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此刻，宁清和的心情非常不好。

        虽说被招进来时的身份是小工，但实际上托了宫中首饰的福，妈妈并没有真的让她去小工要干的那些脏活累活，只是放任她在花楼里做些小事，例如扫扫地喂喂鱼，甚至有时候她躲在角落偷懒，妈妈也只是睁一眼闭一只眼。

        这是她坚定不移留在这的很大一个理由。

        但就在今天，这个理由被打破了。

        端着满满一木盆的琉璃珠，宁清和一脚蹬开门：“鸡都没打鸣的时辰，我被人拉去洒扫换香烛。霜烟，你到底什么意思？”

        房间内，正靠在窗前看书的萧行云静坐半晌，才像是终于发现怒气冲冲闯进来的人：“你忙完了？小桔刚才送来了早点，你忙到现在肯定又累又饿，赶紧吃点垫垫肚子。”

        他的话情真意切，却引得宁清和怒火更炽。手里木盆‘哐’一声放在桌上，宁清和咬牙切齿：“少来做好人！要不是你跟林老头说我这两天闲的没事，他会天不亮找我去帮忙吗？”

        闻言放下书，萧行云脸上的惊讶恰到好处：“你听谁说的？没有这回事，我不是这样说的。”

        “还敢狡辩！”随手端过桌上的豆浆喝了一大口，宁清和愤怒地指着萧行云，“这话是林老头亲口跟我说的，还能有假？”

        “我的确不是这么说的。”示意宁清和别光喝豆浆，也吃点旁边的包子，萧行云目光重新落回书上，“我除了告诉他你很闲以外，还告诉他这两天如果人手不够，可以随时找你去帮忙。”

        他慢悠悠地翻了一页书：“不然你身为头牌的贴身丫鬟，还真没那么容易被叫去做那些事。”

        端着豆浆碗的手一僵，宁清和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你有这么恨我吗？居然能做到这份上。”

        “比起我到底有多恨你，”萧行云眼皮也不抬，“不如你先告诉我，为什么前天你自己寅时起床也就算了，还硬生生把我也一起叫起来。”

        他把书放在案上，起身：“要是仅仅这样，那倒也罢了。可你没一会儿就又觉得困了，自己去睡回笼觉，把被你叫醒再也睡不着的我就这么扔在一边，害我晚上见客差点迟到。”

        “那既然你这么勤快，我让你去给林老头帮忙，也不算虐待你吧？”

        最后一句话，是站在宁清和面前说的。看着对面人面色平静的脸和周身散发着的十足危险的气息，宁清和再也没了一开始的嚣张气焰。

        颇为心虚地避开视线，她支支吾吾：“这，这不还是因为你老是有事没事就说我懒，难得早起一天，我当然要让你看看我也是可以起早的。”

        “你也知道是难得。”萧行云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既然这样，你又回去睡回笼觉做什么，想让我看，应该坚持到底才是。”

        “起那么早没事干啊。”这次宁清和反应的很快。

        萧行云颔首：“那就证明你今天这趟苦力是做对了。”

        被噎的彻底没词，又不甘心被萧行云就这么白白戏耍一通，宁清和越想越气，狠狠一拍木盆：“我不管，都是因为你，刚才我好不容易回来，路上还被碧枝塞了一盆琉璃珠，说是要帮她串好。”

        “我一个人弄不完，你和我一起弄。”

        没想到宁清和竟然无赖到这个程度，萧行云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一木盆的琉璃珠，有些一言难尽：“你让我和你一起，串珠子？”

        “对啊。”宁清和点头，理直气壮。

        再次扫了眼桌上的木盆，萧行云一脸犹疑：“你是那么好心的人，不计报酬地帮碧枝串珠子？”

        宁清和脸上的表情可疑地凝滞一瞬：“……我既然能免费帮林老头干活，就能免费帮碧枝串珠子。别废话了，你串不串？不串你今晚自己梳妆打扮，我不帮忙。”

        说这话的时候，宁清和直直望着萧行云，想让眼前人帮忙的意愿太过强烈，强烈到她丝毫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朝萧行云的方向凑得越来越近。

        那么近的距离里，萧行云甚至能从宁清和的瞳孔中望见自己的倒影。

        那双漂亮的与平凡面容相差过大的眼睛里，瞳孔亮若晨星。

        萧行云忽然就不敢看了。

        他沉默片刻：“……让你梳个妆，还要被你威胁帮你做事，这头牌干脆你来当好了。”

        说完犹不甘心：“下不为例。”

        突然多了个打白工的人，宁清和心情大好哼着小曲，只当没听见。

        拖了张椅子在宁清和对面坐下，萧行云捏起一颗琉璃珠：“线呢。”

        “琉璃珠底下，你把珠子拨到一边就看见了。”

        “你吃快点一起来串，别想故意拖延时间。”

        “你懂不懂什么叫细嚼慢咽，吃噎着了怎么办。”

        “真噎着了那倒是好事，你再也不用干活了，想睡多久睡多久。”

        “你这人怎么……别说，你干起活来比我熟练多了，怎么能一下子串那么多颗的，教教我。”

        “……快吃！”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当口，急促的脚步声忽然由远至近，宁清和还没反应过来，大门已经‘砰’一声被推开。

        她吓得手一抖，喝了大半的豆浆都洒出来了点。

        “谁啊，怎么不敲……小桔？”积攒好的怒气消了大半，看了看桌面上点点豆浆痕迹，宁清和有些无奈，“小桔啊，下次进来前先敲门好不好，这样突然推门很容易吓人一跳的。”

        她说完，正低头串珠的萧行云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某人来之前，小桔从来不这样。要反省的另有其人。”

        宁清和倒吸一口凉气：“我说你这人——”

        “好！”兴高采烈打断两人对话，小桔一手端着一盘红绸，一手小心翼翼关上门。回头，注意到桌旁正专心串珠的萧行云，她下意识惊呼出声：“霜烟姑娘，你怎么在串珠子啊？”

        闻声抬眼，萧行云温柔一笑：“小荷在吃早点，让我帮她一会儿。”

        小桔更惊讶了：“为什么小荷姐让你帮就可以，我可以吗？”

        萧行云再笑：“不可以。”

        眼见情况不对，宁清和连忙转移话题：“好了好了，小桔，霜烟姑娘就是见琉璃珠有些新鲜所以串着玩而已。对了，你怎么也端着一盘绸布进来了？这么说好像从昨天开始，就有很多花娘和丫鬟都取了许多装饰，这是要做什么？”

        “哦，这个啊。”

        本就是随便问问，见宁清和一脸好奇，小桔抬了抬手里的盘子，果然不再纠结这件事：“这不是最近马上又要选新头牌了吗，嗯，楼里的传统是花娘自己领材料，然后做一个独属于花娘自己的装饰送到妈妈那去。”

        “到时候谁成了新头牌，便从妈妈那领了装饰挂在房门。”

        “好奇怪的习俗。”

        脑海随着小桔的话开始浮现出一些画面，宁清和看了眼那盘红绸，渐渐皱起眉头：“如果是这样，那小桔你拿这一盘绸布要做的是……”

        “缎花。”

        “！！”猛地抬头看向对面眼皮都不抬的人，宁清和一脸不可置信又果然如此的表情。

        这么土的头牌是真的存在的吗？！

        被宁清和的表情逗笑，小桔摆摆手：“不是啦，霜烟姑娘乱说的。其实是红尾金鱼。”

        “红尾……金鱼？”跟着小桔的话相当艰难地想象了一番却无果，宁清和败下阵来老实问，“好看吗？”

        “当然好看啦，小小的鱼身配上大大的鱼尾，挂在门上，风一吹就好像活过来了一样。就连向来挑剔的妈妈当时看到了，都很是夸赞了一番呢！”

        态度相当笃定地夸赞了一番将要做出来的红尾金鱼，小桔走到不远处的矮案坐下：“金鱼这个装饰，当初还是霜烟姑娘教我的，好多姐妹想学，我都不告诉她们。”

        将信将疑的目光落到萧行云身上，宁清和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看不出来嘛，手还挺巧的。”

        萧行云面不改色：“除了偷懒和贪睡，你能看出来什么？吃完了就快点一起串，别磨磨蹭蹭。”

        最后一口包子咽下，宁清和翻了一个白眼。

        收拾好桌子，宁清和示意小桔把东西搬过来三人坐一桌，接着一手拿线，一手捏起颗珠子，眼神却不住地望小桔手上瞟：“小桔，这个金鱼做起来，会不会很难啊？”

        认真裁着手里红绸，小桔低声道：“嗯……其实是挺难的，所以我才来这里，这样就可以一边做一边让霜烟姑娘教我。”

        “这样啊。”点点头，在萧行云再次从盆中取琉璃珠时，宁清和一把拍在盆边。

        吓了萧行云一跳：“干什么。”

        狠狠憋住差点笑出来的声音，宁清和笑的谄媚：“我对红尾金鱼也挺感兴趣的，霜烟姑娘，你也教教我好不好？”

        “好啊。”琉璃珠相撞发出清脆声响，萧行云弯起嘴角，“但是我有一个要求。”

        看着对面人不怀好意的笑，宁清和警惕不已：“……什么要求，太过分就算了。”

        “嗯……”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萧行云干脆不想了，“先放着吧，什么时候有了再提。”

        “反正也只是不想便宜你才提的。”

        刚要说出口的感谢瞬间被憋了回去，宁清和在小桔的笑声里狠狠瞪了萧行云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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