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忆魇

有什么声音在回荡……
  一个很熟悉的声音，很轻，但也很模糊，模糊到几乎听不清在说什么，一声又一声，像是在呼喊着我的名字。
  到底是谁的声音呢……
  越来越清晰了，身体好像在上浮，轻飘飘的，很舒服，很柔软。
  “爸爸。”
  我猛然睁开双眼，眼前的景象令我有些错愕，甚至有些没反应过来。
  一张餐桌，盖着小熊图案的桌布，上面摆放着热气腾腾的盘子，三张盘子。
  手里握着的，是刀叉。怀里抱着一个软乎乎的东西，是一只毛茸茸的熊玩偶。
  “愣着干什么啊？孩子手都举累了。”一只很纤细的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轻推着我催促道。
  坐在我对面的，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小女孩，小到这只玩具熊都能把她装下。她开心的笑着，两只手朝我伸出来，像是在要什么东西。
  熟悉的场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过去的每个日子里我都曾幻想过无数次的场景。
  “祝我的宝贝7岁生日快乐。”
  我说出口了，说出了那句在心里演练过无数次的祝福，送出了那只送出过无数次的小熊，又一次，看见了那张熟悉的笑脸。
  “谢谢爸爸！”
  艾丽斯紧紧抱着小熊，小熊的脖子上挂着一张白色的贺卡纸，上面写着我亲手写的字迹。
  庆祝女儿艾丽斯7岁生辰兼成功战胜病魔！
  一家人笑着围坐在餐桌旁，在我身侧，她坐在我身边。
  “你怪怪的哦，还不吃饭？”
  “这就吃，这就吃了……”
  “诶，这就吃了这就吃了。”艾丽斯学着我沉闷的嗓音滑稽地模仿着。
  “别打岔，安心吃你的饭得了。”在被我的勺子狠狠打了一下脑袋之后，艾丽斯生着闷气低头喝汤。
  “你看看你，天天打孩子脑袋，万一哪天打坏了你就傻眼了。”克拉拉一边数落着我，一边揉了揉艾丽斯被我敲的地方。
  “你就是太惯着她了，这孩子不能惯，该打还是得打，要不等以后咱们老了，可就净挨她欺负喽。”
  艾丽斯抬起头，邪魅一笑对我比划了一个“八”的手势，夹着嗓子说道：“鸡哔你！”
  回应她的又是一个脑崩。
  “也不知道你天天学些什么东西，不跟你妈学点好。”
  克拉拉正吃着沙拉吃得起劲，听到我这句话满脸懵的抬起头，甚至挂在嘴角的魔芋粉还没来得及吸溜进嘴里，一脸“关我什么事”的表情。
  真是温馨，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聊天，过着普通人稀松平常的生活，没必要波澜曲折，也不用跌宕起伏，平平淡淡的，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是不是再养一只宠物会更好呢？是不是应该翻新一下家里的环境呢？要不要再在院子里弄两盆绿植呢？
  “看吧，你又在胡思乱想了。”沙哑的嗓音贴着我的耳朵响起，我猛然睁开眼睛，一张狰狞的面孔出现在我的眼前，由那些粘稠的黑色液体凝聚形成的脸显得格外阴森，那双血红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
  “贪心啊……亚瑟。无止境地苛求新的幸福，无底线地索取更多温暖。自己所拥有的东西，却不懂得怎样守护。最后……直到一无所有，却反而抱怨世界的不公，你还真是贪婪。”
  “你费尽心思，弄出这么多假象，目的是什么。”我心里平静的连我自己都有些吃惊，没有一丝波澜。
  他默默地看了我一会，把我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才开口道：“有些意外啊，像你这样脆弱的家伙，居然能如此平静......”
  “不管这些是我多少次的幻想，我都明白的......我不可能拥有这样的幸福。”
  “哈哈哈哈哈哈！我听见了什么？可怜的蚂蚁居然也有能认清现实的一天呐......真令我意外。”
  黑色液体凝聚成一只触手，在我的脸上摩挲了一会，滑腻腻的，有些恶心。
  “可怜的亚瑟......没有父亲，没有母亲，连爱的人也离你而去，真是失败的人生。”红色的眸子里似乎充满了嘲讽的意味，那张丑陋的脸扭曲起来，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似乎......只要和你缠上关系的人，没有一个拥有好的结果吧。哈哈哈哈哈哈！仔细想想吧亚瑟，每一个人！没有一个接近你的人获得了幸福不是吗？你想过原因吗，偶然？......绝不是，问题在你这里啊亚瑟！是你剥夺了他们本该拥有的！是你害得身边的人一个个离你而去的！因为你啊......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你是个彻头彻尾的煞星！你是......魔种啊。”
  “每一个不幸，都是你带给他们的，你的命格，就是极凶之相！多可笑......两个极度温柔又善良的神明诞下的子嗣，居然是极其不祥的凶种！哈哈哈哈哈哈，真是讽刺，真是可悲！你还不明白你的父母为什么要离你而去吗......留在你身边，只会徒增祸患，所以你那伪善的父母才揭下那所谓的慈爱的面具弃你而去啊！别傻了，亚瑟，你拗不过命运的，这个世界，从来都不是你幻想中那个人间仙境，我们每个人，都不过是被戴上铰链的奴隶罢了......”那张狰狞的怪脸晃动着，发出凄厉的奸笑，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在我的脑中回荡。

  我是......煞星。
  是啊，仔细想想，似乎所有的不幸都与我有关，是我.......给他们带去不幸的。
  剧烈的头痛撕扯着我的脑袋，像是什么东西在我脑袋里破裂开来，耳畔传来好似玻璃碎裂的脆响。
  “现在......你该想起来了吧，被隐瞒的真相。”
  无数朦胧的记忆在我脑中闪烁，像是一个个可怕的噩梦钻进我的记忆中。
  那是张熟悉的小床，床上静静躺着的，是一个金发的小女孩，精致的脸蛋，安详的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一般。
  我的女儿......
  “你......你都干了什么！你在我脑子里做了什么！艾丽斯她......不可能是这样的！”我声嘶力竭地咆哮着，脑海里那段陌生的记忆如同潮水一样向我涌来，无助的窒息感攀上心头。
  “这是假的！这是假的......别再耍你的这些把戏了！把它停下来！”
  恶魔的耳语很轻，在我听来却是那样震耳欲聋。
  “可怜的亚瑟，即使认定是我为你捏造了幻想，也不愿意承认现实。”
  “都是假的......这些都不是真的！”
  ......
  “这是给爸爸的，要好好保存哦，我特意摘得最好看的这朵，别又马马虎虎的扔掉了！”这是艾丽斯给我那朵纳兰花时说过的话，她瞪着眼睛，生气的表情完全没有威慑力，反而越看越可爱。
  “呜啊啊啊啊啊啊！我再也不要来农场玩了！”这是艾丽斯第一次去巴鲁斯的农场，被几十只鸡追来追去最后哭着跑回来抱着我抱怨的时候，那么多鸡围着我们转来转去，甚至有的还扑腾着翅膀飞起来拽艾丽斯的衣角，吓得她哭个不停。
  “拉钩说好了！以后家里衣服你来洗，地板我来拖！”这是她趾高气扬地说拖地一点都不累，非要跟我逞能说要包揽拖地的家务活时说的话，虽然衣服也本来就是我在洗，但看她自信满满的样子我也就同意了，十几分钟后她汗流浃背地从厨房拖完地出来后一屁股坐在湿漉漉的地板上，还弄脏了自己白色的洋裙，一脸失落的让我帮她洗。
  “爸爸，我藏好啦！”天真的傻孩子，蹲着躲在书桌下和我捉迷藏，却把自己的小屁股露在外面，被我逮了个正着，提在空中还不服气地乱踢乱抓，装成生气的样子半天不跟我说话。
  我知道的，我全都知道的……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比任何人都明白的。
  那双眼睛，是没有活力的眼睛，是对所有事都提不起兴趣的眼睛，但因为我在看它，它才眨动着变出神采奕奕的光芒。
  她不喜欢捉迷藏，不喜欢逛农场，不喜欢做家务，甚至不喜欢摘一朵花。
  都是因为我的注视，她才戴上面具，扮演成一个不问世事的小丫头，一个看起来似乎毫无心机、天真无邪的傻女儿。她把自己的脆弱一面隐藏起来，露出坚强的外壳向我展示她的纯洁，把最阴暗的部分深深埋在心底。
  那个在街边碰见的陌生流浪汉，跪在路上祈求一点温饱，卖弄自己仅存的一点技艺博人一笑。就连孩子们都围着他欢呼不停。
  那才是年幼的孩子该有的表情，而不是艾丽斯不经意间露出的……毫无波澜的神情。
  她太过于懂事了，懂事到令我感到害怕，甚至看不见她缤纷的神态，只剩下一张假意微笑的笑脸和一张平淡如冰的扑克表情，我不知道她的世界究竟是什么颜色的，但至少……我想，不会是缤纷多彩的。
  “你有个好女儿，亚瑟。”幽灵般的声音再次响起，回荡在我的脑海里，“只可惜，她没有一个好父亲。”
  “是你……你让她变成这副模样的，冰冷、无情、又淡然到……超尘拔俗，拒人千里。”
  “因为你，选择的路是欺骗，而不是告诉她真相。当她自己发觉真相的那一天，当她得到答案的那一天，她收获的……是远比你说出来的真相更残酷的心情，是你毁了她。”
  我……做错了吗，我一直以来，都在给艾丽斯徒增痛苦吗……
  到底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误的，没有人告诉过我该怎么做，这些我永远也领悟不到。
  为什么不回头，为什么不告诉她真相……为什么不救救她！我明明已经发现了她的不正常，为什么我什么都没有做！
  我到底……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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