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不得不说，虽然这个安排很好，但是，为什么？”

        入夜时分，已经关门的花楼里，所有花娘都回了房间。宁清和抱着自己的被褥站在门前，表情是显而易见的一言难尽：“我承认，这个安排对我来说，是最合理，而且早就该这样做的。但为什么是现在？”

        “明明是你选择了我，可为什么……”

        “小荷。”

        叹口气，原本一直静静站在门口的萧行云听到这，终于忍不住了：“我只是让你收拾一下去隔壁房间睡，这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吗？”

        “可你为什么早不说晚不说，偏偏挑该睡觉的时候说。”宁清和面露沉痛地闭眼，“你知道收拾东西要浪费掉我多少的睡觉时间吗？”

        “而且我现在睡觉的地方，是这么长的日子来一点一点收拾调整到合适的。你现在说赶我走就赶我走，我又要花多久的时间来重新布置房间，才能让它变成最适合我的样子？”

        冷眼睨着眼前抱着被褥装得一副痛心疾首模样的人，萧行云无奈扶额。

        要是再不知道她想干什么，他就白跟她待在一起那么久了。

        沉默半晌，他道：“所以，你想怎样？”

        脸上不舍郁郁的神色在萧行云开口一瞬消失无踪，宁清和几乎是想也不想地便正色开口道：“你柜子里的，那床芙蓉绣粉蝶织锦被，还有那个素锦枕头，给我。”

        哪怕已经无数次的见识过宁清和的变脸能力，萧行云还是被她下了一跳。片刻反应过来，他用一种‘我就知道’的表情看着宁清和：“想都不想就是这两样，你老实说，盯了多久。”

        “你又不用，从妈妈给你那会儿就放到现在了，多浪费啊，还不如给我用，总比放着强。”宁清和理直气壮，“是不是？”

        “是。”

        懒得和她争论，萧行云让开房门，示意宁清和进来：“自己去拿。”

        “我不要。”想也不想就立刻拒绝，宁清和紧了紧怀里的被褥，朝萧行云点点下巴，“你帮我搬，剩下的杂物，你和我一起搬。”

        目光长久地停留在宁清和身上，萧行云微眯起眼：“小荷。”

        宁清和隐隐感觉不妙：“怎么了？”

        “要不从明天起，我俩换换，你当主子，我做丫鬟。你觉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

        见萧行云脸色微黑，知道他是真生气了，宁清和小声嘟囔：“可是现在已经很晚了，就我一个人搬东西要搬到什么时候，而且来来回回那么多趟，会吵醒别人的吧。”

        抿了抿唇，宁清和可怜巴巴地望着萧行云：“你真的不能帮我吗？”

        萧行云不说话。

        他是想拒绝的。

        想小惩大诫一番，给她一个教训，让她以后注意言行不至于惹祸上身。

        可对上那双小心翼翼望向自己的，点漆似的眸子时，他却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哪怕拒绝的话已经到了嘴边。

        “你就这么胡闹吧，总有一天惹恼了别人，叫妈妈把你赶出去。”终于从‘对峙’中败下阵来，萧行云转身走向宁清和睡觉的那张榻子。

        身为头牌，萧行云住的房间很大，宁清和休息的地方，是她特意用屏风和纱帘隔出的一个小间。

        从这个小间出现后，萧行云便自动与它划出了距离，哪怕同在一个房间，他却从来没有靠近过这个地方。

        而这次有了宁清和的首肯，他才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来到了这个小间的面前。

        在小间前站了片刻，他掀开纱帘走了进去。

        小间里的东西不算多，一张榻子，一张矮桌，以及角落一个不大的红漆木箱；燃到一半的灯盏静静放在桌上，从自己手里顺的茶杯就在灯盏旁，整张矮桌，只有这两样物什。

        与宁清和懒散到让人无言的性子不同，她的榻子上，被单铺的平整，被子叠的整齐，枕头就放在被子上，除此之外，再没一件多的东西。

        整个小间打眼一望，竟然干净空荡到显出几分清冷。

        愣神间意识到自己观察的有些太过仔细，萧行云收回目光，淡声开口：“有什么是要搬的，赶紧说。”

        “先把角落那个木箱子搬出来吧。”

        本来都已经接受了自己要辛劳半天的事实，萧行云却突然松了口。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宁清和转悲为喜，顿时觉得眼前身着长裙颀长清秀的背影都变得高大了许多。

        一高兴，嘴上就没了遮拦：“不会的，在外面我怎么会胡闹呢？而且实在不行，不是还有你嘛，我相信你不会眼睁睁看着我被赶走的。”

        她话音落下的瞬间，萧行云手里动作一顿，边上才搬起一个角的木箱微晃，险些砸到他脚。

        兀自说得高兴的宁清和还在喋喋不休，丝毫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异常。

        “你这箱子里都装了什么，不大一个，竟然还有几分重量。”定定神，萧行云从小间探出身来。

        宁清和见状，连忙让到一边：“没什么，就是一些小玩意。”

        嘴上这么说，木箱在萧行云的手里却稳稳当当，仿佛只是什么孩童的玩具般。闻言似笑非笑睨了宁清和一眼，他问：“都是你用各种理由从我那里顺来的东西吗？”

        “怎么说话的？”宁清和相当不爱听这话，登时急了，却不妨碍她几步冲到外面，推开隔壁房间的门好让萧行云进去，“我顺你什么东西了？里面的东西都是其他人送我或者我自己带的好不好。”

        “缎面团扇？”

        “……”

        “自走木马？”

        “……”

        “蝴蝶铜簪？”

        “……”

        了然的目光从成功变得心虚的宁清和脸上收回，萧行云放好木箱：“说起来，也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你总要有事没事要这些东西做什么？”

        跟着萧行云走进房间，宁清和将被子放在床铺：“呃……没见过，觉得新奇，不可以吗？”

        “可以。”

        萧行云点点头：“可我那，不说满是奇珍异宝，但还是有些名贵首饰脂粉，只要你开口，我都可以给你。但你却从来没有问过，甚至你替我打扮时，对这些东西都没有半分感兴趣的样子。”

        “为什么？”

        宁清和被问的后背冒汗。

        心中暗骂萧行云没事都在注意什么东西，宁清和根本不敢看他隐含审视的目光：“我……因为我觉得，觉得……”

        萧行云不依不饶：“觉得什么？”

        “觉得你美！”被萧行云逼得头脑一片空白，宁清和眼一闭，干脆破罐破摔，“你是头牌，是这间花楼最漂亮的人，你妆奁里的首饰每一件都那么漂亮，它们就应该配你！”

        无视萧行云震惊的眼神，话匣子打开的一刹那，宁清和陷入了某种狂乱：“实话告诉你吧，从来花楼的第一天起，我就注意到你了。我被碧枝拉着去替她打扮那天，在走廊看到在发呆的你，想和你说话又不敢，要不是你逼着我做你贴身丫鬟，我们这辈子都不会说上一句话。”

        “到现在已经过了这么久，虽然你和我的想象不同，但觉得你赏心悦目这件事在我心里，从来没有变过。所以，我也不想去动你真正用得上的东西，因为它们会让你变漂亮，你才是最配它们的人。”

        到最后，宁清和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她直直望着不远处的萧行云，空气里静的只剩她因激动而显得异常清晰的呼吸音。

        “其实你不必如此小心翼翼。”

        许久，空气里才传来萧行云的回应。

        他欲言又止，仿佛一直在思考到底要怎么说，才能真正表达出自己的意思，话音里罕见地染上几分乱：“我从来没有觉得我给你，或是你从我这要什么东西，是什么很不得了的事情。”

        “脂粉首饰再美再珍贵，说到底，它也只是寻常死物，拥有者觉得它有价值，它才有价值。而对我来说，这些东西，真的并不重要。”

        萧行云看着宁清和，神色郑重。

        “只要你想要，这些东西我都可以给你。”

        双手极不自然地压着裙子，对上萧行云的目光，宁清和触电一般移开视线，左看看，右看看，就是不看他。

        其实到这，原本的话题早就在察觉不到之时悄悄消失。

        正中宁清和下怀。

        对她来说，只要目的达到就够了，只要萧行云不再追问就够了。哪怕这需要她拉下脸皮自曝真心，把原本只想一直埋在心底的话挖出来。

        毕竟说到底，她只是萧行云的贴身丫鬟。一个贴身丫鬟觉得自己服侍的主人很完美，仰慕他，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她见得多了，萧行云身处花楼，见得也不会比自己少。

        自己丢点脸就够了。

        宁清和本来是这么想的。

        可她却没想到萧行云会是这个反应。

        他怎么会是这个反应呢？

        努力让翻涌着的奇怪情绪平息下来，宁清和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面对萧行云：“嗯，虽然听到你说这句话很开心，但我一个贴身丫鬟，又不能把自己打扮的太光鲜，你穿的太寒酸，也不像话。”

        “还是算了，像现在这样就好。”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却半晌没听见对面回音，宁清和只好把他不接话的原因归结于自己拒绝了他的一片好心，让他觉得面上挂不住。

        于是心念微转，她决定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而且说来说去，我给你干了这么久的活，你根本没有给我涨月银嘛。”

        “真这么看重我，难道不应该给我涨月银吗？到时候离开楼里了，也能有点积蓄过好日子。”

        越说越觉得有道理，宁清和抬头，朝萧行云伸出手：“月银啊，月银。至少要涨一两银子吧，不然对得起我给你当牛做马的吗？”

        “当牛做马？谁给谁当牛做马？”萧行云轻嗤，“没让你倒贴银子给我已经不错了，想涨月银，找妈妈去。”

        “我不要，妈妈只给我涨不给别人涨，那像话吗？但你是我主子，你给我涨天经地义啊。”

        “你这一口一个主子是叫得越来越顺了。”边说边绕开宁清和朝门口走，萧行云道，“怎么不想想要是别人知道我涨月银那么爽快，你还能在我这待多久？”

        “她们想挤走我也要你同意不是？你舍得我被挤走吗？”宁清和跟在他身后，锲而不舍，“给个准信，这月银到底有没有可能涨？”

        “小荷，再多说一句，你自己把剩下的东西搬了。”

        “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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