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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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楹再次醒来,天际落日熔金,余霞成绮。
她惺忪着睁开眼,竹篾撑开的花窗涌进一股隐有尘硝的晚风,姚楹不自觉抵着鼻尖,沉沉地咳了一声。
薛劭背影沉静幽远,周身沐于盛大璀璨的昏黄,他背着手,让那旖旎霞光烧上一片澄红的绯色。
相较第一次醒来时的头痛欲裂,姚楹已然觉得好转许多,她淡淡转过目光,知道自己这是回到了郡守府借住的厢房。
床侧小几搁着白玉瓷盏,姚楹够了够手,不曾想气力亏空,竟是失手撞翻了浅木食盒,里头呈着的酸梅子滴滴溜溜地滚了满地。
动静不大,薛劭隔着半扇掩合的窗户,敏锐地回头。
姚楹干脆不再自食其力,她双手端端搁于身前,先是听他三两步地推开门,而后是他满眼欣喜地半蹲在地,身旁的圈椅成了一个无足轻重的摆设。
“净月!”
他看向姚楹的目光专注,眼底闪动熠熠神采,忍不及牵过她的手,珍而重之地捧在颊边,语气几乎是在哄她:“你感觉如何?身子可有不适?我”
满腔热血戛然而止,姚楹一言不发,目光冷如十二月泼天的大雪。
薛劭声音骤然消了下去,连带着他抓着姚楹的手指也不知所措地松开:“净月怎么了?”
姚楹抿着唇,一剪鸦羽似的长睫垂下,目光直直地落在他的手背。
察觉到她的异样,薛劭意图掩饰,背过右手在身后。
琼琚进门时手中还端了一碗清苦的药膳,猛见薛劭与姚楹僵持不下,她尴尬地溜了圈杏眼,只把手中莲花托盘悄悄往一旁搁下,接着悄手悄脚地离了眼见就要风雨欲来的屋内。
她出门时还很自觉地掩上了门,一并掩上了急于进来看望姚楹的姚将离。
姚将离差点被木门拍到鼻子,登时怒瞪起眼:“你做什么!”
琼琚支起一根手指,贴在唇上,眼尾余光往紧闭的屋门一瞟:“二公子,姑娘有话要同太子殿下说呢。”
姚将离横眉竖目,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那我听不得?”
琼琚:“”
无语一瞬,她还是决定坦诚地说:“可以或许是可以,但是建议不要呢。”
一扇木门隔开院外喧嚣,隐隐约约间似乎还能听见琼琚苦口婆心劝说着姚将离的声音,那小姑娘贯来是个巧舌如簧的,三两句的功夫,就把姚将离给劝走了。
薛劭却不觉得轻松二分,反而是心中希冀姚将离能够同他一道分担姚楹隐忍不发的怒气。
缄默许久,终是薛劭在这场无声的战争中率先低了头。
他低了眼,此刻也不再捂着藏着,坦然把受了伤的手搁在床榻,姚楹仍旧不声不语,视线顺着绛色滚云边袖口往下落,只一眼,触目惊心的悚感瞬间爬上心头。
她再也无法维持温沉平静的表象,懊悔、自责、愧疚和无措一并涌上,眼眶渐红,无声无息蓄满了泪。
透亮的泪珠剪了线,沿着眼尾簌簌而落。
薛劭一怔,他抬起手,修长指尖摸上她皱起的眉心,继而缓缓抚平,手指顺着黛眉落到她的眼尾,勾去一滴冰凉的眼泪。
他贴近姚楹,声音放得很低很轻,惶恐吵醒一个梦:“净月,别皱眉。”
姚楹神情迷惘,侧脸贴着薛劭掌心,很轻地蹭了一下,声线无奈破碎:“为什么?”
大火咬上房梁,脆弱不堪的木质结构瞬间被高温吞噬,眼见就要砸上昏迷不醒的少女,紧赶而来的薛劭方寸大乱,顾不得许多,硬生生用手背撞开一块将将落到她身上的烈炭。
那是何等凶猛的大火,不过顷刻,便让手背血肉溃烂,尖锐的木屑深深扎入翻绽皮肉,薛劭却像是失了知觉般,半分疼痛也感觉不到。
好在姚楹平安无事。
他只要姚楹平安无事。
薛劭试探着碰了碰她的指尖,她没躲。
薛劭声音放得更低,气音般地,温热呼吸吞吐在她的颈侧:“哪有为什么?”
姚楹眼底酸涩,她用力地眨了下眼,企图眨回再也兜不住的眼泪。
“你为什么要来?”
美人垂泪,含着易碎琉璃般的脆弱之态,眼睫熏得潮湿,瞳底酿着湿淋淋的水意,她抽着鼻尖,雪白俏鼻抹了秾艳的红,透出一股昳丽之色。
“我为什么要来?”姚楹听见他极轻地笑了一声,薛劭笑音短促着反问:“净月,难道这个世界上,还有比你更重要的事情吗?”
薛劭轻轻揽她,单手顺着姚楹起伏战栗的后背,微凸的脊骨硌着手心,不消多问,薛劭也知道这段时日她为了渭州疫病日夜不寐。
是真的瘦了好多。
“我知道,你心中装的事情远远比我要多,净月,这些我能懂,我也理解。”
薛劭修挺鼻尖抵着她,在她湿润眼中清晰看着自己的倒影,温柔地转了话。
“但是你不能强人所难。”
“你不能让我置你于危险之中,却什么也做不了。”
姚楹紧紧咬着下唇,强撑不落的泛滥泪意终于一颗一颗砸在薛劭左手虎口。
她避不开薛劭灼灼视线,直到这一刻,她也不愿意再避开,只是言语匮乏,让她说不出任何能够宽慰薛劭的话。
姚楹委屈的无以复加,她就这么边哭边抽噎着说:“你不该来的。”
薛劭苦笑一声:“或许吧。”
姚楹挣了挣他的手,罕有的疾言,带着微微的喘,不是在怒他,而是在怒自己。
“你明明知道,渭州就是为你设置的陷阱,你此番一来,岂不是请君入瓮?正中他人下怀!”
她说得太急太快,恐是牵弄了尚未痊愈的喉疾,一时折了腰,低低哑哑地咳起来。
薛劭端过茶盏,喂着她喝了小半杯水,待她心气渐渐平静,薛劭牵了牵唇角,噙出一抹温笑:“净月,我也不是那么理智的。”
她正醒,一头青丝散在腰后,来不及梳妆,薛劭勾过她颊边的乌发,轻轻拢到耳后。
在她耳边叹息般的轻:“如果今时今日换做我在渭州,你会来吗?”
姚楹郁结于心,她摇着头:“你不用试探我。”
薛劭对她的话置若罔闻,仍是谦谦地笑着,笑中又见一丝苦涩:“我知道你的答案,所以你不该怪我——就算真的对我存了气,也等离了渭州,你再与我秋后算账,好不好?”
那么高高在上的一个人,把姿态放得这样低,姚楹在他几近无赖的行径里哪还有半点招架之力,她狠狠咬了咬唇,佯怒道:“强词夺理。”
薛劭放软声音,半靠着她的肩:“我有三日未曾合眼,能不能捱着你睡一会儿?”
姚楹没真舍得推开他,只僵着身子,片刻后闷闷道:“殿下睡便睡罢,赖着我作甚?”
“怕一睁眼你给跑了。”
姚楹终于失笑,嗔着泪光盈盈的眼眸瞪他:“殿下好胡闹,我还能跑哪儿去?”
薛劭枕着姚楹,连日奔波让他倦极累极,但此刻还是强撑着精神,懒声答着姚楹的话:“我来了,凡事有我,你别担心至于幕后那些魑魅魍魉,总会有机会把他们揪到烈日之下。”
姚将离不知何时被琼琚掼走了,四面微风徐徐,沉静如许,庭院花楹灼灼而绽,耀目亮丽。
姚楹的手指悬停在他眉心,默了默,终是顺从心意轻轻抚上。
“我晚些给你熬碗药吧。”
姚楹低了头,自上而下地望着他,眼下搭出淡淡一层阴影。
她精通穴位,轻重有度地摁揉片刻,薛劭果真觉得精神好了许多,他抬起眼,屈指笑着刮了下姚楹鼻尖。
“不用麻烦我们净月。”
姚楹偏头一避,却让薛劭得了逞,他坏笑着挠了挠姚楹下巴,逗猫儿似的:“别生气了?嗯?”
言罢,自顾自地补了一句:“都开始喊我殿下了。”
姚楹横他一眼,眼波娇媚:“薛修瑾,你要是得寸进尺,我一会儿不给你抹药了。”
“哎别别别。”薛劭立刻换一副极为受伤的模样:“疼死了,我的好净月,你可别不管我。”
“”
姚楹真是拿他毫无办法,直把人安抚顺了,才说:“我有些事,想同你说。”
薛劭没睁眼,倦着气声:“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姚楹握着他受伤的手背,端凝许久,虽然伤口看着可怖,但是处理的及时,皮肉深深嵌入的倒刺也尽数取出,手法专业利落。
大约是陈太医替他处理的吧。
“我自来到渭州,已有半月不曾收到外界讯息,你是如何来的?”
薛劭顿了顿,睁眼觑她,天地重归寂静,只余偶尔聒噪的蝉鸣。
姚楹歪歪头,乌发烘出一张皎白小脸,眼尾狭长如月,媚若狐狸。
她清落落地笑,笑里却没有半分暖意:“或者,是谁将你引来了这?”
薛劭微微仰面,手指卷了她一缕发把玩,嗅到鼻间,隐约可闻很淡的佛手檀余味。
“我们净月那么聪明,不如猜一猜?”
姚楹撅起红润唇珠,眼眸转转,清澈见底,天真又美艳。
“你心里明明有了答案,却要问我。”
薛劭温脉一笑:“云雾之盛,顷刻而讫。我若不来,他这戏唱得不完整。”
自古皇室多同室操戈,纵使姚楹并非当局者,却也能窥见平静之下暗藏的血腥。
姚楹淡声道:“我无意间在二哥房内发现了一些信——最后一封约是五六日前,上书只有三个字。”
月上梢头,朦胧光晕如烟似雾,花楹清韵香气乘风而来。
姚楹望着窗外寂寥月色,昏昧月光耀入双目,映得少女容姿倾城,却目露寒意。
她轻轻地,仿若九天莲花台,神女悲悯的吟唱。
“弃渭州。而且,是你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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