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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六章、一场欢喜又悲酸


  词曰:

  劫数茫茫谁造孽,晴空霹雳人惊!风哭雨泣惨难听。繁花落地,流水最无情。

  曾是小窗梳晓髻,回眸笑语盈盈。可怜百岁忆卿卿。仙尘滚滚,断雁坠哀鸣。

  ——小词调寄《临江仙》。

  望山跑死马,望见了大冶山,还不算到了。

  初时,柳小蛮只见前下方的大地上是一抹山影,笼在白云里,偶尔露出一抹青黛,渐渐地看得分明的,是大冶山的轮廓;再向后来,大冶山山石嶙峋,佳木繁秀,峰高入云,谷洼有湖,流泉飞瀑,无不一一尽收眼底。

  托钵僧倏然醒来,笑道:“柳侍卫,到了?”

  “到了,侯爷!”柳小蛮的声音,哽咽里有着掩饰不了压抑不住的喜悦。

  托钵僧展眼一看,说道:“这大冶山,方圆数十万里,你丈夫和儿子究竟在哪个山洼里挖矿,还不好找哩!”

  托钵僧神识到处,阿弥意会,黑钵就在大冶山区上方盘旋,转悠着飞过一个大圈子之后,黑钵进入了大冶山深处。

  大冶山深处,有一片极为阔大的山谷,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山中的小平原了!这小平原,比之于山外平地,海拔高出数千米。

  小平原北端,是大冶山的一个山峰,那峰上,有千丈悬泉,横断百尺,瀑流如雷吼而下,形成了小平原上的一条河流,宽约数丈,往山外流出。

  那河两岸,长满了生命之树,不过,这还只是低等级的生命树,树上并不能生出智慧果来。

  树林里外,多见有人出入,那些人,身上的衣服虽是破烂不堪,但其前心后背却分明都能看到劳役标记。

  托钵僧道:“柳侍卫,你看下面那些人,前胸上圆圈里写着‘工’字及号码,后背上圆圈里写着个‘矿’字及号码——估计你丈夫和儿子应该与他们一样的吧?我们下去问问,打听打听。”

  柳小蛮连连点头,“嗯”了一声。

  当时黑钵直落下来,停在林边。一转眼,林边凭空冒出两个人来,一个是美貌少妇模样,一个是和尚装束。

  那进出林中干活的人们,果然都是天阵仙国抓来的男俘虏,被罚在这大冶山挖矿来着的。这些人,虽是修仙者,却都是早已被迫服下了定脉丹,无法修炼的了!

  不能修炼,这帮子人,那修仙者的心性,也不免蜕变,变得与俗世凡人没什么两样,况且其中有的修仙者,都是数百年没见过美女是什么样子了,此时乍见了美女,一个个眼里都放出了异样的光彩来了!

  然而,美女旁边的那和尚,虽是个和尚装束,但见他神完气足的模样,分明是没有受过定脉丹的戕害,众人都不是没有眼色的,看在眼里,心头都暗猜这和尚肯定是天阵仙国里的什么有头脸的人物,否则,他才不过是灵道九阶的修仙者,哪里敢如此大摇大摆地直入此地?

  挖矿的人们都是看过一眼,继续走自己的路,干自己的活儿。其间一个少年模样的修仙者,看起来,也才不过是真道境界,却是背着一个小山一样的筐子,里面装满了灵原石。

  那少年模样的修仙者,佝偻着腰身,低着头,二目无神地看着地面,机械地往前走。

  柳小蛮见了,忍不住流下泪来,叫道:“玄机!玄机,我的儿!”

  柳小蛮一声才叫出口,早已是泪流满面。

  众人惊讶回首。那真道境界的少年抬起头来,满眼热切,一脸疑惑:“阿姨,您叫我?”

  柳小蛮拭泪看时,不觉是吃了一惊——这少年虽是极像自己的儿子,但长得相像却不等于就是,自己认错人了!

  柳小蛮的境界虽然不能提升,但修为还在,就如这些挖矿的一样。柳小蛮一见是认错了,当即手里比划,使出神识成像之法来,将自己儿子的模样呈现了给那少年看;急切地问道:“这位小哥,你看到过这么样的一个挖矿少年不?”

  那少年摇摇头,先前那眼神中露出的一丝热切,转眼化作一片茫然,说了一声“不认识”,走过去了。

  柳小蛮一时无措,唯有含泪站在那里。托钵僧上前,拉住一个挖矿的问道:

  “阿弥陀佛!敢问施主,有这么样长像的一对父子,在这里挖矿,你可曾见到过?”

  不料这个人也是只管自己摇头,不管别人着急。

  托钵僧一连问了数人,都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当时不由得提气发声:“此地总管何在?仙国百衲伯爵到此!”

  一声喊过,响震四方,山鸣谷应!

  嘿,这一声叫唤还真管用,果然在林子远端有人远远地应答道:“百衲伯爵?好奇怪的爵名!究竟哪位伯爵爷到此?请取出印信来验看!”

  一转眼,说话人现身到了托钵僧面前,但见此人,眉如浓墨,鼻似悬胆,两只张飞眼,一张黄盆口,说话声音如同打雷,又显得瓮声瓮气的:

  “啊哈!怪不得,怪不得,原来你是个大和尚!哈哈,怪不得国主封你为百纳伯。你的印信呢?”

  托钵僧取出自己的百衲伯印信,这人看过,就问道:“你来找什么人?”

  托钵僧左手托钵,右手将刀杖往地上一插,单掌当胸而立,打了个问讯:“阿弥陀佛!老衲前来领两个人——玉双温和玉玄机。”

  这人听了,就说道:“百多年来,我们天阵仙国神京都没有人前来领人,不料这前后半年里,竟然是连着出现两回!”

  托钵僧笑问:“莫非除了老衲,还有别人?”

  这人笑道:“可不是?前一位,乃是我们天阵仙国的新贵,炼制部的新任侍郎心镜上人爵爷,今天就是你这位百衲伯爵爷啦。”

  托钵僧听了心镜上人的名字,便有些不感冒,当即不再跟话,只说道:“还请大人将玉双温和玉玄机二人交给老衲。”

  “啊哈,你这百衲伯爵爷,我说你啊,你怎么不会做事呢?”

  托钵僧一愣:“这位大人,老衲我忘了请教,不知大人官居何职?何以说老衲我不会做事?”

  “哈哈哈哈!伯爵爷说笑,下官这么一点儿微末之职,哪里说得出口——下官不过是就在这儿混点灵石过日子罢了,不能跟伯爵爷相比。

  哎,伯爵爷您是有所不知,您们在神京中过的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得雨的日子,然而,下官在这边,那也是清苦无奈。前番心镜侍郎大人来领人时,颇是体谅我等,不由分说,就赏赐了下官,不知伯爵爷要赏赐小的什么?”

  托钵僧听了,心中暗道:“果然是行行有弊,弊弊有私啊!这家伙,竟是公然要敲老衲我的竹杠!”

  托钵僧本来就不吃这一套,当时也就冷了脸道:“怎么,你觉得老衲我一个和尚,也能榨得出油水是吧?国主赦令,难道你也敢违抗?”

  托钵僧这么一说,对面这人脸色就变得客气了:“伯爵爷切莫生气,小的只是说个玩笑,当不得真的。伯爵爷,您请随小的这边来吧——嗯,这位大美女,莫非是伯爵爷府上的内侍?”

  托钵僧未及答话,柳小蛮早已于情急中接过了话:“大人料得不错,小女子现任主人府上内侍卫长。”

  “嗯,原来是侍卫长大人!不知那玉双温和玉玄机都是大人的什么人?”

  “双温是小女子的丈夫,玄机是我的儿子。”

  “啊,我明白了,原来侍卫长大人是立了功了,终于能来此地领回丈夫和儿子了,是吧?”这人有些意味深长地说道:“你丈夫和儿子到这边挖矿,有多少年了?”

  “回大人的话,有一百多年了。”柳小蛮答话之际,又在心底生出一丝幻想:瞧这位大人,说话和颜悦色的,或许双温和玉儿在这边还好吧?

  她哪知这位大人,一边是故意找她说话拖延时间,一边是暗暗通知了监矿的同行:

  “王老八,这边有个百衲伯爵,带着他的侍卫长,来领叫做玉双温和玉玄机的两个家伙,可恨百衲伯爵自恃新贵,大意洋洋地瞧不起我等,而且是个扣门儿,一毛不拔!你赶紧如此这般这般如此,损他一损!”

  那王老八得了信儿,怒道:“什么破烂新贵?从来是水过地皮湿,他堂堂一个伯爵,居然吝啬如此!一毛不拔?哼,瞧老子不整你个比拔毛还要灰头土脸!”

  却说王老八,一边打开玉简记名簿查找玉双温和玉玄机两个,一边通知这人:“单老七,你想法子拖延他一会儿。”

  王老八看了玉简记名簿,当即着人叫来了玉双温和玉玄机:“恭喜恭喜!”

  有父亲在场,玉玄机自是不说话,玉双温却是莫名其妙地问道:“王大人,喜从何来?”

  “啊哈哈哈,玉双温,你是不是有个很漂亮的妻子?”王老八说话之际,依着那单老七传送来的信息,双手连连比划,用神识成像之法,将托钵僧与柳小蛮的模样,呈现了给玉双温父子俩看。

  玉双温对于妻子,那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何况这百年不见?那都不知如同隔了多少个世纪了!

  然而,无论隔了多久,那刻骨的情思,是不可能随风而逝的,此时一见,岂能认不出自己的妻子?

  当时玉双温神情激动,玉玄机也是一样,忍不住地叫道:“阿爸,那是阿妈!”

  玉双温连连点头:“是的,是的。”

  王老八却是收了神识成像,阴不阴阳不阳地说道:“玉双温,你的老婆在我们仙国立了功,做了百衲伯爵的侍寝宠姬,如今来救你爷儿两个了啊!啧啧!还真是不忘旧情啊!”

  玉双温的脸色,当时就变得苍白;玉玄机的一双手,攥成了拳头!

  王老八故作劝慰:“双温老弟,不必生气!都是我多嘴,咳,该打!嗯,双温老弟,你戴了绿头巾,虽然让人难过同情,不过,也幸而从此永得自由,也还是值的。你没听说嘛?好像有一道诗是这么说的——”

  王老八故意顿了一顿,看了玉双温一眼,这才说道:“想知道不?这首诗啊,是一个外出打酱油的人随便念出来玩的,叫做‘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

  嘿嘿!双温老弟,从此得了自由,便将那爱情抛了,又有何妨?诸天世界,别的不多,两条腿的人多了去了,重新再找一个,换个道侣不也是挺好的吗?是吧,换换更新鲜哟!”

  玉双温脸色一片苍白,没有最苍白,只有更苍白!

  玉玄机早已蹦了起来,一拳当胸,望着王老八揍了过去!

  玉玄机只不过是真道境界,又且早已被迫服过了定脉丹,不能修炼,这一拳,哪里打得着王老八?

  王老八哈哈一笑,抓住了玉玄机,往外轻轻一送,玉玄机重重地摔倒在地上,爬不起身来!

  玉玄机捶地号啕,大哭不已:“你骗人!”

  玉双温如同呆了。

  王老八摇摇头,轻轻叹道:“你看你看,双温老弟,瞧瞧你家玄机这孩子,太也不懂事儿了。”

  ——正说话之际,又有人到!

  只听得一个声音,远远地叫道:“双温!啊,玄机,我的儿,你怎么了?”

  呜呼!相见争如不见:一场悲雨欲来时,满楼凄风正萧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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