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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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门之缓缓睁开眼。
青禾欠身说道:“王爷,曹芳和刘相如等人,已经在外面候着了。”这已经算是晚到的,最早的,如康平王,陈怀王,并其他德高望重的皇室中人,已经在福宁殿外等候。
南门之:“去准备罢。”
青禾得了命令,领命而去。
南门之捏了捏鼻梁,倒是没想到,会梦到许久前的事情。
——那个无可挽回的夜晚。
南门之在得知皇父的打算时,已然太迟。
一种徒然无力的荒谬在那一刻爬上南门之的心头,让得一种长久压抑,没有倾泻的愤怒冲破了界限,彻底吞没了他。
母后教他温良,教他隐忍,教他成为一个良善的人。
她也正是这么做的。
可是世道不公,这样的人,总是不得善终好报。
南门之这一生不过短短年岁,然失去的东西,却是一年比一年还要多。起初,南门之失去的是母后,紧接着,是太子之位,再然后,他被驱逐出京城,而后……
他看向窗外,那飞起的鸟雀似乎半点都没有感觉到皇城的变化,仍然在枝头蹦蹦跶跶,看起来异常欢喜。
南门之在十五岁那年,远离京城,投入塞北的荒漠。
在那里,他第一次撞见席山鸣。
那个矜傲的银甲将军,骑在高头大马上,用银槍挑着他的下巴,笑嘻嘻地说道:“这是哪家灰头土脸的小公子,居然混到了这塞北来?这可不是什么好去处。”
莽撞地闯入边城,就连通关文牒都没有准备,是准备被当成刺客间谍吗?
这么愣头青,可是不多见了。
席山鸣无惧无畏,他身后跟着的副将却差点吓到摔下了马,赶忙拍马上来,靠在席山鸣的耳边不知道嘀咕了什么。
席山鸣眼锋微动,那银槍刷地就收了回去。
那时,南门之见没人再拦着,便转身骑着马离开,身后青禾并三个侍卫跟了上去。
这零零落落的四个人,竟就构成了南门之远赴塞外的所有随侍。
席山鸣倒不在乎南门之的态度,可他在看清楚跟着南门之的人后,还是忍不住摇头,“官家就让这么一点人跟着他从京城到塞北?这路上没出事,可当真奇迹。”
话到这里,席山鸣的脸色沉下去。
又或者,皇帝的打算,便是希望南门之死在路上?
席山鸣对他们的皇帝并没有什么好感,只觉他刚愎自用,好大喜功。难得几次回朝,席山鸣甚是不喜与皇帝见面,总觉得帝王的眼中带着某种他非常不喜欢的感觉。
“走。”
席山鸣没细想下去,挥手带着大批人马离开城。
这本就是他率众操/练的时候。
至于那小皇子,名义上是来督军,实际上,也被分配了个不大不小的官职。在边塞的军队看来,这样的人,无疑是来镀金或是讨人嫌的,这也是过去经常的事情。
但南门之不同。
可再是不同,那些都是小事。
在席山鸣的心中不过停留一瞬,便被悉数抛到脑后。
他的眼中只得荒漠,也只剩下那些追随他的将士,与在不远的将来等候的战役。
南门之也是这么想。
他和席山鸣最大的联系,怕就是在这城门口的见面。
可是,南门之没想到的是,在半个月后,席山鸣率着大军回来的当夜,这个年轻的将军,就偷偷摸摸地爬了他的落脚处,骑在墙头看着正在月下看书的他。
南门之看着席山鸣,席山鸣看着南门之,彼此面面相觑。
南门之冷静地站起来,“席将军深夜来访,可是有要事?”
他像是完全不在乎眼下席山鸣的动作,一板一眼得就像是个呆愣的木偶。席山鸣跳了下来,背着手溜达到他的面前,看了几眼南门之,忽而说道:“小皇子殿下,你们的厨房还开着吗?卑职饿了。”
——小皇子殿下。
他这么吊儿郎当地称呼这着南门之。
?南门之只是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然后默然带他去了厨房。
他本是打算将青禾叫起来做饭,但是没想到,最终这顿宵夜,却是席山鸣亲自做的。
席山鸣做了两碗面,一碗放在对面,另外一碗拢到自己身前,横刀阔斧地坐下来,唏哩呼噜地吃着面。
这很不文雅。
南门之想。
但,他吃起来很香。
不知不觉,南门之也坐了下来,学着席山鸣的样子,大口地吃了起来。
席山鸣僵住,那张艳丽漂亮的脸上带着少有的迟疑,“这……就不用学了吧?”他饿极的时候,吃相可真是不好看。
南门之不紧不慢地说道:“很香。”
席山鸣挑眉看他,片刻后,也不再管其他,埋头苦吃。
等吃完后,席小将军麻溜地将两副碗筷都刷了干净,就和南门之说了再见,跳墙走了。
南门之沉默。
这个席将军未免太过我行我素了。
就在此时,席山鸣突地从墙头又冒出来,露出个脑袋,对南门之说道:“既然是来督军的,整日里都呆在边城里作甚?不去军营可不行,小皇子殿下,明日午时,卑职来接您过去。”他说完后,脑袋又缩了回去。
而后,墙根传来了没有任何掩饰的脚步声。
他就当真利索地走了。
南门之:“……”所以席山鸣是来干嘛的?
他的视线落在厨房温暖的烛光下,沉默了半晌,忽而抬手盖住眼。
……有人道歉,居然是用这么别扭的方式吗?
“叩叩——”
殿外,青禾敲门的声音,惊醒了沉浸在回忆里的南门之,记忆里的画面骤然破碎,变幻做了乾元宫内的冷寂。
这一处本来热闹非凡的殿宇,经过几日的屠戮,如今正密布着冰凉的血腥气,仿若这不再是金碧辉煌的殿宇,而是某处充斥着血气的战场。
而南门之稳坐其中,仿若毫无所觉。
他起身,随手将摆在边上的银霜剑收了起来,踩着一寸寸已然冰冷的血红,大步朝着殿外走去。
福宁殿内,正有一场硬仗要打。
…
席山鸣这几日都睡得不太好。
许是因为人失去了些许仇恨的动力,就显得越发慵懒,莫名其妙就一直沉浸在各种奇怪的梦境里。
等到他懒懒散散起来的时候,又是半下午,外头正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
小柿子正在阖上窗户,听到动静,急急走了过来,看了下席山鸣的脸色,这才放下心来,笑着说道:“主子是不知道,今儿福宁宫那里,可是热闹得很。”
席山鸣被他扶了起来,淡笑着说道:“有多热闹?”
小柿子笑嘻嘻地说道:“听说太子殿下被压了过来,在和九王爷当朝对峙。那太子殿下一直不肯承认,那福宁殿内的皇帝是真的。听说,还是康平王发了好大一会脾气,当着众人的面拉开了官家的袖子,确定了手臂内侧的胎记。”
小柿子所知道的,还只是寥寥。
更严重的,还在其他。
倘若福宁宫福宁殿内躺着的人是真的皇帝,那皇帝昏迷不醒,这“清君侧”的王爷又在左近,那皇帝长睡不起,那这皇位继承……太子可还没死呢!
正因为此,种种算计暗生。
就在这当口,长秋宫来人,说是凤鸾殿有请。
凤鸾宫凤鸾殿,乃是皇后尊所。
小柿子深感担忧,连在找衣服的时候都满是惶恐,惴惴不安地说道:“主子,皇后娘娘作甚在这时候请您过去?这不是,这不是羊入虎口吗?”
席山鸣倚在墙上看着窗外的景色,慢吞吞地说道:“谁是羊,谁是虎?”
小柿子用一种委屈吧啦的眼神看着席山鸣,“您难道还想当大虫吗?”
席山鸣不轻不重地踹了他一脚,自个接过衣裳穿戴起来,只是这衣服拿在手里,便感觉不同。从前送来的衣裳,不管是什么款式和质地,都必定是女装。
小柿子的手艺一般,但总是大半夜偷摸着费劲给他拆开再重做,竭力想要弄得更像是男装。可是这款式摆在那里,怎么改都去不了柔媚的感觉。席山鸣看他熬得眼睛都干红,叫住了一心想钻研的小柿子,将就着穿了。
皇帝是故意如此,他心知肚明。
而如今看着手里这套男装,倒是有些经年的陌生。
席山鸣笑了笑,换做这身长袍后,看着小柿子摇了摇头,“走吧。”
去看看这位皇后,究竟想做什么。
…
金碧辉煌的凤鸾宫内,皇后正坐在御座上,可是放眼望去,原本人数满满当当的宫人已经少了不少,余下的宫人泰半脸上还带着畏惧和后怕,显而易见的分神和惶恐让皇后想大发脾气,但看到跪坐在她边上给她捶着膝盖的公主锦和,还是咽下了难听的话。
“起来。”
皇后将锦和公主搀扶起来,坐在她的边上,叹息着说道:“莫要给母后弄这些个了,眼下的烦心事真多,你可以在这陪着本宫,已经是宽慰。”
锦和公主的眼角微红,摇着头说道:“母后,福宁宫内的事情,我们都插不进手。太子哥哥还在受苦,我多做些什么,又哪里值当了?”
皇后看着锦和公主,眼底满是惋惜。
再过半个月,本该是锦和公主的婚事,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情,也不知道何时何地能够结束。再加上……皇后只要想起福宁宫的事情,就忍不住心中惶恐。
如果皇帝死了……
“席侍君到——”
外头传来宫人的传唤,锦和公主听了,眼里有些好奇。
“母后,这宫中何尝有过侍君?”
皇后柔美的脸上露出淡淡的不喜,平静地说道:“忘了吗?当初官家纳入宫内的那个叛将席山鸣。”
锦和公主的脸色微变,嘴唇蠕动了两下,到底没说什么。
等到席山鸣入内,身后跟着个畏畏缩缩的小太监时,皇后心里的烦躁和不喜更是攀登到了巅峰。她握住把手的位置,狠狠地盯着席山鸣身上的衣物,“席侍君,你穿得是什么不伦不类的打扮?这宫中,就要有宫内的规矩,出入行走,合该穿着宫服。”
说是宫服,其实便是宫裙。
席山鸣笔直地站在殿中央,连膝盖都没有弯下去,淡笑着说道:“皇后看来,不是要好生商谈的模样。”
皇后的眉眼如刀,猛地扎在席山鸣的身上。
席山鸣的话,正戳中了皇后心里的担忧。
她召席山鸣过来,本也是怀揣着某种隐秘的猜测和成算。可是在被席山鸣无所顾忌地戳破时,皇后还是压不住心里头的怒意。
她非常、非常不喜欢席山鸣。
锦和公主来来回回打量着皇后和席山鸣,温和一笑,出声打了个圆场,“母后,还是请侍君先坐下来罢。侍君看起来身体病弱,久站也怕是承受不住。”
她却是没想到,这个席侍君,居然长得如此艳丽漂亮,那飞起的眼锋透着寒霜,让人只觉得莫名刺了一下,仿佛眼前撞满了亮色,实在是好看极了。可是这好看的美人,穿着那长袍立在殿中,也着实瘦削病弱,怎么瞧着都让人心疼。
好看的,漂亮的人,总归是有些惹人眼。
皇后扫了眼锦和公主,正想说话,却听到殿门口接连的几声通传,“嘉妃,贤妃,淑妃,丽嫔,陈嫔,许夫人求见——”
殿门外的宫人连着不带喘气地念出来十来个妃嫔的分位,倒是连尊卑顺序都丝毫不差。
席山鸣觉得,这样的人能在宫中活下去。
他斜睨了眼跟在他身后颤巍巍的小柿子,这小笨蛋才是真的活不下去。
那一群花枝招展的美人簇拥着几个高位妃嫔进来的时候,席山鸣眼疾脚快地往边上一站,给她们让开了路。为首的妃子看了眼席山鸣低下去的模样,只觉得有点熟悉,但看不清楚容貌,也不可能停在门口继续查看,只得迈开步伐往前,挂着得体完美的微笑,与皇后说话。
趁着这时候,席山鸣低声说,“梅干。”
小柿子茫然,当真从怀里掏出了一小包梅干。
两人在这招呼声中,完成了一次配合,席山鸣低头将一枚梅干丢进嘴巴里,酸不溜秋地和浅浅的甜味刺激了下席山鸣,让他免于被这些胭脂水粉冲得眼睛流泪。
只留下小柿子茫然,在心里嘀咕着主子是怎么知道他偷偷带着梅干的?
可怜的小柿子,压根不知道,他在席山鸣的眼里就像是一张白纸。
皇后看着这一群妃嫔,脸色也不甚好看,但到底看在贤妃那几个的面上,让她们都坐下了。
皇后开口的是“让人坐下”,那席山鸣自然也有个位置。
他一坐下,便是在最末尾。
和他临近的许夫人都差点跳起来,怎会有男人坐在这里?
然在她看清楚席山鸣的模样后,那还未出口的话立刻就被堵了回来。许夫人的反应,也同样出现在了其他妃嫔的身上,十几双视线来来去去,几乎都要将席山鸣给挖下一块肉来。可席山鸣不在乎。
他只是无意地瞥了眼皇后的脸色,心满意足地继续坐着。
只要皇后气得抑郁,这就不枉费席山鸣来这一回了。
他当然清楚皇后在这时候召见他的缘由,除了病急乱投医,联想到他的出身之外,还有什么可能?依着皇后对他的憎恨,她怕是巴不得席山鸣去死,却偏偏要捏着鼻子将他给请过来,试图在他身上找到破解的办法……
怎么可能?
席山鸣从不是好性的人。
更何况,皇后所做出来的判断,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错误的选择错误的判断。
皇后以为,眼下他们要做的,是稳住局面等皇帝醒来,在这期间保住太子的性命,同时与戾王抗衡。
……可皇帝已经死了。
想到这里,席山鸣便不由得感慨,南门之没让皇帝宾天的消息泄露出去,倒也不失为一手妙棋。
正好看个清楚,这底下究竟还有多少暗棋。
贤妃打破了这凤鸾宫内的寂静,温和笑了起来,“皇后娘娘,妾身与几位姐妹一起过来,倒也不是为了别的。只是听说官家昏迷,可这福宁宫的情况,妾身却是一概不知。去了福宁殿,也只是被侍卫给拦了回来。这般情况,可实在是让妾身心中难安,这才来求见换皇后娘娘,还望娘娘能为妾身解惑。”
嘉妃也叹息了一声,“前儿的乱事未平,而福宁宫又不许我等入内,官家眼下是何情况,我等却是眼前茫然。虽说王公贵族,文武大臣都在福宁宫守着,可这家国天下,我等虽为后宫之人,却也想着为官家分忧。”
“是啊。”
“皇后娘娘,这禁制可有些不像话。”
“皇后娘娘……”
这些吵闹的声音,让皇后感到烦躁。
是只有她们进不去吗?
就连皇后,在清晨时分,也被侍卫给拦住。那些陌生的侍卫把持住了福宁宫,那禁卫军统领徐善明同样说着这些不痛不痒的话,却始终不肯让皇后入内。
这种诡异的景象,让皇后心中不妙。
更是开始忍不住担忧起太子殿下的处境。
她的凤眼扫过场中的女人,多么可怜,又多么端庄的泥塑,她们甚至都没有感觉到风雨欲来的危险,眼中还是只有争风吃醋那一亩三分地。
倒是贤妃和嘉妃刚才说出来的话,有点那么意思……总算不是全部都没脑子。
皇后又看向那个坐在最后面的男人。
席山鸣坐得就活似个软骨头,坐没坐相,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颓然和散漫的姿态,与他当年……
皇后顿住。
与他当年被送入宫的那一夜,截然不同。
皇后尚记得,席山鸣入宫那一夜,正是一个冰冷的冬夜,天上下着雪,还是鹅毛大雪。冰冷的寒意覆盖着整个皇庭,连踩下去,那堆积起来的素雪,都几乎要淹没了小腿。在过去那么多年中,皇后始终觉得,那一个冬夜,是最冷的时刻。
抬着席山鸣的轿子从天牢一路到皇庭,素白的雪地上,淅淅沥沥落满了血。
猩红的,刺目的红色。
刺痛着皇后的眼。
即便那轿子是一路往乾西去,皇后还是忍不住撕碎了几条帕子。
翌日,皇后的娘家入宫来,黄老夫人按住了冲动的皇后,冷血无情地说道:“你现在去,席家正遭此难,不管你做什么,都会遭人唾弃。不管官家究竟是什么成算,可这样的新鲜滋味,他又能尝得了多少?娘娘,世上没有谁会比帝王更加无情无义,您该清楚才是。”
皇后愤怒地说道:“母亲,那是一个男人。席家的人犯了忤逆的大罪,本宫落井下石又怎么了?”
黄老夫人幽幽地说道:“娘娘当真觉得席家忤逆叛乱的事情是真的?”
皇后想说什么,又猛地噎住。
她想起来,皇帝最是愤怒暴躁的那一日。
他下令诛杀席泰,废去席山鸣的手脚,强纳他入宫的那一日,乾元宫外跪满了朝臣,那难以数清楚的数目,让帝王勃然大怒,当朝摔了杯子,杖毙了几个敢于直言的文官,就连相国曹芳也差点下狱。
皇帝逆行倒施,也执意要行此事的缘由,究竟是因为席家叛乱,还是因为帝王……害怕了?因着席家这日益渐长的声名和威望?
皇后不敢再细想下去。
就连不理朝事的皇后也看得出来,若是让席家再存活个十几年后,会不会有这样的心思尚且两说,可眼下,若强说是有……
确实也没有。
曹芳是不干赔本买卖的。
可为了这桩赔本买卖,他都差点掉了脑袋。
皇帝在怕什么呢?
皇后这个枕边人也有些恍惚,黄老夫人劝她忍。
皇后也的确是忍耐了下来。
黄老夫人的话确实没错,可黄老夫人的话也有不全对的地方。
在她看来,皇帝强要席山鸣入宫,是为了刻意折辱折磨他,这当然是摆在面上的缘由。可皇后心里却更是知道,皇帝却又不只是如此。
她看着坐在最末尾的席山鸣,身为一个男人,他长得过分妖艳好看了些。
倘若皇帝对席山鸣只有十足的戒备,当初,他压根不可能活着入宫!
随着皇后落在席山鸣身上的视线久久不去,其他妃嫔的眼神,也不由自主地落在席山鸣的身上。她们或是好奇,或是憎恶,或是夹杂着奇怪的神情,在他们的眼中,席山鸣与他们是何其不同,就像是羊群里混进去一只狼,又像是娇艳的花丛中夹杂着一株肆意滋长的野花,散发着格格不入的气息。
皇后阴冷地说道:“席侍君,依你之见,这福宁宫内,究竟是个怎样的光景?”她更想质问的,却是另外一桩。
席山鸣和南门之,究竟是什么关系?
一个皇帝的侍君后妃,一个是皇帝的儿子。如果前几日不是皇后得了消息,说是长秋宫多了人,而住进去的人,恰恰是席山鸣的话,她甚至都不知道在这宫中,居然还有事情能遮住她的耳目。
南门之,究竟设局了多久!
尤其是现下,后宫泰半的地方都被封锁起来,那一夜南门之举事,再加上京郊大营的投降,事态已经逐渐朝着皇后害怕的方向发展。
南门之一贯狠戾,这过去几日,唯独对席山鸣不同。
如此独特,皇后岂能发觉不了?
她的心中涌动着一个极其恶意荒谬的猜测,分明知道这最是不可能,却偏生用尽恶劣的猜忌,用乱/伦不轨的念头来抹黑他们二者的关系,如此,如此方能暂时宣泄心头的愤怒和畏惧。
贤妃和嘉妃倏地对视了一眼,然后一触即分。
席山鸣倒是猜不到皇后心中的种种猜想,平静地说道:“官家危在旦夕,太子势弱,戾王夺/权。”
这短短的十四个字,令得皇后愤怒地一拍桌面,气极反笑,“席山鸣,你可别忘记了你的身份!你也同为官家的妃嫔,想要独善其身,也要看你是不是有这个命数!”
席山鸣:“皇后娘娘,您既不想听真话,那又何必招在下过来?”
“席山鸣!”
皇后厉声喝道,“其心可诛,其言傲慢,别说官家不许,纵是本宫,也是容不得你这么放肆。”
席山鸣懒洋洋地倚靠在背椅上,微微昂着脑袋,看着皇后的眼神依旧是平静淡漠,“娘娘不信,那咱们来赌一赌如何?”
坐在他身旁的许夫人微微蹙眉,下意识看向他。
便见席山鸣露出张扬肆意的微笑,仿若一下子掀开黯然的伪装,“一。”
他竖起两根手指。
“二。”
三还没有念出来的时候,门外就有宫人仓皇地闯了进来,跪倒在凤鸾宫冰冷的地面上,颤抖着说道:“皇后娘娘,不好了,福宁宫传出来消息,官家……宾天了。”
席山鸣慢吞吞收回手指。
掐了掐耳朵尖。
皇后瘫软在位置上,一双凤眼却死死地盯着席山鸣。
眼底一瞬间迸发出仇恨的光芒。
毫无缘由的,她断然此事与席山鸣必定有关。
…
皇帝死了。
说是被太子气死的。
当一干后宫妃嫔匆匆赶到的时候,只能看到院首坐在皇帝的床榻,无能为力地摇了摇头。皇后的心当即就沉了下去。
席山鸣夹杂在一干人等中,并不太显眼。
他倦倦地隔着无数人,朝着龙床看了一眼,有那么一瞬,席山鸣本以为床榻上躺着的人,合该是假的。可是在触及龙床上的皇帝时,他却蓦然发现,此时此刻躺在那里的那具尸体,就是真正的皇帝。
南门之是怎么做到的?
席山鸣唯独这困惑,他是怎么在这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偷龙转凤?
整个福宁宫内,被各种哭声所充斥。
听得席山鸣有些头疼。
他病恹恹地倚靠在小柿子的身上,感觉到身体后知后觉的温热。
看来,在刚恢复不久,就强行多加走动,本不是好事。
他借着这个姿势,慢吞吞地看向立在龙床边上的南门之。
席山鸣其实许久不曾见过南门之,除了寥寥几次在宫中偶然撞见外,他和南门之,已经是相隔两个世界的人。
当初那个沉默的小皇子,如今已是老成练达,足智多谋。
还有他的声名……
席山鸣有些恍惚。
虽他在宫中,对外界的事情多不能耳闻。
但戾王的名声,席山鸣多少还是知道的。尤其是小柿子,对南门之仰慕异常,只消得了他只鳞半爪的消息,都会如获至宝地说与席山鸣知。
故,席山鸣也知道,戾王的戾字封号,并不只是纯粹帝王的憎恶。
某种程度上,这的确象征着南门之这个人。
凶残暴戾,杀戮无数。
喧闹的福宁宫,各色哭声与鼎沸的争吵交织在一处,仿佛不合时宜的间奏,一下下敲击着人的思绪。
春雨贵,却冷。
婆娑大雨倾盆下,这天骤变了脸。
在轰然炸/开的雨声中,立在龙床边的男人似有所觉,蓦然看向阶下。
一双浓黑阴鸷的双眼微有波澜,直勾勾地盯着席山鸣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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