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掉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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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王是问你这一回, 是如何回来的。”
这人的嘴倒是不严,一股脑把当年的事也吐出来了。
莲生低眉道:“奴受了伤,跳入江中被那大水冲到了下游, 是一位打渔的姑娘, 将我救回来的。那地方距北齐远的很, 奴才半月前才回来,身在宫外无法入宫城, 便只能回父亲母亲所在的宅子。”
“你的运气可真不错。”
谢相迎道了一句,他看着莲生,一双眸冷的厉害。人无情江水倒是有情, 这俩人居然都能活下来。倘若凌琅知道张念汝回来了, 一定会很欢喜吧,这个人才是他最宠爱的侍君。
不,应该说是他最宠爱的皇后。
“你想回宫么?”谢相迎突然问了一句。
莲生抬起头来, 脸上带着惊讶:“王爷愿意送奴回去?”
“是,回去,好生做你的皇后。”
谢相迎听见自己道了一句。
他打算送莲生进宫,让那冷心的痴情皇帝, 与这历经千难万险的张念汝去相依相随吧。至于那幕后之人是谁与他无关,往后种种都与他无关了, 他谢相迎完成摄政王作死的任务, 就要离开了, 到时候天大地大, 他总能忘记这段糟糕的往事。
“带他下去,给那张家二老足够的银子, 让他们闭上嘴。”
“是……”
阿召蹙了蹙眉, 转身去殿外叫了几个跟随的小厮来。
谢相迎推门离开, 他抬起头,花树交横间是清冷的月牙。月亮不近人情,却总有人对着它吟诗。耳畔和煦风掠过,好似轻轻浅浅的吻。
他突然意识到,在外人眼中耀目奢华的皇城不是一个好地方。尤其是对他这样一个妇人之仁,举起不定的人。
记得刚到北齐时自己还是个莽撞的少年,旁人说什么,他就信什么。如今十三年过去,这幅皮囊未曾有多少岁月的痕迹,心却仿佛在顷刻间被磋磨的厉害。
若是当年凌琅不曾北去,他会不会还被蒙在鼓里,在通幽殿做帝师呢?
.
铜镜前的人换了单薄的锦衣,耀目的金冠衬得整个人威风凛凛。
谢相迎站在祈翠阁内,静静看着镜中的人。
想当初第一次穿上这些华服还觉得繁琐,如今居然都已经习惯了。
“殿下……”卓萤看了谢相迎一眼道,“这次接风宴,还是不去了吧。”
“你担心我?”
谢相迎回眸看了卓萤一眼,卓萤咬着唇,眸光正落在谢相迎身上,她的眸子像波澜起伏的水面,始终不能安定。
“你怕凌琅会动手么?”谢相迎问她。
卓萤点了点头:“确实是一个机会,陛下能想出那假摄政王的法子,焉知不会再起这样的心思。”
“不是正好么?”
谢相迎也知这场接风宴是场鸿门宴,倘若凌琅真的要动手,他早些死,也好早些解脱。
“我怕主人会受伤。”
她很怕,怕凌琅会因为对凌倾允恨的厉害,而要了谢相迎的命。她不确定谢相迎再死一次,还能不能活过来,她怕永远失去这个人。
“不是有你保护我么,我信你。”
谢相迎眸中带了点滴笑意。
每次有卓萤在身侧,总是格外安心。卓萤对他的在意是说到做到的,哪怕他深陷敌营,这丫头也会牺牲自己将他救走。
凌琅不同,他幼时在意张念汝,却保护不了张念汝。在清净斋时说宠爱他谢相迎,到最后亦没有护好他的周全。凌琅留不住自己在意的人,但卓萤会永远守护着他。
谢相迎摸了摸卓萤的脑袋,去接过她手中的面具,卓萤却没有松手。
“主人……”
“舍不得?”
“我一定会保护好主人的。”
卓萤眸中带着坚定,她要他欢喜,更要他平安。
.
马车往北门,又穿过北门来到长街上。
谢相迎下马时,看着高高在上的庆元殿,停留了片刻。
他踏上石阶,迈过门槛,一眼看到了主位上的凌琅。说好的接风宴,居然只有凌琅与他两人。
谢相迎不待凌琅言语,径直坐在了东侧的位置。
凌琅看着面前的人,面笑心不笑道:“皇叔远去燕国,那燕国的风土如何?”
谢相迎悠悠道:“路不拾遗,一派繁荣之景,瓷器丝绸精致无比,比我北齐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小子是在试探他,是否真的去过燕国。
“那……燕国皇帝呢。”凌琅又问了一句。
谢相迎道:“仁政爱民,只是朝中有权臣,日后或成大患。”
谢相迎指的权臣,是那异性王江逸白。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凌琅闻言,抬起眼前的金盏,冷声道:“皇叔看的明白,朝中有权臣必然会有大患。”
凌倾允从那大火之后,便已收敛许多,虽仍在插手朝中事,却再不曾像他幼年那般对他百般折磨。但还不够,凌倾允一日未变成一抔黄土,他便一日不能高枕而眠。
“今日的歌舞是国舅府上新排的,还请皇叔好生品鉴。”
凌琅话音刚落,身侧的孙良玉冲着殿外拍了拍手。
有宫人敲响身后的编钟,殿外有面戴轻纱的女子相继而来。沈为川府上的歌舞伎,皆是北齐最顶尖的,即便带了面纱,只露眉眼,也能看出来模样是一等一的好。
谢相迎灌了自己一盏酒壮胆,开始欣赏这舞,典故里项庄舞剑的时候,可没安什么好心。
美人们露着白花花的肚皮,手上挂着披帛,脚下跟随乐声舞步飞旋,由缓到急。
谢相迎看的眼花缭乱,只能听着乐声稍稍稳定身心。
殿中的舞姬围成一圈,如花瓣绽放,点点向外来。
最中间的舞姬急急旋转,到最后轻纱遮掩的玉手中,竟多了一把刀。
卓萤在殿外时被收了刀,当即上前一步,徒手将那刀接下。
利刃划破手掌,有鲜血滴落,卓萤死死攥着那刀刃。两人僵持在殿中,乐声也即刻停下。
“皇侄这是何意?”谢相迎握着手中的杯盏悠悠问了一句。
凌琅起了身,看着殿上的人道:“不知是哪里来的蠢笨刺客,竟然做出这等事来。”
若不是早知凌琅的演技精湛,谢相迎都要相信这刺客不是凌琅安排的了。
两人目光衔接,那刺客却突然松下了手中的匕首,俯身另从腿上取下另一把。
卓萤挡在谢相迎面前,正要动手,怎料那刺客一转方向,竟然手持匕首向凌琅刺去。
殿中的人始料未及,一时愣在原处。
谢相迎心下一惊,未来得及细思量,身子已然跃过桌案往凌琅的方向去。
谢相迎挡在那刺客面前,匕首刺在那鬼面具之上,只听“当啷”一声,原本结实的面具变成两半落在地上。
“谢,谢大人!”
谢相迎的脸暴露在众人面前,人还未反应过来,孙良玉已经喊了一声。
站在桌后的人即刻走到殿中来,他的眸子落在谢相迎的脸上,一双眼睛红的厉害。
“你……”
“我……”
失去面具的人的人慌了神,下一刻凌琅反手一掌劈空而来。
谢相迎没料到凌琅会如此,整个人被那一掌打在地上,久久未回过神来。
凌琅居然打他。
“你也配用他的脸?”
凌琅盯着那断痕整齐的面具,也不知明白了什么,当即道:“来人,压下去,关入水牢。”
“你不能关我,我是摄政王。”
“会有人替你做摄政王。”
凌琅的眸光冷的厉害,他不明白为何这幅面具下会是谢相迎的脸,但那整整齐齐断成两半的面具分明告诉他,其中有诈。
妇人之仁,最是不能存在于帝王之家的。即便此人当真是谢相迎,他也要这么做。
谢相迎向外看了一眼,庆元殿外竟已是重兵把守。他突然觉得自己好似个冤种,他为凌琅挡那一刀做什么,凌琅旁边那么多人,谁被伤着,凌琅都不会伤着。
走入殿中的人器宇轩昂,正是被发配到边关的谢镰。
谢相迎与谢镰的目光在看到对方时,皆愣了一愣。
谢相□□道凌琅还真是兵不厌诈,明着说把谢镰调走,实则早让这人埋伏起来,就等着算计他呢。
“还不动手吗,谢将军。”
凌琅没有言说谢相迎的身份,他更希望这张脸是凌倾允刻意制造的。
谢镰愣了片刻,抬了抬手,身后的人即刻将谢相迎五花大绑。另有人将卓萤的双手,用镣铐锁住。
很意外的,卓萤没有反抗,他看向谢相迎又看了谢镰一眼,锐利的虎牙死死咬在唇上。
.
谢相迎被下狱了,人刚被带出庆元殿,后脖颈就挨了一掌。
等到再次醒来,眼前昏暗的厉害。
耳畔是水声,四面的墙壁上是高悬的烛。谢相迎很快反应过来,这里是祁云山,当年凌倾允关押姜姬的地方。
没想到十三年后,被镣铐禁锢的人竟然是自己。
谢相迎跪在高台上,一双手被镣铐拉着张开臂膀。他的脖颈,他的腰,皆被套了冰冷的镣铐,生怕他再次逃脱一般。
胸前的余痛还残存着,谢相迎深吸了一口潮湿的空气,也不知等了多久,只听得高台下传来石门开启的声音。
他隐约看到一盏灯,缓缓飘过来。待走近时才发现,是凌琅手中拿着一只烛台朝他走来。
“他去哪儿了?”
玄色的朝服下摆落入眼底,谢相迎听见凌琅冷声问了一句。
“谁?”
“你不要再装了,朕问你西偏殿谢尹的尸身现在在何处。”
凌琅双目通红,为了给谢相迎留下最后的安宁,他克制着自己不要再次揭开谢相迎的棺材。可当昨晚他要去求证时却发现,那棺材中除了鲜红的喜服,竟然什么都不剩下。
“你把他放在哪里,是仿了他的脸,还是……”
凌琅未说完的话,被谢相迎堵上。
谢相迎咬着凌朗的唇,脸上带着诡异的笑。他完成了,他完成这个任务了,反正都要死了,他完成这个任务以后,就再也不用受凌琅摆布了。
“滚开——”
凌琅一把将主动亲吻他的人推开,脸色一瞬间变了又变。他想过无数次这张脸对他投怀送抱,但万万没想到回是今日这般。
两侧绑着手的链子松了松,谢相迎被推倒在地上,下一刻被凌琅狠狠攥住了脖颈。
谢相迎看凌琅那精彩绝伦的神色,心下一时觉得痛快的很。
“你不要以为用这张脸,本王会放过你。”
他修长的指节缓缓用力,在触碰到那鲜活的,带着温度的脖颈后,一颗心裂的厉害。他不准这幅身子里有旁人的魂魄,凌倾允该死。
谢相迎没有说话,凌琅却缓缓松了手,猛地一把扯开了谢相迎玄色的锦衣。
似是急于求证什么,在看到那紧致胸膛上遍布着淡淡的痕迹时,凌琅愣住了。
不是在梦中么,怎么会在身上留下痕迹。
“你这身子是谢相迎的。”
早见过借尸还魂的谢相迎,凌琅对这种古怪事已不再稀奇。但这身上的痕迹,却实在让他惊心。凌倾允为什么会用谢相迎的身子,为什么。
谢相迎的身子被湿冷的空气激的打了个冷颤。他的眸光落在凌琅身上,失去面具的人,再也无法威严起来。
凌琅看着熟悉的眸光,突然问他道:“你是……谢相迎?”
“是。”
谢相迎冷冷道了一句,除此之外没再说别的。没有必要再遮掩了,他脑海中已经没什么说辞了。谢相迎不知道坦白这些事,会给他和卓萤造成什么,但至少现在他还没有异常。
凌琅的脸一瞬间失了血色,他掐着谢相迎镣铐下的脖颈,质问道:“你怎么会是他,你怎么会!”
“从大火以后,这面具之下的人便是谢尹了。”
谢相迎打算把这件事告诉凌琅,反正都要死了,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前往竟胜国交换谢恒云的是你?”凌琅问他。
谢相迎点了点头,他看到凌朗的脸色阴沉的可怕。
“怎么会是你……”
那朝堂上处处与他作对的人,怎么会是他的帝师!静水林一战,看着卓萤身受重伤的人,怎么会是谢相迎。
凌琅的脑子快要炸开,他不能相信,也无法相信。难道谢相迎对他的些忠心,那番情谊都是逢场作戏么。
“不,你是凌倾允。”
凌琅沉声道了一句,他宁愿相信是凌倾允用了谢相迎的身子,也不愿相信是谢相迎骗了他。
他锁在谢相迎脖颈上的手越来越紧,谢相迎却没有反抗,只是闭上眼,静静等待死亡。
凌琅说自己骗了他,但他对凌朗,对北齐的心从未有半分作假。即便是做摄政王的时候,也未做过一件伤害凌琅的事。
可现在凌琅却要他死。
一行泪从谢相迎的眼角滑过。
“你哭了,朕惹你哭了。”
凌琅收回手,一时间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尽管他不愿承认,但这个为他挡刀的人确实是谢相迎。除了谢相迎,哪里还会有人为他挡刀。
这个他放在心里的皎白无暇的人,原来是别人派来的细作。
“帝师,为什么离开朕。”
凌琅问了一句,这句话他在梦中问过无数次,可谢相迎却没回过。事到如今,比起问谢相迎背后的人是谁,他更想知道,谢相迎为什么要离开。
谢相迎抬眸,一双眼被泪水氤氲的厉害,他看着凌琅道:“是你要我死的,你有了张念汝,就要我去死。”
“什么张念汝,你知道了什么?”
他这样珍爱谢相迎,怎么会让他死。
“那药膳不是你过目的吗?你分明知道它对我有害无益,还要一又一次哄着我喝下,你就那么想要我死?”
谢相迎终于把这件事说出来了,泪水遍布的脸颊,让人心疼的厉害。凌琅每次送药都会备下一小碟子蜜枣,他的刀藏在柔情里,叫人分辨不清。
“朕没有,朕怎么会,朕知道你的病难治,所以才会去竟胜……”
“去竟胜打你的天下吗!”
谢相迎的话让凌琅心中的怒火瞬间被点燃,他揪着谢相迎的衣领,厉声道:“我他妈是去给你拿药了!”
“药……”谢相迎怔怔看着眼前的人,问道,“什么药?”
“织火丹的解药,你身上原本就有寒毒,不知何时又被那柴弈下了织火丹,朕匆忙前往竟胜,是他妈的给你取药去了!”
凌琅的音声很大,一如控诉。
那太医院的药是治疗寒毒的温里药,但织火丹的火毒北齐无可解。他平日里小心翼翼把人哄着,供着,唯怕谢相迎动怒,身子里寒热两毒交争会让他丧命。他为了解谢相迎身上的毒,亲征竟胜踏平了那地方。可谢相迎却说自己要他死,他又怎么会舍得!
“为何不告诉我,你为什么告诉我?”
倘若真是如此,凌琅又何必瞒着他。
“你又为何不问,朕在竟胜国六月有余,你可曾有一封书信!”
凌琅气极了,他气谢相迎和自己赌气,若是早些解释清楚,他二人断不会走到如此地步。
只要一封信,若是谢相迎要他回来,他必然不会恋战,就是日夜不停也要赶回来。
“我写了!”谢相迎哽咽的厉害,他攥着拳头,道,“你二月离开,我每隔三五日都会寄信过去,信鸽也放了,驿馆也去了。能想的法子,都想了,只恨不能插翅飞过去,可是你只字不回……”
“你给朕写信了?”
凌琅当场愣住,谢相迎给他写信了,他怎么不知道。
他的帝师居然给他寄信了,整整三十七封。
凌琅心疼的厉害,他无法想象谢相迎一封又一封的信寄去军营,却得不到回复的模样。无发想象他带着骐骥落笔,却又在得不到回复是如何失望。
谢相迎一定心冷的厉害,恨他这个冷情的人,为什么害了他的命。
“我写了……”
谢相迎还在重复着这句话。
“朕,朕知道。”
早在三年前就该看到的那分情谊,他没有收到。必定是有人截下了谢相迎的信,他不该将人留在宫里的,早知道……
这世上最悔恨之事便是早知道,若不是谢相迎一次又一次回到他身边,他早就失去这个人了。
凌琅将谢相迎揽进怀里,他用自己的脸贴在谢相迎脸上,低声道:“是朕的错,朕不该不信你。你不要再离开,不要离开了,朕不能再失去你。”
凌琅的话声声入耳,让谢相迎的心揪的厉害,他奋力推着凌琅的胸膛道:“张念汝,会做皇后,你,不要我,你要我死……”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让他的心已经到了承受的临界点。
谢相迎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凌琅意识到谢相迎在意的是什么,吻着他眼角的泪水道:“他不会做皇后的,只有你,朕只有你。”
若不是谢相迎身为男儿一门心在前朝,那皇后的位置早落在谢相迎身上了。
“你还在骗我!”
谢相迎的手落在凌琅脸上,并不重的一记耳光,叫凌琅心下难受的厉害。
他该如何告诉谢相迎他的心意呢。
“朕只有帝师。”
谢相迎看到凌琅眸中被燃起的火,想起那梦中的事,一时间激动的厉害。他知道自己抵挡不住凌琅,所以在那温热唇覆来之时,便狠狠咬了上去。
有点滴鲜血从口角溢出,谢相迎的拳头暴雨般砸在凌琅的身上。
眼角被擦过,留下火辣辣的痛感,凌琅吐了一口血,去缚谢相迎的腕子。
两人如同仇敌相见,一时间扭打在一起。
到最后撕咬与亲吻混作一谈,流水与沉吟相融。用力砸在身上的拳头,被化成了带刺的亲昵。
华贵的锦衣碎了一地,两颗跳动的心之间,再没有一丝缝隙。
昏暗的高台上,恨与爱,悔与幸,纠缠不清。如烈酒浇在火上,火势滔天,将两人顷刻间烧之一炬。
“你有本事,今日让我死在这。”
谢相迎的眸光混沌无比,一片死海中倒映着俊美又痴狂的面容。
“朕会的。”
凌琅眸中的火光跳动,他会让谢相迎死的。只是,要用另一种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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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相迎不记得自己和凌琅是怎么抱在一起的。等到反应过来,他已经在凌琅怀里,腿勾在人劲瘦的腰上,累得再没半分力气。
从密室到马车上那一段路,谢相迎是被凌琅打横抱着的。走出山洞的那一刻,谢相迎低着头,躲着孙良玉和谢镰的目光。
“陛下……”
孙良玉脸色青的厉害,他不知道眼前谢相迎这衣不蔽体,在凌琅怀里的模样该如何跟谢镰交代。
凌琅却不慌不忙,用锦衣盖住面前的人,道:“谢将军放心,朕会好好审问这个冒充摄政王的细作。”
他说罢,紧了紧怀里的人上了马车。
“谢将军……”孙良玉蹙着眉看了身旁的谢镰一眼。
这审问的方式可想而知。
谢镰脑子乱的厉害,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眼下,他只想知道这人究竟是谢尹,还是别的什么长得像的细作。
通幽殿,谢相迎被放在焚着甜腻香料的正殿之中。
锦帐遮着烛光,人的脑袋忍不住昏沉起来。
修长的胳膊粘着高台上蹭到的灰,要上酸的厉害,身下留着极为不适的感觉却并未有痛楚。
凌琅坐在一旁,双眸蕴着笑意,对谢相迎道:“朕记得清楚,是帝师的腿先缠住朕的……”
他音声低沉,十足诱人。此刻什么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谢相迎还活着。往后的事,他会慢慢查。
谢相迎蹙了蹙眉,没有理会这人。是他又如何,那是气急了想给他一脚。
“你总是这样,仗着自己力气大,就欺凌旁人。”
谢相迎的话冷冷的,像数九寒天里的冰,往人心窝里钻。虽然方才勾着凌琅不放的人也是他,但这并改变不了凌琅拿他泄.火的事实。
他闭上眼睛,不再看榻边的凌琅。
凌琅看着面前双眉紧蹙的人,道:“不是欺负,是喜欢,朕心悦你,才会想做这样的事。”
“你说你什么?”
谢相迎愣住了,方才凌琅说他喜欢自己,多可笑呢。
凌琅柔声道:“朕为帝师准备了红色的喜服,原是想着从竟胜回来,就让你看到一场满是红绸的大婚,可朕没做到。”
“你,你是什么时候。”
他规规矩矩这么些年,凌琅是什么时候起了这样的心思。
“朕也不知,幼时只是觉得帝师与旁人不同。待到后来长大,心里梦里便都是你,帝师的脸,帝师的腰,还有……”
怪只怪有句话叫相由心生,他觊觎的是谢相迎的心。
“别说了。”
再往后,也不知还有什么让害臊的话。谢相迎头疼的厉害,这些事本不应该在他思考范围之内。他宁愿凌琅告诉自己他是张念汝的替身,如此叫他心下恨也恨的干脆些。
谢相迎睁眼,看着面前的人。凌琅眸中毫不掩饰的爱意让人害怕,口中的“帝师”二字,更让人心下不宁。
这话是真是假难以分辨。这人对着莲生能许出皇后之位,对着自己也满口“我心悦你”,他说谎脸都不红一下。
凌琅见谢相迎低头不语害羞似的,一时喜从心来。谢相迎这个人一贯口是心非,虽横眉冷对,恨不得再他扇几个耳光,却没有直接拒绝。
“帝师身上不大舒服,不若待会儿去沐清池沐浴。”凌琅提醒道。
谢相迎别过头没再看他,只道:“红玉呢,我让她带我去。”
他不信凌琅跟着他,会乖乖等着。即便不是凌琅用药害他,即便他的信是被旁人截下了,他还是不能原谅凌琅做过的其他事。他不给凌琅书信,凌琅就赌气不与他联络,在凌琅心里,他到底能占几斤几两。
“红玉是女儿家,难道帝师要让她帮你清洗那处么。”
凌琅的眸光微变,似回忆起什么事,唇角带了些微妙的笑意。他的帝师,是这天底下最纯净的玉石,而这玉石只能他一人染指。
谢相迎沉默了片刻,道:“那,良玉……”
“不可,朕会吃醋。”
谢相迎看凌琅毫不避讳吃醋这样的话,一时有这惊讶。这是什么意思,把他当做自己的侍君了么。
“我自己来。”
谢相迎坐起身来,身上的痕迹便落入眼中。
他抬眸去看凌琅,发现凌琅也比他好不到哪儿去。脸颊红了一片,眼尾被指甲划破,脖颈上是几个不浅的咬.痕。他当时气的厉害,只想咬穿凌琅的脖子,没想到这痕迹看起来如此暧昧。
凌琅趴在自己床前的样子,像一直等待主人下床的小狗。
“我不会被你的甜言蜜语再哄昏了头。”
谢相迎看了凌琅许久才道了一句。凌琅是从小演戏演到大的,焉知不是为了套他的话,才此番作态。
这人说去竟胜是为了找织火丹的解药,什么解药非得去六个月,如此恋战只怕还是为了他的帝王谋略。攻下竟胜,对北齐有百利而无一害。
谢相迎心下叹了口气,既然始终逃不开这个人,索性就先随遇而安。只是不知今后,不知又要用什么样的身份活着。
凌琅神色没什么变化,谢相迎说他是演戏,这话没错,他生来就不是个什么良善的人,但并不介意在谢相迎面前演一辈子戏。反正他的帝师是个良善人,最为心软,什么事求一求,必然答应。
“我抱您。”
凌琅见谢相迎下床的动作缓慢,便道了一句。
谢相迎一把将凌琅的手打开:“我有腿,自己会走。”
“好……”
他还是这样,对自己避而不及。凌琅脸上的笑意消散了几分,他知道谢相迎对他的情不若自己那般重。这些是他咎由自取,但没有关系,他们来日方长。
谢相迎披了件衣裳,一个人往沐清池去。
春日里路上的风并不冷,他此刻的心却也并不觉得暖。但比之从前胸口总是时不时隐隐作痛,已经好很多了。
凌琅说他没有收到自己的信,是真的吗。谢相迎关上沐清池的大门,愣了许久的神。他已经分不清凌琅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的了。凌琅话里的自己好生情深,怎么与他见到的不一样。
谢相迎对这些尚有疑虑,但有一点他能意识到,当年的事情发生的太快,好似催赶着他断命一般。顾斐然与张翎,正是因为话出自这两个看似在红尘外的人口中,谢相迎才会偏听偏信。
既然注定了要再回来,他便去查一查,是谁要他死。
谢相迎褪下身上的锦衣,踏着石阶往浴池中去。
人往池边去坐,却因身子后头不大舒服,坐立不得。
正为难着,只听不远处的大门被人打开。
那人绕过屏风,来到谢相迎的面前,却是凌琅带着干净衣裳和帕子立在池边。
“我自己洗。”
谢相迎往水中缩了缩,只剩一个脑袋。
“你这样子哪里能自己动手,若是不仔细,会生病。”
凌琅解了自己的外衫,与那干净衣裳一同搭在屏风上,只穿着亵衣往池中去。
谢相迎挣扎了几下,便被人拉着坐在了腿上。
水打湿了人胸前的衣裳,若隐若现最是动人。谢相迎早已领略过凌琅这身子,如今再看还是觉得让人脸红,那是一种他也会向往拥有的身子,只可惜他的身上病气重,总不能长久的舞刀弄枪。
谢相迎别过脸,任凌琅为他仔细擦着胳膊。
“帝师不打算告诉朕,为何既是摄政王,又是谢尹吗?”
这其中的缘由凌琅大概能猜测一二,无非是有人李代桃僵,起了跟他一样的心思。这谢尹就是那棋子,无奈何那短命鬼死的早,被谢相迎这倒霉鬼撞了上来。
这些事,他想让谢相迎亲口告诉他。
“我,我也不知。”
“哦?帝师不知么。”
凌琅眯了眯眼睛,手中的巾帕落在水下,怀中人的身子即刻滞了一滞。
看着谢相迎的耳垂泛着红,凌琅的心情好了不少。
“我来到这儿时就已经置身晴湖,把你这个秤砣捞起来,就去长乐宫外跪着了。”谢相迎推了凌琅一把,制止了他的动作,道,“其余的是阿萤告诉我的,自那日起,我便每日以两种身份见人。我想自己或许是什么人的棋子,但很不幸,我这棋子如被人抛弃一般,那幕后之人在这十数年间,并未与我有交际。”
“没有吗?”
十数年未有一次交际,凌琅是不大相信的。谢相迎死了一回,明显狡猾了不少,会演戏,也会撒谎了。凌琅容许这些小心思出现,但他不希望谢相迎在这种事情上瞒着自己。
谢相迎见凌琅不信他,只道:“我不会骗人,我不像你。”
他最恨那欺人之事,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会有意骗人。
谢相迎的话让凌琅的脸色沉了一沉,他幼时确实骗过谢相迎。爬上西偏殿的榻示弱,也是为了博取这个人的信任。
谢相迎真的太好骗了,三两句话把同心珞都给他了,随随便便放一把火,就能把他留在宫中。可惜这人如今再不似从前信任他了,谢相迎已经对他有了防备。
“朕自然是信帝师的。”
凌朗顺势想亲一亲谢相迎的耳廓,怀里的人直接用手挡住了:“臣是陛下的帝师,还是男宠?”
“自然是帝师。”也只有他的帝师,敢这样拒绝他,凌琅揽紧怀里的人道,“把这件事交给朕吧,朕会安排好的,帝师好好休息几日。”
俩人沐浴了足足一个时辰。
殿外,凝云趴在门上一直听着。
“说什么了?”红玉问了一句。
凝云说今日傍晚凌琅抱着一个像他家公子的人回来,她这才进宫来的。当日凌琅和谢相迎下山去,只带回了谢相迎那具尸身,她守着那冰冷的身子日日抹泪,再没有下过山。要不是凝云那番言说,她才不过来。
凝云“嘘”了一声道:“我看的真真的,不会有错,那人的脸就是太傅大人,这世上不会有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的。听良玉总管说西偏殿那棺椁里的尸身不见了,你说,会不会是大人醒了。”
“醒了?”
红玉的眼睛瞪的极大,难道真是如此吗。红玉想到此处,也趴在门上去听里面的动静。
俩人的声音太小,她只听到“帝师”,“皇后”之类的词。
红玉的眼睛垂了垂,恨不能进去伺候。
蓦地,大门被人打开,两个丫头立刻恭恭敬敬跪在地上。
凌琅抱着怀里的人,路过时瞥了地上跪着的两个丫头一眼。
“你怎么回来了……也好,把西偏殿扫出来吧。”凌琅吩咐了一声,即刻带着怀里的人往正殿去。
红玉的脖子在凌琅转身时直了直,一双眼睛镶在他怀中人的身上。
一直到人走了,红玉才对凝云道:“晚上用膳叫我伺候吧。”
“你?也对,你们家大人,自然你伺候。陛下说的真对,大人就是没死。”
凝云说罢,欢欢喜喜地起了身,往小厨房去。
这番话叫红玉心里苦涩的厉害,她家公子哪里是没死,这都死了多少回了,每回都叫她肝肠寸断。
有泪水从脸上滑过,落在人衣襟上。红玉抹了把眼泪,也跟着往小厨房去。
正殿,孙良玉将折子放到了内殿供凌琅批阅,这会儿凌琅正加班加点的看折子。
谢相迎换上干净的寝衣,披了件青绿色的外衫,歪在卧榻上想事。
方才凌琅说要红玉收拾西偏殿,他只希望这丫头能快点收拾,最好今夜能叫他住过去,不然住在这儿净让凌琅占便宜。
人正思量着,那边凌琅抬起头来问他道:“帝师饿了?”
“不饿。”
实际上是饿了,但谢相迎不想和凌琅同桌用膳。
凌琅放下手里的折子,道:“过会儿让太医院的钟太医来给你请脉,你原是身上带着毒的,让他看看还有没有。
谢相迎没有说话,只低头“嗯”了一声。
钟子期是谢省的徒弟,能信任几分,就是这话始终不能听一个人的。他歪了歪身子,瞧着凌琅道:“清净斋那个郎中挺好的,你让他进宫伺候吧。”
“杜之孝?他不过是个江湖郎中……”
凌琅抬眸,在对上谢相迎那双装着温柔烛火的眼眸后,突然噤了声。
既然谢相迎喜欢,也不是不行。
谢相迎看凌琅不答应,一双眼睛垂了一垂:“臣逾矩了,竟妄想左右陛下的太医院。”
这委屈带着几分嗔怪,谢相迎向来不会服软,这样的话听起来阴阳怪气的。
凌琅即刻起了身,坐到谢相迎身侧,道:“下月初一让他过来,留在太医院给你制药。满意了吗,帝师?”
他二人皆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若真坚持己见,很容易不欢而散。只要谢相迎尚且能给一张笑脸,凌琅愿意顺着他,要月亮也好,要星星也罢,只要待在他身边就好。
谢相迎浅浅笑了笑,没再说话。占人便宜是要有报酬的,方才凌琅在沐浴的时候吃他的豆腐,这会儿总得答应他点什么。
两人挨得极近,正待发生点什么,外头孙良玉过来传膳了。
凌琅的脸色微变,想一亲芳泽,却又不能饿着近乎一天没吃东西的谢相迎,只能先带人到外殿用膳。
八道菜有六道荤菜,皆是按着谢相迎的喜好准备的。
凌琅瞥了一眼桌上的东西,就知道这菜必定是出自红玉主之手。这丫头胆子挺大,一道他中意的菜都没有准备,改日得想个由头打发她出宫去。
作者有话要说:
凌琅:帝师打我了,他心软了
谢相迎: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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