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3、知交半零落（下）

送走了花相宜，莲教剩下的，就只有叶一鸣、苏樱、还有星尘与月清风四个人了。

        就四个人来说，确实莲教显得过于空旷落寞。

        若不是夜晚在阁楼和桂玉门亮起了灯光，恐怕这两批人，谁也不知道彼此的存在。

        如果这时候说书的有在现场，一定会大肆渲染，将这个说成莲教的末日，如何如何的悲惨，如何如何狼藉。

        ——这诚然是莲教的末日。

        ——但也许是某些人的新生。

        叶一鸣和苏樱决定天一亮就去辞行，去哪里还没有决定。但是叶一鸣思考过了，最后最后实在没有了归处，那便回神医谷。

        在此之前，两个在这个世界早就该死的人，最好不问世事，该去哪里逍遥就去哪里逍遥。

        避开主角线，避开反派线，就可以安安稳稳种田去了。他重操旧业做个农夫时不时卖卖死鱼，苏樱的话，当个村姑，打理打理小白，铲铲屎，偶尔有闲情，出去逛逛绿水青山，说不定陶冶陶冶情操。

        嗯……说不定这辈子，真的就可以这么过了。

        苏樱没有反对叶一鸣的想法。

        遇到赤岩之前的记忆已经记不太清了，有了记忆之后，一直都在莲教里，从来都没有离开过。桂玉门已经解散，她不再是门主，无需对着门中弟子负责，也不用再东北西走，靠着杀戮过活。

        也许，就像叶一鸣说的，可以试试看别的生存方式，也不一定。

        于是两个人约好，天亮的时候，就去星尘那里。

        门口守门的侍女已经离开，叶一鸣推开门直接进入了阁楼的长廊。

        驼铃一声响得悠远绵长，随着他的脚步穿过荷花池，穿过避风沓，来到星尘的房间之内。星尘不在她向来躺着的椅子上懒洋洋发着呆，而是在后面的小院子里烧着什么。月清风手里抱着竹简，脚边放着一个没有打开的箱子，距离他们几米远的地方叠放着一堆被打开过的空箱子。而星尘正从月

        清风手里拿起竹简丢掉火焰之中。

        听见身后叶一鸣和苏樱走过来的声音，手里的动作没有停下来，道：

        “你们两个，竟然没有回神医谷，还在这里？”

        “教主姐姐才是，竟然没有先走，还在这里烧着什么东西？”叶一鸣好奇地看去。

        而星尘像是愿意让叶一鸣看到什么一样，原本一卷一卷打算慢慢焚烧的，却临时一变，将月清风怀里的东西哗啦啦一股脑都倒进火堆里，拎起脚边的火油浇在上面。

        呼一声，小火苗顿时烧成了一人高的火势，将所有的卷轴吞没。

        看着噼里啪啦火势旺盛，星尘这才拍了拍手，转过身来，道：

        “不过就是无聊的玩意儿~~~花相宜回七星盟了，你们不回神医谷，是来找月清风登记意向吗？”

        “不……我们是来向教主辞行的。”苏樱开口道，狐疑地看了一眼她身后的火堆。

        星尘微微眯起眼睛，似乎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个场景一样，听见苏樱这么说，便慢慢拖着猩红大衣的裙角，走回了房间里。

        月清风在身后跟着，两个人来到桌子前面，星尘坐下，月清风在一侧站着。她身后的添水竹漏嗒一声，削尖的一侧重心一偏，倒向了另一边，撞在石头上。

        星尘拿出勺子舀了一勺前些日子存下的露水加在火炉上的水壶里，这几日没有时间采集露珠，露水所剩不多，但是仍然够这会儿的功夫煮个茶闲聊。

        黑绿茶叶被那纤长细白的手撒入壶中，水壶地下竹炭通红，冒着适当火光，加热着这新添的茶水。

        “决定好去哪里了吗？”竹节做的茶杯放在叶一鸣和苏樱的面前，等到水烧开的时候，将一个纱布做的过滤网放在竹节的杯子上，热茶倾注在纱布上，过滤了上面的茶渣。星尘敲了敲纱网的手柄，拿走纱网的时候，竹杯之中一阵

        清香。

        但是叶一鸣和苏樱却没有拿起竹杯就饮，本来辞行的事情就是一两句话就可以结束的，无需过多煽情，才能够别离，不至于牵肠挂肚，心生忧思。

        “还没定……就随便走走。”叶一鸣嘿嘿嘿地笑起来，两只眼睛笑眯眯地看着星尘，躲在这张笑脸的后面要打探什么一样，问道，“教主姐姐你们去哪里？打算后面怎么办？”

        “怎么~~~想要跟我在一起吗~~~”

        星尘“唔”了一声，拉长了尾音，自己捧起茶杯吹了口气，说道。

        “不敢不敢，月大叔跟你一块就挺好的了~~”叶一鸣用贱贱讨打的语气说道，“我不过就是想你们去哪里，我和苏樱就躲得离你们远远的！哈哈哈！”

        叶一鸣故意挑衅着星尘。

        按照她以前的脾气，必然会记仇。要是旁人来看，星尘是什么时候才会愤怒的话还不一定能够完全分辨出来，毕竟那柔柔的缠绵的语气之后，谁会晓得半点笑意与情谊皆为不复存在的。但是从她微微挑起的眉毛，和嘴角一抹阴冷的笑意，

        以及握紧茶杯的发白关节等等，这些细节上可以发现她愤怒与报复之间的细微变化。

        叶一鸣虽然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却是暗自聚精会神观察着星尘的反应。如果这些玩笑都承受不住而动怒，那么星尘所谓的解散莲教不过就是个幌子，背地里打算搞其他的动作，再伺机杀了轩辕奇泄愤。那么，就算叶一鸣须得带着苏樱离开得越远越好，穿过数个国境，去到另

        一边，去到地图的边缘，不受他们的牵连。

        然而，星尘却微微扬起了嘴巴像是听见好笑的事情，露出了一抹真实的笑意。

        她懒洋洋地呷了一口茶，眉毛和握紧茶杯的手指都没有任何的变化，竟然十分赞同道：

        “确实，你们应该离我们远一点，最好不要在见面。但是……我与月清风，也跟你们一样，不知道要去哪里呢~~~也许命运使然，我们还是会见面的~~”

        “哎哎~~希望见面的时候我已经是个老爷爷了，就……就你吓吓我就能死的那种，不然还年轻的时候被你扔到什么血池里泡上些日子，那可受不了。”

        叶一鸣耸了耸肩，摊了摊手，在这个莲教的末日里，有些放肆。

        星尘仍是没有任何变化，似乎是沉重的心里真的放下了什么。

        她露出少见的促狭笑意，把茶杯放回桌上，手指摩挲着茶杯的杯沿，道：

        “若是真有那个时候~~你自己不也有办法自我了断吗？”

        “哈哈哈~教主姐姐真爱开玩笑~~我们差不多也该走了，就此拜别吧。”

        叶一鸣确定了星尘的决意，爽快地站起身来，正准备带着苏樱离开这里。

        这时候，却听见星尘冰凉的语气再次在身后响起来：

        “等等！叶一鸣你留下，我还有单独的话跟你说。”

        她抬起眼看了月清风一眼，月清风会意便领着苏樱向门外走去。叶一鸣心里一咯噔，不知道星尘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不过仍然向苏樱点了点头，示意自己不会有什么问题，让她不用担心。

        看见叶一鸣的目光，苏樱这才跟着放心地跟着月清风离开了这里。

        “叶一鸣来这里，躺下~~~”

        星尘将身前的桌子移开，拍了拍自己膝盖，猩红大衣的衣袍被拉上遮好，不会露出她细长白皙的双腿，像是给膝盖枕加了一层枕套一样，看起来十分舒服的感觉。

        ——当然，这是对别人来说的。

        对于叶一鸣来说，他惊得不由后退了一步。

        且不说这忽然留下来单独PLAY的可能性，这说好辞别的剧情走到这里峰回路转不免让人觉得奇怪。

        ——这是陷阱吧？！

        ——这一定是星尘对于刚才他挑衅和试探的报复吧？！

        叶一鸣咽了咽口水，看了看就绪的膝盖枕，又看了看星尘催促的神情，咽了咽口水，不由得又后退了一步，呵呵呵笑道：

        “最近治疗伤患腰酸背痛，不能弯腰就地躺下，教主姐姐不要见怪啊，我也不麻烦了，就先告辞了。”

        “你怕什么~~~过来~~~来这里~~~”

        星尘眼神一变，冰凉的如同盯着猎物的目光看向了叶一鸣这边。纵使叶一鸣心中百般不愿意，却被这威压一逼，两脚颤抖地走了过去，胆战心惊地把脑袋靠在她的膝盖上躺下。

        他的心脏如同擂鼓，在耳朵边响起。

        忍不住想起以往一言不合就被五马分尸的传说，果然自己仗着要走的时候去挑衅黑暗女王这种行为真是太愚蠢了！

        他的冷汗涔涔，却不由得担心着流冷汗的模样被星尘察觉，反而刺激了她。

        没想道星尘却没有用冰冷的双手掐死他，也没有用她阴狠的话语威胁着他。威压撤去，叶一鸣身上轻松了很多，便听见星尘似乎抽出了一本什么书本，怀念着什么的声音在脑袋上响起：

        “离了莲教，至少得知道你的生母——毕罗女的事情吧~~”

        叶一鸣一愣。

        “这是毕罗女最爱的诗词集，最爱的是那首《醉荷花》~~~”星尘喃喃道，“我念给你听……”

        “不怪年光染鬓花，得于闲处约诗芽。擘笺权作三分梦，与子相期百载茶。

        分晚籁，拾朝霞。人生有伴最奢华。春风摇绿秋风娜，一曲舒开到海涯。”

        《醉荷花》念完，毕罗女将诗词集塞到了叶一鸣的手上，似乎有些不舍，摸了摸他的脑袋。像是透过他再看最后一眼毕罗女的面容。

        当年的毕罗女每次给自己念诗词的时候，她也是像此刻一样，把脑袋靠在她的膝盖之上，听着那宛如天籁的声音沁入耳朵与心脏，安抚她所有的躁动。

        她心底里浮起一丝希望，希望叶一鸣也能够听着毕罗女喜欢的诗词时，从中得到力量。像当年毕罗女给她一样，她现在将自己的珍宝送给了叶一鸣。

        “起来吧~你该走了~~”

        星尘捏了捏他的鼻子，像是以前毕罗女经常捏着她的鼻子喊她起床的模样。

        叶一鸣狐疑地站起来，他此刻还不明白星尘的意图，只是觉得这古怪的教主姐姐一定是想在临走的时候再做一次恶作剧过瘾。

        ——星尘向来随性，谁知道这时候不是这样呢？

        但是在叶一鸣行了礼准备离开的时候，星尘忽然又开口道：

        “你父亲——他还活着。”

        她的语气里似乎有些不情愿，不想再提起这个人一般。

        “我……父亲？”叶一鸣的脚步一顿。

        “嗯，虽然不知道他在哪里，但是应该没有死……”星尘长舒一口气，把话说完，“他原是青衣门的人，第二次伏魔计划的时候下落不明，但是我觉得他应该还活着~~”

        “他……叫什么名字？”叶一鸣转身问道。

        “叶知秋。”

        提起这个名字，星尘灰白的眸子微微一暗，而后冰凉的语调又浮现出来：

        “日后遇见这个名字的话……千万要退避三舍，不要有任何的交集。”

        “连教主姐姐都这么说，难不成我的生父很难缠？不是有虎毒不食子的说法吗？”

        叶一鸣惊讶起来，他当然不会觉得星尘忽然对自己关心起来，给了自己额外的关注。但是，从提起“叶知秋”的时候，脸上微微变化的细节来看，星尘与叶知秋估计是结过梁子。

        “我们这一代的人……有些旧账，不该再持续下去了……”星尘没有正面回答，反而是从心中发出纠结已久的慨叹。她心中会不会对自己以往以来的行为一直抱有悔恨叶一鸣不知道，但是至少，这个时候听起来，令他觉得有些沧桑，沧桑之中，也许有过后悔莫及

        吧。

        叶一鸣心想，也许星尘的出发点是对的。从目前看来，自己所经历的事情无一例外都是上一辈留下来的东西。

        他为什么会从青衣门出来，青衣门被灭，无外乎是为了争夺青龙的引发的事情。

        而星尘要青龙，又跟东方熙、还有自己的上一辈有密不可分的联系。

        轩辕奇因为找星河而开启了剧情路线，自己因为神医谷的存在被迫开启了被动剧情。这么说来，如果不是遇见跟自己上一辈的人，也许自己就不会经历这么多的事情。

        ——到现在，除了上一辈的事情，还是上一辈的事情。

        ——可是即便是如此，自己会后悔吗？

        会吗？

        会吧……以前那个自己。

        但是现在……

        叶一鸣想起了赤老头的模样，还想起了门外等候的苏樱，于是这个问题有了回答：

        “教主姐姐不必担心，船到桥头自然直。这要是真让我遇上了……那就到时候再说吧。”

        他嘿嘿嘿地继续笑着说道：

        “毕竟，如果不是上一辈的事情，我跟教主姐姐也不会相遇的啊。”

        星尘微微一愣，嘴角弯了起来：

        “你变了。”

        “我变了？”叶一鸣挠了挠脑袋，道，“教主姐姐不也是，变了很多吗？”

        “这个可说不一定哦~~~~”

        猩红大衣的女子抿着嘴笑起来，她苍白的脸色在外衣颜色的反射之下，有了红润的血色。

        ——虽然跟想象中的图有些不一样，不过画师既然那么辛苦画了，还是放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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