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到

春日里阳光正好，蕴真正坐在窗边鼓捣一个扇坠，玉质通透的羊脂白玉配上红玛瑙珠子，巧妙的用丝线编制在一起，造型雅致华美，无一处不精细。

        她穿了一身豆绿色的衣服，衬得人如新春的柳芽一般清新婉转，鬓发如云，无一点珠饰，可她容颜清艳绝伦，别有一番清雅气质，韵致楚楚，朴素的装扮反而让她如月下梨花般皎洁。

        珍珠从外边进来，圆圆的小脸上带着喜悦，道：“姑娘，今儿厨房那边炖了鸡汤，您病了这些日子，身体要好好补补，可要多吃些才行。”

        说完把食盒放在了桌子上，手脚麻利的一一把膳食摆上。

        蕴真应了一声，起身净手后坐在桌前，看了一眼，放了红枣和当归的鸡汤，红烧鱼，拌豆腐，还有一道圆葱炒木耳。她心里明白现在家里好好养着她是为了什么，但她也知道只有养好身体才能有以后，她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养好原身这病弱的身体。

        蕴真胃口不错，吃了一碗米饭，一碗鸡汤，菜也吃了小半，感觉饱了便放下了筷子，对珍珠道：“珍珠，我吃好了，剩下的你和青玉分了吧。”

        没办法，她现在的饭食瞧着不错是因为家里想让她尽快养好身体，好把她全须全尾的送去给宗室里一个国公的小儿子去做妾。

        她母亲四年前去世了，如今是姨娘掌家，加上她阿玛花钱无度，家中所剩银钱不多了，姨娘便顺势裁剪用度，她平时的吃食被克扣得厉害，少见荤腥，跟着她的两个丫鬟自然也过得辛苦。

        现在这菜她吃饭的时候特意靠边夹了自己吃的部分，余下的都还完好干净，给两个丫鬟也无妨。

        珍珠闻言果然笑了起来，又有些迟疑道：“鸡汤还有好些呢，留着给姑娘晚膳时用吧。”

        蕴真摇摇头，道：“不用，他们现在可不敢亏了我。”

        正说着话，一个高挑沉稳的丫头进来了，见到蕴真便道：“姑娘所料不错，打听清楚了，老爷今晚请了几位朋友，说是要办文会。”

        蕴真点点头，她阿玛昨天得了一把桃花扇，据说是名家之作，以她阿玛的作风，必然是要显摆显摆的，说是文会，其实就是请几个酒肉朋友来家里饮酒作乐，吹嘘罢了。

        “行，待会我就去给阿玛请安。”蕴真道，又在梳妆盒子里拿出一块碎银子递给青玉，道：“你去告诉李文，近来天气早晚变化大，老爷身子不算强健，出门恐吹了凉风身体不适，让他劝着点，有事要早些来回。”

        李文是她阿玛身边的小厮，自小就跟在了他阿玛身边，对她阿玛的一举一动都很清楚。

        青玉眼里露出心疼，道：“姑娘受苦了，若是老夫人还在，那些上不了台面的哪里敢这么苛待您。”

        蕴真摇摇头，并不在意，微抬眼看向窗外的阳光，眼底透亮。

        这是蕴真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七天，她已经大概摸清了这个家里的情况。

        原身家境并不差，正经的满洲姑奶奶，幼时也是金尊玉贵的大家小姐。那时她玛法还在，玛法本是满洲正白旗佐领，后又因平吴三桂时表现优异而被康熙赏识，领了九门提督衙门下八旗步兵营左翼尉一职，官居正三品，说一句天子近臣也不为过。

        他们这一支马佳氏祖上没什么显贵人家，多是普通下级武官，直到了玛法这里才算显赫起来，可以说一步一步都是玛法在战场流血流汗拼出来的。

        蕴真记忆里的玛法是位英武睿智的老人，可惜的是家中五个儿子都不成器，没什么才干，也吃不了苦，典型的就是她阿玛，吃喝玩乐样样精通，挥霍无度不思进取，要不是有大伯接济，恐怕家里都要揭不开锅了。

        玛法早年太拼命伤了身体，在蕴真八岁那年就去世了。家里的顶梁柱一倒，又没有出色的子弟撑起家族，家一下子就衰落了下来。大伯是嫡长子，继承了玛法的佐领之位，他性情耿直粗枝大叶，没多少能力，好在并不纨绔，比起其他几个只会败家的是好多了。

        蕴真现在的阿玛是玛法最小的儿子，为继福晋所出，小时候很聪慧，脑子灵活会读书，玛法曾花大力气严格培养过，希望家里能出个文官。阿玛胆子不大，加上玛法要求严格，年轻时也不负众望勉强考上了进士，虽然是末尾几名，但满人里会读书的不多，也能被大家夸一句年少有为。可惜他无心官场，只想玩乐，靠着玛法的荫蔽谋了个工部员外郎的闲职，后来玛法去世，更是没人能管得了他了，越发放浪形骸，挥霍无度。

        家道中落，如今家里全靠当玛法留下来的东西和大伯的接济来维持一家人的生计了，偏他阿玛爱面子讲排场，花钱没个数，越发捉襟见肘起来。

        现在更是动了歪心思，想要把女儿送去给宗室里一个国公的儿子去做妾。那国公现在正受重用呢，又跟皇家沾亲带故的，福晋常去给太后请安，家世显贵。可他这小儿子是个跟他阿玛差不多的纨绔，也不知是哪天吃酒时碰上了，两人都喝高了，为了争夺个小戏子打了起来，她阿玛失手把那人头给打破了。

        这梁子就这么结下了。国公爷听说了这事，一怒之下把那小戏子打死了，倒也没有为难她阿玛，但也因此，她阿玛被这位国公的儿子记恨上了，伤好了以后，找着机会在一次家人从城外烧香回来的路上，带人打了阿玛一顿。

        也是不巧，那天蕴真也在，慌乱中马车倒了，她摔了一下，被那国公的儿子看了一眼。惊鸿一瞥，从此便被他惦记上了，可他家里才娶了妻，妻族也是望族，那自然是想把蕴真纳进门做妾了。

        起初阿玛也是不愿意的，因为他这人爱面子，不想别人说他攀附权贵卖女儿之类的闲话。可那国公的儿子有意奉承了他几天，又是送礼又是宴请，还抬手就送了两千两银子来家里，没明说，毕竟蕴真今年还要选秀，私下里嫁娶是不允许的，但悄悄承诺了她阿玛只要答应，还会另送八千两银子做聘礼，另有古玩珠宝绸缎，还有城南的一个园子。

        那园子修的极好，她阿玛去过一次，流连忘返。

        这下她阿玛就不说话了，什么顾忌打算都要靠边站了，加上几杯热酒下肚，又有姨娘哄着他以后就跟国公府沾亲带故了，以后如何发达云云，顿时心里最后一点不情愿也消了。只等选秀一过，便一顶小轿抬了把人送去国公府。

        原身就是听了这个消息一病不起，最后香消玉殒，然后蕴真才在这里醒来的。

        还有一个月便是大选，蕴真知道国公府那边必然是打点好了的，她到时候肯定会过了初选就被撂牌子，回家自行婚嫁。

        时间紧急，她只能搏一把。

        院子门口传来了喧哗声，蕴真抬眼一看，是林姨娘身边的成嬷嬷来了。这嬷嬷今年四十五六的年纪，生了一双精明的三角眼，和她的主子林姨娘如出一辙的市侩刻薄，从前对蕴真多有冒犯，可现在却是满脸堆笑，道：“请大姑娘安，这些东西是姨娘特意吩咐让老奴给姑娘送来的，都是上好的衣料首饰，眼见着春日快尽了，天气要热起来，请姑娘做几身新衣打扮打扮，如果还有什么需要的也尽管吩咐。”

        成嬷嬷身后还跟着四个端着托盘的丫头，一色都是鲜亮的布匹。蕴真点点头，平静道：“有劳姨娘挂心了。”

        成嬷嬷瞥见蕴真脸上平静从容的神色，那双以往潋滟这轻愁的美丽眼睛里此刻一片安宁，白玉无瑕的脸庞盈盈生辉，仿佛比从前更美了几分。她心里怔愣了一下，有些呆了，还是珍珠前来接过她手里的托盘才回过神来，心道，大姑娘真是好相貌，转念又一想貌美好啊，貌美才能得宠，他们才能攀上国公府的显贵。

        思及此，也不再想大姑娘仿佛病了一场性子也变了，喜滋滋的告退了。

        蕴真扫过这些鲜亮的布匹，鹅黄，水绿，绯红，粉蓝的云锦，都是适合年轻姑娘的颜色，还有那支织金镂花的海棠花簪，上面坠的珍珠圆润带着粉色光泽，价值不菲，不用问都知道这些东西是哪里来的。姨娘可不舍得花钱给她置办这些。

        “收起来吧，正好这块水绿色可以先裁条裙子，春日里穿应景。”蕴真道，见两个小丫头脸上愤愤，又笑道：“别置气了，有好东西送来，我们受用就行了，不用想太多，做什么跟好东西过不去呢。”

        她笑起来眉眼开阔，别有一番鲜活舒朗。青玉扯了扯还要说话的珍珠，也笑着道：“姑娘说的是，我的女工还算可以，明儿就能给姑娘把裙子做出来。”

        青玉虽然觉得姑娘病了一场改了些性子，可也不觉得是坏事，从前姑娘太柔弱彷徨，现在想开了，能自己立起来了也好。

        蕴真的扇坠也终于做好了，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没问题，便找了个盒子装了，拿起来道：“我去给阿玛请个安，青玉随我一起”

        她要踏出第一步了，开始了就没有回头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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