不一定赶得回客栈，没准还得风餐露宿。

        丹珠一听到要露宿，立即打了退堂鼓，可转念一想到那个神出鬼没无孔不入的上官怜儿，顿时觉得以天为被也不是那么难过的事情。

        出到客栈门口，丹珠又看到了那辆颠了她三天的马车，心里仿佛有一万只草泥马路过，好不容易积攒的决心又开始崩塌。

        她将干粮袋递给车夫，转过头，对着叶瑾郑重道：“少爷，请你早去早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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