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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荣华路




        【此为防盗章,  补足一半购买比例或等两天可破。感谢支持正版】  廖芝兰咬了咬牙,  气冲冲出门。回到自己的小院儿,  喝了半盏清心降火的茶,丫鬟来禀:“凌小姐过来了,此刻已到垂花门外。”

        凌婉儿昨日命人送来帖子,要在今日登门。

        “请。”廖芝兰从速换了身衣服,  挂上笑脸,亲自出门相迎。她与凌婉儿小时候就相识,  闲来无事会相互串门,  但没交情可言。

        她的争强好胜在心里,凌婉儿的争强好胜既在心里又在脸上。

        不可否认,凌婉儿貌美,  还有手段。出身并不显赫,  但很懂得经营人际来往,与地位不相上下的同辈人常来常往,  更与几个高门闺秀子弟攀上了交情。到这两年,在富贵圈中风生水起,  被捧成了街知巷闻的京城几位美人之一。

        只是,凌婉儿跟谁都能主动结交,单单不曾笼络过南北廖家门里的人。最早,与廖怡君初相见就有些抵触,曾对人说:“别人的傲气是在脸上、在心里,  廖怡君的傲气却在骨子里。觉着那是个饱读诗书的,  有心结交,  却怕没那个缘分,平白生出不快。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心里不定怎样厌烦,言语间却从无贬低。这是凌婉儿的一个过人之处——随着成为名动京城的美人,心高气傲的性子越来越明显,还是不会主动开罪不相干的人。

        反过来,对着廖芝兰,凌婉儿显得很随意,有一搭没一搭的,坐在一起的时候,炫耀自己的情形居多。

        廖芝兰对她亦如此。真真假假的友人多了,有时候真需要这样一个人消磨时间。

        穿着浅灰色缎面大氅的凌婉儿笑盈盈走上前来,与廖芝兰见礼,寒暄着走进厅堂。解下大氅之后,现出一袭珠灰衫裙。

        “怎么穿戴得这样素净?”廖芝兰亲自端给凌婉儿一盏热茶。

        凌婉儿笑着接过茶盏,“往后要常出入程府,打扮得太鲜艳的话,总有招摇之嫌。”

        “哦?”廖芝兰讶然,“想得到姜先生指点,不是先要作一篇让他满意的制艺么?”她可不记得,凌婉儿生了那根儿筋。

        凌婉儿妩媚的大眼睛眯了眯,娓娓道:“是啊,可我跟周家世子都不擅长。前两日,他去了程府一趟,求一名管事递话,想与解元当面细说。彼时解元正忙着,没见他,只让管事告诉他,会请姜先生通融一二,对外人实话实说便可。我听了,只当是解元的托辞,心都凉了。却没料到,今日程府小厮便去见周世子,让他放心,并转告我,只要明日让姜先生觉得音律方面有些天赋,便不愁来日得到指点。”

        廖芝兰一时语凝。

        “真是没想到,解元居然这样通情达理。”凌婉儿玩味地笑着,“记得以前听你说过他难相与,日后可不要再这样说了。”

        是来显摆的,还顺道教训她。廖芝兰撇一撇嘴,“说不定,是周世子有意捧着程解元。”

        “就算捧着也应该啊。”凌婉儿笑容如花绽放,“能与程解元的样貌、才华比肩的人,满京城也就三两个。只是可惜了,自幼从文,往后要在官场苦熬着。”

        再出色的文人,凌婉儿的欣赏也有限,打心底仰慕的是年纪轻轻成名的武将。这心思,她从不遮掩。

        廖芝兰喝了一口茶,没接话。

        凌婉儿话锋一转:“今日找你来,有个不情之请。能否告诉我,南廖家姐妹平日喜欢什么?我想准备两样礼物,寻机送给她们。往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只盼着她们能手下留情,别处处压我一头,让我无地自容。”

        “这话从何说起?”廖芝兰问道。

        凌婉儿身子微微前倾,美丽的眼睛忽闪一下,“这两日上午,解元都亲自指点廖怡君,没点儿过人之处的,他怎么可能搭理?”说着嫣然一笑,“他很是有趣,把学堂当自己理事的外书房,管事小厮甚至丫鬟进进出出,该合账就合账。饶是如此,廖怡君也能静下心来,作出上佳的画。这都是程府的下人们说的,还能有假么?”

        廖芝兰心头泛起丝丝缕缕的苦涩。

        “唉,说起来,这次你可是落了那对姐妹的下风。”凌婉儿故作同情地道,“你也是琴棋书画样样不落的人,制艺不是也算拿手么?这次怎么没去应试?得名儒点拨的机会,一生怕也只有这一次。你该不会跟我方才的心思一样,怕有廖怡君比着,相形见绌?”她摆一摆手,“不需要的,都是去求学,又不是去攀比。”

        廖芝兰心绪复杂难言,脑中忽然灵光一闪,记起了凌婉儿刚才那句“能与程解元的样貌、才华比肩的人,满京城也就三两个”。

        哥哥有意捧夸程询,是为着长久的利益,但凌婉儿不是人云亦云的人,不是真的赞同一些说法,便略过不提。

        而她上次见到的程询,样貌是很清俊,但绝对到不了凌婉儿说的那般出色的地步。

        怎么回事?

        她心中疑窦丛生。随后,耐着性子应承着凌婉儿,把人打发走之后,即刻命丫鬟去外院唤来一名管事,神色郑重地交代一番。

        不管怎样,她都要亲自见一见程询。这事情,可不是哥哥能够做主的。

        下午,廖大太太用过午膳便出门访友。

        廖碧君精气神好了一些,捧着琴谱凝神阅读。

        怡君和夏荷、款冬清点一番小书房里的书籍、文具,见纸张不多了,几种颜料也快用尽,便准备出门去添置一些。

        廖碧君闻讯,连连摆手,“我就不去了。明日见到叶先生,琴谱还没熟读的话,她定会发作我的。瞧着好的纸墨,你帮我带回来一些就行。”

        怡君欣然点头。

        管家听得二小姐要出门,记着老爷的话,命跟车的护卫、婆子、丫鬟打起精神来。

        怡君与姐姐不同,常去的纸笔铺子是墨香斋,老字号了,闲时常帮人出售古籍。

        遇见程询,实属意料之外。

        当时她正与夏荷、款冬专心挑选画纸,就听得掌柜的殷勤地道:“程大公子今日总算得空了?可有段日子没见到您了。”

        随后,是程询清朗温和的语声:“来选些笔墨纸砚,多多益善。”来学堂的人,便是都自带笔墨纸砚,也少不得有中途短缺的时候,程府理应备下,再一个,是过来看看有没有合心意的古籍。

        怡君听到他的语声,心里有些惊喜,忙转身带着两个丫鬟行礼。

        程询拱手还礼,看到她的时候,微不可见地扬了扬眉,“这么巧。”他也没料到。

        怡君一笑。

        程安、程福随着上前行礼,又对已经相识的夏荷、款冬打招呼。

        “要添置什么?”程询问怡君。

        怡君如实道:“纸张、颜料。”

        掌柜的问道:“二位认识?”

        程询笑微微的,“这两日曾切磋画技。”把临时的小学生说成了同好,又叮嘱怡君,“当心些。别架不住掌柜的怂恿,平白买些用不着的东西。在他嘴里,他那把老掉牙的算盘,都是天上有地下无的好。”

        掌柜的先哈哈地笑起来,“那我怎么着?总不能说自己铺子里的东西要不得吧?”

        怡君也禁不住笑了。

        这时候,程福转头望向门口,满脸的笑意立刻化为尴尬、心虚,他凑到程询身侧,轻咳一声。

        刚刚进门的人,是廖芝兰。

        “怡君妹妹。”廖芝兰款步上前几步,语气古怪地道,“兴致这样好啊?”

        怡君转头望过去,想到前两日的事,眼神淡漠,答非所问:“来添补些东西。”说完发现,廖芝兰铁青着脸,竟像是被谁气急了的样子。

        廖芝兰看住程询,语气凉飕飕的:“这位就是程大公子吧?”

        程询转身,睨着她,没说话。

        掌柜的见情形不对,自是不敢出声。

        廖芝兰连连冷笑,“思前想后,当真是有意思。”她指着程福,“这个人是怎么回事?你能不能给我个说法?”

        程询不动声色,语气仍是温和的:“现抓不到更适合的人,只好委屈程福。”

        敢情在他眼里,打发个小厮奚落她,都是抬举了她。廖芝兰深深地吸进一口气,用最后一丝理智控制着言行,“为着两家安好,你最好对我以礼相待。”停一停,吩咐随行的丫鬟,“唤人去请大少爷过来,告诉他,他若再瞻前顾后,我可就不管不顾了。”

        丫鬟应声出门。

        程询凝了廖芝兰一眼,目光凉如秋霜,唇角抿成不屑的弧度。这女子的心性,也是如何都不会更改的。

        “怡君妹妹。”廖芝兰忽又转向怡君,“请你移步到茶楼,为免你落入有心人的算计,有些话,我一定要告诉你。”

        怡君歉然一笑,慢悠悠地道:“没空。”

        夏荷则老老实实补了一句:“老爷一早发了话,往后北廖家的人若是登门,不要见。”都命令管家把人拒之门外了,她这样说,已算客气。

        他眼波温柔如水,又盈着融融暖意,让她心海起了波澜。

        她没回避。

        甘愿沉溺在他目光之中,在这一刻。

        但愿经常得到这样的注目,在余生。

        她是这样想的,别的,还不需要深思。

        程询轻咳一声,让自己回神,将真假参半的言语温声讲给她听:“置身林中,我就是那般心绪:如乡愁,又像离殇。没道理可讲的事,就像是对故人临行前的所思所想感同身受。画完这幅图,离殇与寂寥之情才慢慢消散。”

        “真的?”怡君纤浓的长睫忽闪一下,秀眉微扬,惊讶又好奇。

        “真的。”程询颔首,接下来要说的是实话,便看着她,认真地道,“画河流、红叶的时候,会自然而然地想到一些趣事,笔触便轻快一些。”

        怡君看得出,今日他没有半点拖延、回避的意思,切实欢喜起来,似有熏风拂过心头。“明白了几分。”她由衷道,“这样的经历,着实惹人羡慕,寻常人求也求不来。”

        程询牵了牵唇,“作画终究还是要勤学苦练。”

        “的确。”怡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像我这种没功底可谈的人,怎样的奇遇,也改不了手中画笔的拙劣,画不出的。”

        “我带小厮送画过来的时候,无意间看了你的功课。”程询指一指东面书案上放着的一叠画纸,“你功底不弱,笔法有灵气,再过三二年,定能有所成。”

        被钦佩的画技精绝的人夸奖了,怡君反倒有些不安,“只盼着不是过于蠢笨,不辜负先生的苦心教导、解元今日的吉言。”

        她不惧是非,独独怕人夸。“心里是真高兴,但又怕人是在说反话戏弄,更怕辜负了在意的亲友当下的期许。”她跟他说过,“所以我不藏拙,藏的是擅长的。深宅中闺秀会的越少,麻烦就越少。如果按捺不住,当众出风头,那一定是遇到了不可错失的人。”

        念及这些,程询想一想,道:“我自幼苦练过的,是水墨、花鸟,存着不少值得反复临摹的画作,自己近日拿得出手的,也有一些。我让小厮慢慢找出来,陆续送到叶先生手里。横竖用不着了,不如让用得到的人保管。”

        她不会推辞。那一刻的凝眸相望之后,很多事不用说透,她就明白。

        怡君诚挚地道谢。

        她没推辞。那一刻的凝眸相望之后,有些话不需他点破,她就懂得——他是为她好,才会安排一些事。那意味的是什么,等到明年,她再面对也不迟。

        随后,怡君想到耽搁的时间不短了,再望一眼枫林图,行礼道辞。

        程询笑着颔首,与她一起走到门外,目送她远去。百般不舍,都在心中。

        程夫人亲自送走叶先生和廖碧君,回到东次间,坐到临窗的大炕上,啜了一口茶,若有所思。

        外院的事,只要程清远点头同意,她就不便直言询问,不能损了宗妇贤良淑德的面目。换在以前,她根本不会在意,但是这一次不同。

        最近几日的事情,看起来都是水到渠成,但到眼下,已经有两名闺秀每日来程府学堂,日后还会有别家闺秀前来。

        长子经手的事情,只要关乎闺秀,她都会格外留意些。

        要知道,不少官家子弟十五六就成亲了,到长子这年纪,孙儿孙女都会跑了。她倒霉,嫁到了功名最重、子嗣其次的程家,在一些场合,总被人善意或歹心地打趣几句。

        考中解元,已经是得了功名,偏生程清远这厮混帐,要长子更上一层楼,说什么女色误人,要到明年会试、殿试之后再张罗婚事。夫为妻纲,她不能出言反对,但是可以提前物色长媳人选。

        之前,她以辨不出一架断了弦的古琴的真伪为由,请了叶先生来帮忙鉴别,叙谈间,得知廖大小姐擅音律,能换弦、调琴,算是正中下怀,忙唤红翡找出备用的琴弦,请廖大小姐过来帮忙。

        那孩子样貌冶艳,性子单纯。

        单纯没什么不好,只是少不得要人哄着、让着。长子是她疼着宠着长大的孩子,单是想一想他对哪个女子弯腰讨好,她就受不了。

        这还在其次。

        最主要的是,程家宗妇,必须得是有城府、识大体、明事理的女子。不然,长子会被家事拖累。

        廖大小姐肯定不行。不管怎么想,长子跟她都是两路人,谁撮合都撮合不成。

        得出最终的结论后,程夫人心宽不少,转念又想,要再想些由头,见见廖二小姐和日后登门的闺秀。

        说不定,能够遇到合心意的长媳人选。

        书房中,程禄站在程询面前,禀道:“盯着商陆的人方才传信,他去了一趟多宝斋,取了一对儿定做的女子佩戴的宝石银簪。他在京城举目无亲,来往的友人之中也无女子。更何况,簪子在这年月,多为定情信物。”言下之意,很明显了。

        商陆与廖碧君,应该已经结缘。廖碧君对商陆的情分,到了哪种地步?要是已经走至死心塌地非商陆不嫁的地步,他出手阻挠的话,若稍有差错,就会闹得和前世一样,早晚出人命,惹得怡君难以释怀。

        此事,得找个明智的人帮忙斡旋。程询抬手摸了摸下巴,敛目沉思。

        阿初与一名护卫落后一段跟随,其余的人则留在门内不动。

        怡君展目四望,见马厩建在马场北侧,南侧的倒座房有仆人进出,东西两面有树林,余下的空间是已荒芜的草地,以围栏圈起。

        程询语声温煦:“程禄的父亲是程府的老人儿,亦是相马的好手,为此,我出银钱建了这马场。有几年了。”

        “以前竟从没听说过。”怡君抚了抚坐骑的鬃毛,“前两年,我和姐姐学骑马的时候,家父派人专程去山东买回两匹马。眼下看来,是舍近求远了。”她侧头看着他,“这马场,是不是只与熟人做生意?”

        “算是吧。”程询道,“来这里看马的人,多为亲朋。马有灵性,不是熟人的话,担心它们得不到善待。”

        “所虑在理。”怡君道,“毕竟,有的门第用清一色的宝马拉车。”

        程询莞尔。

        听得飒沓的马蹄声,怡君转头望去。

        和暖日光下,生龙活虎的一群马离开马厩,撒着欢儿地奔跑在黄叶微摇的草地上。

        冬日的萧瑟,便这样鲜活、灵动起来。

        她带住缰绳,跳下马。

        程询笑一笑,随之下马,站到她身侧。

        一匹小马驹很快得到怡君的瞩目、凝望。只几个月大的小马,通身枣红,在阳光下泛着晶莹的光,神采飞扬地跑在一匹枣红色骏马身侧——那必是它的母亲,一大一小浑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偶尔,小马驹会侧转头,飞快地仰脸看一看母亲,凑得更近。它的母亲亦时不时地侧头看它一眼。

        “真可爱。”怡君由衷地道。

        程询转头看着她。

        她穿着深蓝色道袍,长发利落地用银簪绾起,再无别的首饰,却衬得面色更加白皙,眉宇更为精致昳丽。

        她的睫毛被暖阳镀上细碎光芒,唇角愉悦的上扬,唇畔的小坑若隐若现。

        她转头,认真地看住他,“我要画这对母子。”

        “好。”程询毫不犹豫地颔首一笑。

        怡君又转头望着那对母子,凝眸观察,让最触动自己的一幕在脑海定格,刻画出鲜明的痕迹。

        最好的画作之一,便是过滤周遭一切,完全呈现打动自己的事物在当时的样子。不需担心布局。能打动人的景象,布局浑然天成,只看你有没有领略。

        骏马结伴奔跑了好一阵子,慢慢分散开来,悠然漫步、嬉戏,或是寻找可食的草木。

        程询这才出声相邀,牵着坐骑带她去看留在马厩里的那些马儿。

        马厩建盖得很精致,空间够宽敞,收拾得很整洁。

        有几匹马是程询只要过来就亲自照看的,它们亦对他很亲昵:看他留在别处时,便略显烦躁地来回踱步、打响鼻,待他到了近前,便凑过去轻轻地拱他的手、肩,淘气些的,索性拱着门栏撒娇,要走出自己的房间。

        那一双双眼睛,美丽、单纯。

        程询抚着马的背、头,语声柔和地跟它们说着话。

        怡君站在一旁,听着他的言语,看着他修长洁净的手,末了,看住他俊朗的容颜。

        他对这些马,就像是对待友人、孩童一般,温驯的会夸赞“好孩子”,淘气的会笑骂“混小子”。

        这般的世家贵公子,是她所不曾看过、不曾想象的。

        可是,真好。

        “每个月逢二、逢七的六天,下午我都会来这里。”原路返回大门时,程询漫不经心地说。

        怡君哦了一声。

        程询指一指倒座房居中的房间,“那里是我的画室,只要得空就会画马。”停一停道,“我最爱画的是马,但总觉着画得不够好。此刻之前,除了你,只我自己知晓。”

        怡君微微扬眉,心头起了涟漪,“为何告诉我?”

        “不该告诉你么?”他笑笑地反问。

        应该。她在心里答,面上不自觉地笑了。

        程询话锋一转,“得空就来转转?”

        “……好。只要得空。”她说。

        程询停下脚步,指向她一见就喜欢的小马驹,“它叫随风,它的父母都是我格外喜爱的,下次你来,我把它们正式引荐给你。”

        怡君听着有趣,大眼睛里光华流转,“荣幸之至。方才我有没有见到随风的父亲?”

        “没。”程询笑道,“那厮是关不住的,这会儿有人带它出去玩儿了。”

        怡君更觉有趣,轻笑出声,“它有福了,你们亦是。”

        “的确。欢喜是相互带来,人与人之间亦是。”他深凝了她一眼。

        她颔首以示赞同。

        程询说起别的事:“上午,程安与夏荷对弈,我瞧着程安有几次汗都要下来了——夏荷该是近朱者赤的缘故吧?几时得闲,你我对弈几局?”

        “好啊。”怡君欣然点头,“我私心里敢说一句相较而言擅长的,不过棋艺而已。”停一停,对他一笑,“此刻之前,除了你,只我自己知晓。”

        程询对上她视线,笑意袭上心头,再直达眼底。她棋艺之精绝,在前世,他是领教过很多次的——若非不及她,一度也不需潜心苦学。

        就要行至大门口,程询柔声道:“我等下次相见。”

        “明日不就能再相见么?”怡君笑盈盈的,四两拨千斤。

        “那不同。”

        “……”怡君多看了他两眼,有些无奈地笑了,到底还是道,“随你怎么说吧。”

        在她看,差别倒是不大——看到他,知道他近在眼前,便是好的。

        到了门口,程询笑着看她上马,与护卫绝尘而去。

        目送她远去,他到房里换了身衣服,策马离开马场,兜兜转转,到了城中一所寻常的小四合院。

        进到厅堂,看到的少年人形容整洁,只是目光呆滞。

        他瞳孔骤然一缩,片刻后,缓步趋近。

        少年立刻急于逃遁,在软榻上蜷缩起身形,慢吞吞地道:“廖、彦、瑞……廖、彦、瑞……”一遍遍重复。

        廖彦瑞,北廖家的当家做主之人,廖文咏、廖芝兰的生身父亲。

        程询缓步走过去,抬起的手,落在少年的肩头、后颈,安抚小动物一般地轻柔,语气似长辈一般的和蔼温缓:“别怕。元逸,别怕。我是来帮你的。”

        怡君走侧门进到内宅,回往自己的小院儿。

        吴妈妈匆匆迎上前来,面色有些不好,低声道:“北边的太太小姐上午就来过了,不知为何,下午又来了一趟。她们走后,大太太就急着找您和大小姐,得知您不在家中,便说等您回来之后,和大小姐一起去见她。”

        母亲找不到她的时候太多了。挺多时候,怡君和姐姐都默认是跟母亲各过各的,出行大多不会告知,母亲想借题发挥的时候,由头一找一个准,她们姐妹也无所谓。

        此刻,怡君在意的是城北太太和廖芝兰过来说了些什么。

        想不出,便不费力气,抓紧更衣去见母亲。

        廖碧君听得妹妹回来,从床上爬起来,从速更衣洗漱。

        姐妹两个一起去见母亲。

        廖大太太端坐在临窗的大炕上,审视两个女儿片刻,语气沉冷地道:“明日起,你们便不要再去程家上课了。有法子的话,便将叶先生劝回来;没法子的话,便自学成才吧。程家委实不是上得了台面的门第,不知何时便会满门覆灭——我如何得知的,你们不需问,照办就是了。”

        廖碧君冷笑出声,“您还是说说如何得知的好。是不是北廖家胡说八道您就相信了?”

        怡君则道:“叶先生都未诟病过程家只言片语,怎么北廖家的人说话就那么有分量?娘,您要是这两日看我们不顺眼,责罚便是,上别人的当还惩戒自家女儿便委实可笑了。”

        “你们知道什么?!”廖大太太的神色空前冷峻端肃,“那程家做的事……简直令人发指!那种门第,你们如何都不能再踏入!”

        “是次辅所为,还是解元所为?”怡君道,“这一点,您得说清楚。”

        廖碧君则是愤懑地道:“北边那家是要疯了吧?上午我只是言语间得罪了廖芝兰,她们怎么下午就来这么一出含血喷人的戏?龌龊!小人!”

        一早,临出门,怡君站在妆台前,端详自己片刻,从首饰匣子里选了一副珍珠耳坠,亲手戴上。

        吴妈妈赞道:“二小姐今日气色好极了。”

        怡君侧头细看,笑。情绪愉悦之故,气色的确很好。

        吴妈妈取来淡粉色缎面大氅,给她披上。

        “姐姐怎么还没过来催我?”怡君一面系上缎带,一面往外走,“该不是被那首曲子吓到,不想去学堂了吧?”

        今日起,廖碧君要开始学名曲《广陵散》,昨日只听叶先生提了一句,已是忐忑不安。

        “大抵是吧。”夏荷、款冬异口同声,笑着随怡君出门,去找廖碧君。

        主仆三个没想到,廖碧君较之平日晚了的原因,是还没打扮好。怡君在厅堂听紫云说了,失笑,“本就是美人,还要怎样打扮啊?”

        “奴婢也是这样想呢。”紫云笑着奉上一盏茶,“二小姐稍等片刻。”

        怡君优雅落座,“去帮忙吧。跟她说,不着急。”

        紫云称是,转去内室。

        等了一刻钟左右,廖碧君才走出来,歉然道:“今日不知怎的,看自己怎么都不顺眼。”

        “没事,难得我也等你一回。”怡君笑着上前去,携了姐姐的手,“但真要迟了,我们得抓紧些。”

        廖碧君嗯了一声,快步出门。

        马车从速赶往程府的路上,怡君仔细端详着姐姐。妆容明显精心修饰过了,显得眉眼更漆黑,面颊更白皙,双唇更红润。

        廖碧君蹙眉道:“琴谱还没熟读,今日少不得要挨训。”

        “真的?”怡君讶然。

        廖碧君更加犯愁:“我难道会跟你说假话么?”

        是真的就不对了。怡君心想,明知如此,却把时间耗费在穿衣打扮上,有些反常。

        难道母亲又在张罗姐姐的婚事,要她下学之后就去相看哪家公子?

        姐姐十六岁了,婚事尚无头绪。双亲的态度,她只看出一点:门第低于廖家的,一概不行。反过来想,岂不就是要利用姐姐攀高枝?

        但愿是自己多心了,双亲只是想让女儿嫁得好,过得如意。

        这些事,亲姐妹也不便提及,毕竟都是待字闺中,怡君只是笑着宽慰姐姐。

        上午,叶先生继续让怡君临摹小幅的山水,亲自带着廖碧君去到西次间,反复练习《广陵散》的《开指》一节。

        怡君知道,先生是看准自己性格没个谱,才没完没了地安排临摹的功课,意在沉淀心性。好的师父,教的是功课,亦是为人处事之道。

        今日她要临摹的画,看画纸,该是几个月前作成,没有题字落款。仔细辨认之后,怡君可以确定,是程询所作。

        他果然是言出必行。

        平心而论,这幅画比起枫林图,功底显得薄弱许多,但就算这样,也与现今的叶先生不相上下。

        看着陆续出手的画,就是看到自己不断地打败以前的自己——在他,该是怎样的感受?

        帮忙备纸磨墨的夏荷无意间一瞥,见自家小姐唇角愉悦地上扬,笑得大眼睛微眯,虽然不明就里,却晓得自己的职责。她轻轻地碰了碰怡君的手臂,小声道:“我的好小姐,先临摹完再高兴,成不成?”

        怡君立时点头,敛了笑意。夏荷说的对,做好功课再高兴也不迟。

        这可是他亲手画的,定要凝神、用心对待。

        她前所未有的认真,连姐姐虚浮无力的琴音都忽略了。夏荷、紫云耳濡目染之下,能跟着学到书画中一些精髓,却不是懂音律的人。这样一来,难受的只有叶先生。

        叶先生站在窗前,皱眉看着廖碧君。这孩子是怎么了?琐事惹得她心不在焉,还是没了学琴的兴致?——都弹成这样了,也不见她有多难过。

        重话是不能说的,起码今日不能说。碧君会哭成花猫脸。

        “算了。是我心急了。”叶先生温声道,“回去熟读琴谱,尽量记在心里。”

        廖碧君站起来,愧疚地道:“先生,我……”

        “没事。”叶先生摆一摆手,先行转身回到课堂,望见神色专注的怡君,小小的惊讶了一下,走过去看一看,眼里有了笑意。

        程询的画最合她意,看来怡君亦是如此。那么,日后不妨多向程询借一些字画,让怡君一并习练着。

        巳时,廖碧君和怡君离开学堂,上马车之前,望见程询和姜道成结伴而来,在原地屈膝行礼。

        程询拱手还礼,姜道成笑呵呵地抬一抬手,末了,前者打手势示意她们上车。

        姐妹两个欠一欠身,由丫鬟服侍着上了车。

        怡君转身时,程询留意到她唇畔的笑、淡粉色大氅上毛绒绒的领子,觉得很可爱,不自觉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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