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劈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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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相迎的瞳子在一瞬间缩成一个点, 他看着凌琅,双眉紧蹙。
“不愿意?”
凌琅的手掠过谢相迎的脖颈,随即往后退了几分, 下一刻, 谢相迎的唇落在他的指尖。
凌琅的眼睛眯了眯, 颇为受用地看着谢相迎。其实也没什么不好,这些人给他找的细作, 比他自己调.教出来的人好多了。
可惜了,这些细心调.教的人落在他手中,注定活不长久。
凌琅抽回自己的手指, 向下缓缓滑落, 依旧停在谢相迎仿佛一折就断的脖颈上,问他道:“告诉我,想要什么?”
动情之人, 得不到回应,便容易受制于人,此刻这人的心防,是最脆弱的。凌琅早知那合欢蛊的伎俩, 也深知如何控制受蛊之人。
依谢尹的性子,即便是身中合欢蛊, 也绝对不会谄媚于旁人。凌琅手上存着力, 一旦确认这人的身份不是谢尹, 他便会拧断那颀长的脖颈。
谢相迎觉得自己身子不听使唤, 仅存的理智告诉他,他不能遂了凌琅这个小王八的意。
他顺着这磨人的劲儿, 贴在凌琅身侧, 手摸进凌琅身后的软枕下。
冰冷的东西落入手中, 谢相迎看着凌琅,突然笑了一笑。
这一笑让凌琅险些恍惚,那一刻有一个念头在凌琅心中腾起。
“帝师……”
在凌琅唤出这两个字时,谢相迎已经用手中的匕首刺向自己的大腿。
凌琅劈空夺过谢相迎的手中的匕首。
腿上的伤不严重,汩汩鲜血却在顷刻之间将锦袍浸染,颇为瘆人。
流血与疼痛是最让人清醒的。
谢相迎的身子落在榻上,双眼无神盯着榻上悬着的流苏。他脸上带着笑意,庆幸这合欢蛊也拿自己没有办法。
他像是带着镣铐在刀尖上起舞的人,明明受制于人,却又拼了命的要博个洒脱自由。
枕下的匕首是谢尹睡在正殿时留下来的,那是谢尹最喜欢的匕首。凌琅将这匕首放在枕下,以提醒自己睡梦之中亦不能失于防守,这件事只有通幽殿的人才会知道。
“告诉我你的名字。”
凌琅问他,他要知道这个人真正的名字。不是谢尹,也不是别的,而是这个天降北齐与他相处十载的魂魄真正的名姓。
谢相迎的眼睛有些模糊,他的唇张开,想要说话,却很快因为失血过多昏了过去。
“侍医,侍医,随行侍奉的太医呢!”
凌琅高声喊着,用手去捂谢相迎腿上的伤。
手上沾满鲜血,他眸中是从未有过的慌乱,一颗心悔的厉害,他不该去试探这人,他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早在落月珠为这人染血的那一刻,他就该知道这人就是他。
榻上的人面色惨白,仿若一触碰就会破碎。凌琅怔怔看着眼前昏死的人,犯了错一般,手足无措。
他最想留下的人,为什么,总是留不住。
.
失去意识的那一刻,谢相迎以为自己又要死了,但醒来时腿上的痛感告诉他,他还活着。
与其活着,还不如死了。
他也是冲动,当夜那一刀要是刺到凌琅身上,该有多好,他怎么就是舍不得。
“你醒了。”
谢相迎抬眸,看到站在身侧的孙良玉。
“良……”
谢相迎想要说话,突又想起自己是个哑巴,只能把到口的“良玉”二字又咽回去。
孙良玉看着谢相迎道:“接近陛下的人,你是头一个活下来的。”
对于模仿谢尹靠近自己的人,凌琅从来不会心慈手软。孙良玉昨夜见凌琅抱着谢相迎回来,还以为自己又要连夜收尸,未成想凌琅居然如此看重这个人,没有下狠手。
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谢相迎从榻上支愣起来,靠在床栏上。他看了孙良玉一眼,总觉得这人愁眉紧锁的样子略显苍桑。也不知是不是这些年操心过多的缘故。
孙良玉看谢相迎准备起身,提醒道:“老实一些罢,与其给你的主子办事,不如跟随陛下。你不过挨了一刀,旁人连性命都留不下。”
他见谢相迎没有说话,从桌上倒了杯茶水递过去。
谢相迎抬眸看着孙良玉,像是要从孙良玉的脸上找到他丢失的三年。
孙良玉被谢相迎这毫不掩饰的探索盯的莫名其妙,和谢相迎一起坠楼的侍者今日一大早从神殿出来便被问罪了。孙良玉心中有些奇怪,为什么榻上这个人只被凌琅刺了一刀而没有定罪。
他到底有何处不同。
谢相迎盯着孙良玉,孙良玉亦在打量谢相迎。
察觉到谢相迎似有话说,孙良玉很贴心地准备了纸笔到谢相迎手边。
“陛下说你不会说话,有什么话就写下来吧。”
谢相迎提笔在纸上写下想要说的话。
“你这字是我见过最丑的。”
孙良玉一边看,一边道了一句。
这北齐之中除了谢尹居然还有人的字迹如此丑陋,若不是亲眼所见,实在让人难以置信。世人皆说字如其人,这两人一个塞一个的人模狗样,字却一个比一个难看,倒是完全打破了这句老话。
谢相迎为了避免自己的字迹被人认出,这才刻意改变了少许,不曾想竟如此难看。难看就难看吧,能看懂就行了。
孙良玉看完谢相迎纸上所写的内容,无奈道:“我不能放你离开,陛下吩咐过,要你活着留在南灵神殿。”
谢相迎歪了歪头,思考孙良玉话里的意思,凌琅这是打算将他困在后山么。
二人正相对无言,门外突然传来叩门声。
“孙总管。”
是红玉的声音。
谢相迎闻声,伸着脖子往大门的方向望。
孙良玉打开门,果然是红玉端着早膳过来。
“孙总管早,陛下让我来侍奉这位公子。”
红玉脸上带着些浅淡的笑意,憔悴的容颜一如死去的心,这抹笑意十分勉强。
“去吧。”
孙良玉关上门,心下一时更为不解,这红玉是谢尹的贴身丫头,谢尹死后,凌琅便将红玉留在通幽殿专门打扫东西偏殿。怎么突然把人接到这里,伺候一个细作。
谢相迎见红玉,面上是忍不住的柔和笑意。
他的红玉出落的更加标致,人也越发苗条,只是有些过于瘦了,这丫头还是吃胖了好看。
红玉将早膳一一摆在桌上,收拾妥当后来到谢相迎床边抬手行了礼,道:“奴才红玉,是今后侍奉公子的丫鬟,清净斋若有需要添置的,公子可告诉奴才。”
她的神情木讷,音声清冷,浑然不似往日的灵巧温柔。
谢相迎看红玉这模样,一时心疼的厉害,那个总是面上不住带笑的小丫头,如今居然成了这样。
“红……”
谢相迎抬手,红玉即刻跪在榻下,静候吩咐。
谢相迎看红玉跪得熟练,心下便更为难受,这丫头跟着自己时,连粗活都不曾做过,何时对着人下跪过呢。
“公子有何吩咐?”
红玉低声问了一句。
谢相迎死了三年,这三年来,红玉脸上再未出现过真心的笑意。她的欢喜,她的骐骥都随着西偏殿那人一同去了。这些年,凌琅待她很好,并未遣她出宫,也未让她再侍奉旁人。昨夜派人将她接来,她心下是千般不愿的,但转念一想,谢尹已经死了,侍奉何人就都没有区别了。
她只是个婢子,侍奉人是她的使命。
谢相迎提笔想写点什么,却又觉得诉诸笔端的东西会被旁人看到,便蘸了蘸墨在那纸上画了两个圆,又添了几笔细细的点。
红玉看着谢相迎的画,在那画落下最后一笔时睁大了眼睛。
“公子?”
谢相迎淡淡笑了笑,想伸手摸一摸红玉乌黑的头发,却又觉得这动作轻浮,便只将手落在红玉发间的珠钗上,将那歪斜的素银簪子扶正。
红玉眸中的震惊溢于言表,她不能相信这人是谢尹,却又亲眼见到这样只有谢尹才能画出来的画。
眼中的光渐渐回来,她望着谢相迎的眸子从震惊,再到惊喜。如梦似幻,她像是做了一场三年的大梦,到今日才算是真正醒过来。
谢相迎将食指放在唇边,示意此地不止他二人在。
红玉会意,即刻低下头道:“膳食是陛下吩咐让奴才从宫里带来的,公子用一些吧。”
声音有些发颤,红玉激动地快要说不出话来。
谢相迎指了指自己的腿,脸上是颇为无奈的笑意。红玉见状忙从一侧的坐榻上搬来矮桌,又将早膳一一摆在矮桌上。
这早膳样式繁多,清淡些的有汤面,米粥,荤菜有切成小块方便入口的炙羊肉,鸭子腿,另外还有一碟子梅花乳酥和一碟凉糕。
这东西是凌琅亲自吩咐备下的,红玉准备之时心下还有些疑惑,如今也算是明白了大半。
孙良玉见两人相处的尚算融洽,心下一时不是滋味。不由叹道这榻上的人也不知有什么狐媚功夫,没被凌琅掐死就算了,连谢尹的婢女都能收拾妥当。
心中郁闷的很,索性不再伺候着,孙良玉转身推门往院中去。
一阵冷风过来,让人忍不住伸手掩了掩领口。
院外,一位白衣侍者正举着烛台跪在台阶下。
初冬时节的风一点不留情面,刮在人身上如刀割一般。这人只穿着单薄的衣裳,手上有流下来的蜡泪。
寒与热都不是什么好滋味。
这侍者就是早上凌琅特意吩咐处置的人,也没什么大的惩罚,就是让这人举着烛台跪四个时辰,能跪下来,再行处置。
凌琅处置人的手段大多残忍迅速,要即刻见血的,这么细碎折磨人的功夫,还是头一次用。
那侍者见孙良玉出房门,眸光便一直落在孙良玉身上,盼着人过来。
孙良玉见这人有话要说,便走近了几分。
“总管。”
“让你把烛台举过头顶,再举高些。”
孙良玉的声音比冬日的风还要冷上几分,他天生样貌清冷,眉目远淡,带着浓厚的书卷气。不像内侍,倒像是凌琅身侧受重用的文臣。
内侍颇为委屈地撅了撅嘴,将手中的烛台举过头顶,落下的蜡泪烫的人眉头紧促。
孙良玉看这人腰板挺得笔直,不曾说半个“疼”字,遂启唇问他道:“你方才想说什么?”
那内侍见孙良玉似松了口,眼中一时见到了希望。
“在下苏沅,想求总管引荐,他日若是等上高位,必不忘总管提携之恩。”
苏沅的眼睛极亮,对金银权力的渴望毫不掩饰。
他是被南灵神殿前任掌灯人收留的孤儿,在这神殿已经度过十八载春秋。侍者始终是侍者,混的再好也不过是做个守着冰冷神像的掌灯人。他不想白白耗费青春,整日做点灯洒扫的琐碎事。
凌琅的喜好苏沅是花了银子高价买来的,昨日细心打扮,便是为了能得凌琅一眼回眸,好有脱离南灵神殿的机会。不曾想所有的盘算都被那哑巴打乱了。
孙良玉的目光落在苏沅身上看了片刻。他很久没见过这样的人了,前朝后宫多的是深藏不露的老狐狸,像苏沅这样肤浅又漂亮的笨蛋,少之又少。
“你找我,可去不了通往前朝的路。”
孙良玉的眸光微垂,他是个宦官,尽管在凌琅面前说的上话,却无权决定朝中官员的举任。
苏沅当即放下手中的烛台,一个头磕在地上。
“小人自知愚笨,没什么前朝的路,什么路都好,只要能离了这南灵神殿,小人愿唯总管马首是瞻。”
苏沅的话语诚恳至极,孙良玉思忖片刻,启唇道:“你这烛台若能举四个时辰,我给你条路。”
“真的!”
苏沅大喜,忙把那烛台又举了起来。
孙良玉笑了笑,没再说话,只绕过苏沅出了院门。他不信有人能举着那烛台跪四个时辰,便是从前的谢尹,跪上两个时辰就是极限了,更不用说还举着烛台。
谢相迎晚间没吃东西,晨起用过一顿合心意的早膳,又见到了心心念念的红玉,一时心情颇为愉悦。
红玉给谢相迎换了药,一边洗那染了血的细布,一边将这三年来发生的事细细道来。
当年谢相迎突然身死,谢府上下满府哀痛。按着之前谢相迎曾提过的,若自己有朝一日病死要尽快安葬。第二日尸身入了棺椁,第三日便要下葬。
谁知第三日凌琅便乘胜而归,这一去算是踏平了竟胜的蒹葭宫。柴弈死于刀下,竟胜贵族也被一一擒获。
人带着好消息回来,刚入城门便听到谢相迎身死的消息。
护送凌琅回北齐的精兵不曾歇息,便围住了谢府。
送葬的队伍刚过太平街,就被凌琅领着人拦下,当即便要开棺验尸。
“那,验了吗?”
谢相迎听的认真,见红玉停了下来,便问了一句。
“护送棺椁的是二公子,哪里敌得过几千精兵,自然是验了。后来棺椁便被抢走了,公子身后还不能入土为安,当真是奇耻大辱。”
红玉想起当日的场景,不由蹙了蹙眉。她平日在通幽殿是常常见凌琅的,他家公子在时,凌琅眼睛总是带着笑的。那日不同,骑在马上的人眸子红的厉害滴血一般,死死盯着棺材,满身的戾气,仿若无间地狱的鬼煞,叫人不寒而栗。
他冷峻的眉眼辨不出喜悲,薄唇冷冷吐出“开棺”二字。
斧头一下下落在棺材上,劈的是谢家的脸面和所有受过谢尹恩惠之人的心。
站在谢恒云身侧的莫临泉怒火中烧,正欲动手,便被凌琅身侧的侍卫按在地上,只能亲眼看着棺椁被打开。
谢家公子分明已经断气,那人却说着谢尹不曾离去的话,将尸身带去了通幽殿。
如此荒谬,却又真真切切发生在眼前。
红玉说罢,抬眸看着谢相迎,问道:“公子,真的是你么?”
她的目光恍惚,忍不住落下泪来。她多怕今日发生的事是一场梦,等到一觉醒来,又只剩西偏殿那具华丽冰冷的棺椁。
一年有春夏秋冬四季,没有了谢尹,她不知冬日里要提醒谁添衣。
“傻丫头,除了我谁还知道你吃过那发芽的冬薯。”
谢相迎脸上带着笑意,尽管已不是同一张脸,可那温和又明艳的笑意却一如往昔。
“公子……”
红玉丢了手中的细布,飞身到榻边。人坐在地上,脸埋进垂落的锦被中,已是泣不成声。连日来的委屈与思念,皆在不言之中。
谢相迎的手轻轻拍了拍红玉的后背。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人为他而落泪。
手背上多了些凉意,谢相迎看着那落下来又顷刻间破碎的泪,原本带笑的眼眸多了些疲惫。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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