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课 一碗饭，一生情

塞西莉亚现在状态很差。拂尘法器秃得就剩根棍子，桃木剑完全腐朽成了碎木，请入凡间的佛陀虚影也已被打得残缺不全，身上到处都是阴气侵蚀出的灰痕。伤口血肉翻卷，却没有一滴血流出来，只有溃烂流脓，散发出阵阵臭气。

        但是对方也不好过，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怨灵之气被削弱得只剩薄薄一层，几乎遮蔽不住曹雪的魂体。那身黑色宫装更是早已破碎殆尽，让鬼仙就像个衣衫褴褛的乞丐。

        “呼，呼，呼……”塞西莉亚急促地喘息着，被汗水浸湿的金发贴在额头，强撑着露出个笑脸，“怎么样，还想继续打下去吗？我还能再陪你耍上一整天！”

        鬼仙，或者说曹雪的灵魂没有呼吸的概念，不过它的面色却十分阴沉。

        “本宫是真的没想到，时至今日还有你这样的修士。”她摊开右手，薄雾般的怨气缓缓向掌心汇去，“若在以往，本宫必当嘉奖一番。可惜你我现在人鬼殊途，说不得就要手底下见个生死……”

        “我说你们东方人怎么总是这么多话？”

        塞西莉亚勉强直起身子，握紧了手里的镰刀和锤子。红宝书在她胸口散发着若有若无的光，空气中回荡着毛主席语录的低吟声。

        “要打就打，要扔阴雷就扔，干嘛絮絮叨叨说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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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鬼仙连带愠怒，嘴角浮现出一抹冷笑，捏着阴雷的手猛然合十。下一刻，天边忽地涌来滚滚乌云，转瞬便遮蔽了明月。霎时间阴风四起，寒风冷如骨髓，吹得人几欲窒息。

        “受死吧，蛮夷！”

        阴云化雷，直劈而下。其声如吟，其势难挡，而那雷……宛如游龙！

        “鬼仙小姐，不肯去投胎是你今生做过得最不明智的选择。”塞西莉亚从兜里掏出一道鲜艳红巾，仿佛由血浸染而成，就这样施施然地系在了脖子上，“我在新生的天朝生活了四五十年，而你呢？才刚苏醒多久？所以你一定不懂的吧，我啊……”

        “是共产主义的接班人！”

        阴雷咆哮着坠落而下，却在塞西莉亚头顶消散于无形，好似从未存在过一般。鲜艳的红领巾迎风飘扬，像是在嘲笑牛鬼蛇神的不自量力。

        “……气运。”鬼仙攥紧了拳头，恶狠狠地瞪着金发少女，“一朝龙气，怎会加护你这蛮夷？！”

        “贫道不是说了么？”塞西莉亚挑了挑眉，缓缓向敌人走去，“我是共产主义的接班人啊。构建天朝龙运的人乃是位不世出的奇才，她并未如历朝历代那样将龙气锁于一家一姓，而是广撒民间。虽然龙气在最初时被分薄了，但每个获得龙气的人都会成为此朝的基石。你能想象么？这十三亿人共同凝聚的龙气究竟有多庞大！”

        “哦，顺带一提，那个向毛主席提出企划案的人就是贫道师父。”

        “……呵，哈哈哈，果然是个惊才绝艳之辈！”鬼仙摇头大笑，似是在为这鬼斧神工的一笔而击节赞叹，“多少修士妄图窃取龙脉，可她却直接将龙脉散于人间。高明，真真的高明！”

        塞西莉亚不为所动，慢慢在鬼仙身前站定，低声道：“你还想负隅顽抗么？乖乖地让贫道超度了曹雪的亡魂，你还能躲在角落里苟延残喘一段时间。若是冥顽不灵，明年的今天贫道就得多烧份纸钱了。”

        “是么？”鬼仙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盯着她，“你以为本宫看不出来，你亦是强弩之末？”

        “啧，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塞西莉亚高举镰刀锤子，在头顶交叉。

        “吃我一发共产主义的铁锤！”

        鬼仙若有若无地瞥了眼校门，嘴角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因为她知道，自己耗尽怨气撑起的演技终于是成功了。锤子无疑会击碎曹雪的鬼魂，而到时，未完的心愿便会成为自己恢复伤势的食粮，没准儿能直接恢复到巅峰状态。

        “仙人”的手段，终究不是凡人可以想象的。接下来，便是它收获果实的时刻。

        ————————————

        刚刚走进校门，我就看见了举着锤子的塞西莉亚。她那身道袍实在太过显眼，想认错也难。

        “住手！”

        惊呼脱口而出，但塞西莉亚的锤子已然下落。可能是鬼仙屏蔽了我的声音，她竟没有丝毫收手的架势，大有一种“贫道今日便要让你毙命于共产主义之下”的气势。

        情况紧急，我也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就要发动滑稽大法。钥匙圈上亮起蒙蒙青光，眼看就要化作球形的滑稽。小犬娘也抓住了我的腰，双腿用力一瞪，径直飞向教学楼顶。

        但有个人，比我们的动作更快。

        “停手吧，道长。”

        洁白的小手轻轻按在塞西莉亚肩头，冻得她不由打了个冷颤，手中的锤子竟无论如何都挥不下去了。她猛地回头，眼前赫然便是苏弈秋。然而此时班长眼角眉梢的状态却与以往截然不同，竟像是别人一般。

        “你是……曹雪？”

        “苏弈秋”点点头，黯然地看着“自己”。

        “我其实早就已经死了，对吧？”

        “……嗯，没错。”

        “苏弈秋”闭上眼睛，泪水一滴滴地滑落脸颊，滴落在地。

        “所以，我终究是没能……哈，或许这就是我的命？”她声音哽咽，泪水像断了链的珍珠，不停溢出眼角。可少女却露出了一抹微笑，凄婉哀怨，宛如即将凋零的花。

        “死人就该去死人的地方。道长，请送我去投胎……”

        “等等！”

        我挣开穆听南的胳膊，几步走到“苏弈秋”身边，小心翼翼地从背后掏出一个保温餐盒。

        “吃了这个再上路也不迟。”

        我一边说着，一边熟练地摊开餐布。没几分钟的时间，上面就摆了一碗饭，一个汤盒，一双筷子。菜色虽说很简陋，但却是极为用心做出来的东西，此时还冒着腾腾热气。

        “这是……？”

        “曹家成做的饭菜。”我盘腿坐在她面前，微笑着道，“做的很认真，但手艺却不敢让人恭维。”

        曹雪的执念其实很单纯。父亲是亿万富豪，平日里忙于工作和应酬。母亲走后，他却又续娶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不管这之中有怎样的缘由，父女之间都已裂开了深深的鸿沟。

        可曹雪真的不想挽回亲情么？曹家成又真的不在乎自己的女儿吗？

        一切，尽在这顿迟来了许久、隔着生与死的晚餐之中。

        “唔……爸……”

        “苏弈秋”……或者说曹雪再也忍耐不住，低声啜泣起来。她吸了吸鼻子，小心地端起饭碗，一点点，一点点把米饭送进嘴中。

        眼泪，一滴滴地落进碗里。

        祈求了这么久，等待了这么久，为的只是能在此刻双手合十，心满意足地说出这句话。

        “我吃饱了，爸爸。”

        明亮的光尘自她脚下升腾而起，四散飞舞，宛如流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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