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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TheSecondLife新生


西弗勒斯·斯内普后悔了。

        他一脸阴鸷地穿梭在觥筹交错的喧闹人群中,这其中还不乏多费精力来躲避那些因兴奋过头而横冲直撞的小孩,他已经在无数次想念他那蒸腾着各色各味诡谲烟雾的地下室。而且这念想是如此沉痛,以至于他近乎窒息在这氤氲着酒气、香水、和脂粉味的腻得人恶心的空气里。

        所以在卢修斯宣布那个愚蠢又滑稽的舞会开始后,他将身形深埋在交织光色所不能及的阴影里,无声无息地蝠行离去。

        薄近黄昏。惨黄的余晖被冗长的白昼耗尽了温度,敷衍地覆在他身上。远处那生生将红日拦腰截断的地平面上,几只孤鸟零散地飞近,又凌乱地飞离。

        他挺直了身形,沿湖畔慢慢地踱着步。湖水是深得发绿的。残阳遗落下黑红的光影,与青波荡荡的水色合二为一。红红绿绿,明明暗暗,再加上他在落日下的纯黑剪影神似人的瞳孔——他恍惚了一下,一双轻快眨着的绿眸如闪电般倏然现灭在眼前。

        这个月是第几次了?

        他数不清,只模糊地感觉到这频率正在缓缓降低。邓布利多说他最好有意识地开导自己以避免深陷于对莉莉的无尽思念与悔怨——因为困于这种负面情绪对他的卧底工作毫无裨益。他试着深呼吸,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然后别过脸去,慢慢等待脑中那抹明绿的影子褪散殆尽。

        周遭静极了。只余他空洞的胸腔还在上下起伏。吸-气——呼-气——吸-气——呼——

        ——他的吐纳声戛然而止。似是孩童惶恐不已的尖叫声穿云直上,划破空际。

        他迅速伏下身子,抽出魔杖攥在手里。他循着声源望去,第一眼,就看见一个疯了似的狂奔着的女孩的身影;第二眼,陡然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男孩正从极高的空中坠下,最多两秒,男孩行将粉身碎骨。

        毫不犹疑地,他调转魔杖:

        “arestomomentum!”(减速缓震)

        一道蓝光破开粼粼湖面的水汽,飞驰而去。男孩下落的速度也越来越快——能赶上吗?能赶上吗?!他的心脏几乎要穿过他的喉咙从口中跳飞出去——这奇怪得很,明明适才想起莉莉,他的心室是空的;可现在,为了这个跟他非亲非故的小鬼,他能感受到这颗心回来了。它在搏动着,剧烈地、凶狠地、鲜活地。

        咒语击中了男孩。

        他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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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一让,孩子们,让一让……”

        纳西莎·马尔福脸色煞白,提着裙摆一路小跑着过来。德拉科红着眼眶跑过来找上她的时候,马尔福家的女主人惊得把手中酒杯摔得粉碎。她既是心疼又是怜惜地哄着儿子,从他断断续续的描述中大概拼凑出了事情的原貌,饶是宠溺如纳西莎,也不禁死死握紧了儿子的双肩,略微失态地叫喊:

        “梅林!!!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先告诉你爸爸!!!”

        泪珠不间断地从德拉科脸颊上滴落,呛得他的哭腔更加哽咽:“我……我怕……我怕让爸爸丢脸……”

        管不了那么多了。纳西莎立马让家养小精灵去通知卢修斯和拉赫尔,接着亲自赶去了现场。

        她拨开或哭泣或尖叫乱成一团的孩子,一眼就瞧见了一脸迷茫困惑地坐在地上的林恩家的男孩。他身旁金色卷发的女孩死死地攥住他的胳膊,紧咬嘴唇,双肩止不住地战栗。

        “哦,天哪天哪,可怜的孩子,你-你还好吧?”

        纳西莎一颗悬在半空的心“砰”地落回肚里。还好还好,他还活着——纳西莎无法想象如果这个林恩家的孩子今晚死在了威尔特郡庄园将给马尔福家带来多大的麻烦——不幸中的万幸,这倒霉孩子还留着一条命。她登时松了口气,那么接下来只需要尽显诚意地赔个礼道个歉,这场意外多半就能翻过篇儿去。

        身后传来男人焦灼的咆哮声:“都给我闪开——”

        拉赫尔·林恩。他踉踉跄跄地扑了过来,一张脸惨白得就像出了意外的人是他。丝毫不顾湖畔湿地的泥泞,他“咚”地跪倒在地,紧紧搂住了男孩纤瘦的身体,淡褐色的眸子里盈满温润的液体:

        “戴里克,你没事……梅林保佑……你没事……”

        他注意到了站在一旁的女孩。他腾出手来,将女儿揽进怀里。他用力拥住两个孩子,脸庞深深埋入他们的金发里,纳西莎只能听见几声不知是庆幸的呜咽还是感激的叹息。

        卢修斯气喘吁吁地大步走过来,身后还跟着一□□头接耳、探头探脑的男女宾客。孩子们一看到父母,立即飞奔过去,场面一时混乱不堪,处处充斥着哭声、笑声和骂声。

        “安静!”

        卢修斯挥舞着蛇头手杖。他和妻子交换了一个眼色,后者立即心领神会地朝宾客走去,并开始招呼那些父母还没到场的小孩们。

        他收拾了下面部表情,随后带着一脸的关切凑近父子三人。

        “同为人父,我十分理解你的心情,拉赫尔,”他的语气低沉得如丧钟哀鸣,“小林恩先生很幸运——他没什么大碍,这是唯一值得高兴的。不过我向你保证:以马尔福家族的名誉担保,这次的意外我一定会给你个交代。”

        拉赫尔松开拥紧儿女的手,扬眉,布满猩红血丝的眼中是干冷的笑意。

        “交代?”他嘶声道,像一条吐信的蛇,“你怎么交代?——哦,让我想想,‘这批儿童玩具飞天扫帚由于经久未用,质量不过关’?还是‘年幼无知孩童在空中嬉戏打闹导致的不慎跌落’?啧,卢修斯,你看看,你得好好感谢我——毕竟,不是谁都能想出这么完美的说辞的,是不是?”

        卢修斯将双手举到胸前,“冷静、冷静,拉赫尔,瞧瞧你这说的什么话——可这事实就是:令郎安然无恙。既然如此,那么我认为,与其过分不必要地追究事故责任,还不如花多些精力在寻找你儿子的救命恩人身上,我听说——”

        “哈,我明白了,”拉赫尔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所以马尔福先生所谓的‘交代’,就是随便指认一个人,然后声称他就是所谓的我儿子的救命恩人,然后我林恩家再感激涕零地奉送上谢礼,以回报他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动了下小指头,救了我儿子卑微的小命?”

        梅林诅咒这该死的老狐狸!!!

        卢修斯在心底破口大骂。从扫帚上摔下来谁不好——偏偏是戴里克·林恩!这个难缠至极的拉赫尔·林恩的儿子!这老狐狸的话术跟他半斤八两,换作平常,他那话里的下的套拉赫尔虽是一眼就瞅得出来,但也是有来有回,两人都给对方留下几分薄面;但现在,明显囿于爱子心切,拉赫尔直接撕破了脸皮,句句都捅破了说——

        我卢修斯·马尔福不要面子的吗!

        他绷住表情,堪堪维持着脸上礼貌的微笑:“这些我们以后再商议也不迟……但今晚,这孩子明显需要休息——是吧,林恩先生?”

        拉赫尔一手抱着儿子,一手牵着女儿,厌恨地斜眼一瞥马尔福家主,侧身走开。

        今晚的闹剧似乎将要落下帷幕。

        不。

        等等……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那就是:所谓的“救命恩人”去哪儿了?

        早在德拉科哭着去找母亲时,西弗勒斯·斯内普,就如同他无声无息地离开舞厅那样,同样悄无声息隐匿在树林的阴翳中,又转回了前厅。

        舞曲早已停止——就在卢修斯和拉赫尔匆匆离去之后。

        人声嘈杂。身着礼服手举酒杯的男女巫师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切切查查地低声议论。起初斯内普还能分辨出些许茫然与不解的语气,但随着本场晚宴的东道主越来越长时间的突然离场,不满、不耐与叽嘲的情绪如生长的藤蔓伸出细密的卷须,在时间流逝的催化下,攀附上那些金玉其外的高贵心灵。

        他闭上眼。

        “嘿,芬尼,你也在?跟你爸妈一起来的?”

        “我道是谁呢……布鲁克,你不也是?”

        “嗨,知道出什么事了么?”

        “……估计是什么突发事故?要不然马尔福先生也不至于离席。”

        “哦得了吧——来,凑近点儿——我听我弟弟说,有小孩玩飞天扫帚时从天上掉了下来。”

        “玩飞天扫帚?不会是光轮1995吧?”

        “要真是光轮1995那我可得放声大笑了!只可惜它对七八岁的小孩来说太大了——”

        “哈,那也够马尔福喝一壶的了——摔死了没?”

        “没。”

        “啧……那可真够遗憾的……”

        他睁开眼。

        “不过听说伤得挺严重的,”布鲁克·罗尔笑嘻嘻地吞下一口威士忌,“血像泼了盆水一样四处流淌,没死也残废了。”

        “噫——”

        他身旁的几个衣着考究的斯莱特林高年级学生参差不齐地发出嘘声,其中一个——斯内普认出是老炸坩埚的道格拉斯·塞尔温——甚至嬉皮笑脸地吹起了口哨。更多人则是挂着一副看好戏不嫌事大的乐祸神情,散漫地窃语马尔福家这次有多颜面扫地。

        “卢修斯·马尔福的儿子当时也在场,”布鲁克·罗尔一撑手,坐到了放满空高脚杯的圆桌上,“我弟弟说一出事,他儿子立刻就跑开了,现在都没见到——你们说——”他的眼里闪着不怀好意的光,嘴角扯出一弯戏谑的弧度,“这是不是说明——”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发现面前的几个斯莱特林们纷纷站直了身形做足了仪态。布鲁克忙从桌子上跳下,一扭头就看见斯莱特林院长一身黑袍,眯着眼,冷冷地朝他们看来。

        “斯内普教授,”他忙不迭地问好,“请原谅——我很抱歉,没有注意到您在我后面。”

        “大可不必如此拘谨,罗尔先生,”斯内普懒洋洋地踱着步,“请继续你刚才惊心动魄、扣人心弦的故事会,我还从来没有注意到斯莱特林学院竟出了一位颇有天赋口才绝佳的大演说家——你的意向职业应该是魔法部部长吧?毕竟你刚刚坐桌子上侃侃而谈口若悬河的形象,跟我们的现任部长发表长篇大论时的英姿比起来——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布鲁斯尴尬地杵在那儿,恼火地瞪着周围掩嘴窃笑的同窗们。

        斯内普一双深邃的黑眸漠然地钉在布鲁斯的脸上,“那么能否有请下一任魔法部部长,我们演讲天赋绝佳的罗尔先生,回答鄙人的一个小问题?”

        斯莱特林们不笑了。

        布鲁斯脸色发白,磕磕巴巴地说,“您……您请说……教授。”

        “摔下来的孩子叫什么名字?”

        什么???

        布鲁斯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睛。

        “我假设你并不是聋子,罗尔先生。”

        布鲁斯慌忙回过神,“我-我也不知道,教授……”,紧接着他惶恐地意识到自己如是回答是多么的愚蠢,又赶紧补充道:“我不知道那孩子的名字,不过我可以告诉您他姓林恩,是拉赫尔·林恩的儿子,他之前跟着马尔福先生一起过去了——”

        斯内普猛地后退几步。斯莱特林们无不惊诧地发现,他们平素里总板着一张冷脸的院长此时此刻竟显出震悚的模样。他一双狭长的眉在那瞬间似乎绞成了一团,薄唇抿得发白,一双黑眸此刻竟如濒死的鹰隼那般,涣散而空洞。

        啊——他早该想到的,不是吗?早在拉赫尔被叫走时,他就应该猜出来的——林恩,林恩——一个他本以为自己早该刻意遗忘了的姓氏,一个他本以为自己早该刻意遗忘了的托付,一份他本以为自己早该刻意遗忘了的责任。

        心脏桀骜地在胸腔内横冲直撞,凶狠地、剧烈地、鲜活地。震得他像一个溺水的人一样喘不过气来。他呼吸急促,大脑缺氧,上下牙死死碾合,行将碎裂。记忆深处,有什么东西破开团团封禁的尘埃,朝他跋涉而来。

        “godfather”。

        “教父”。

        他猛地将头探出了水面。空气清明,微波荡漾。窒息消失,如获新生。

        “斯内普教授?”

        他回过神来,一群傻了眼的学生正不安地唤他。

        斯内普一挥魔杖,外袍迅速飞到他手中。他没有为他的失神解释半句话——解释也从不是他的风格,那群蠢巨怪爱怎么揣摩就怎么揣摩吧,都跟他无关。

        “代我转告卢修斯一声,我今晚有别的要务,就先告辞。”他平静地吩咐学生们。

        室外冷冽的夜风让他倍感亲切。站在马尔福庄园高耸的大门前,他施展幻影移行,灯色辉煌的宅邸在眼前扭曲破碎的一瞬间,他决定了一件事:

        他要把这秘密烂在肚子里。

        ——————————————————————————————————

        失重、失重、失重,视线模糊,天旋地转。

        升腾、升腾、升腾,无形的力在托举,朦胧的光影在交织。

        戴里克·林恩猛地从床上坐起。

        他怔楞地盯着自己的双手,抬头,镜面上浮现出金色卷发男孩惨白的面容——wtf,真是滑天下之大稽、离天下之大谱了——他为什么还在这里???他难道不应该在【这个世界】“死去”,在【现实世界】中醒来,紧接着又因跳楼而彻底魂飞魄散吗???

        门把手转动的声音传来。

        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去,是一张跟他的模样相差无几的女孩的脸。发现他已经醒来,斯黛拉先是一怔,然后迅速转身锁上了门。

        他呆坐着直到女孩拉开凳子坐在床边。

        “你有时候很聪明得很,有时候却也固执得堪称愚蠢,”眼前的胞妹带着一副平板的语调对他说,“为什么偏要那么死板?——【魔法世界】都可以真实存在了,那还有什么是不可以实现的,还有什么——”说到这里,一声极力压抑的哽咽含混地从她喉间泄出,“——是-是不可能的?”

        他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地呼出。“好吧,”他扯出一个微笑,“算我错了,这次。”

        “你哪止‘错了’!”她的十指紧紧地抠住他的被褥,“你简直……简直……”

        温润的泪珠滴答着砸落在床单上,晕染出一圈圈深色的圆块。

        她用力抽噎一声,松开了手,胡乱在脸上抹了两把。而后她别过头去,半边脸都没入阴影中,可他依旧能看见她下颌处一闪而过的下坠的反光,和按着时长时短的频率而上下起伏的胸口。

        他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了,也好能让她静一静。他重新跌落回枕头上,瞧着天花板,假装自己是一个受了惊吓急需缓口气的七岁小孩。

        “现在外面什么情况?”他躺着问。

        身边的女孩隔了好一会儿才微微颤着声回答:“他……在客厅,在跟卢修斯争辩——用火焰显形,你知道的。”

        他闭上眼,默默地听着门外传过来的模糊而显明的声音。清脆的叮当声——有什么玻璃制品被人打到了地上;不断扬高的嘶哑声线——他似乎很恼怒;甚至卢修斯那拖沓长腔的婉转尾音——狡猾的老孔雀正打着精明的算盘;还有劈啪作响的炉火,战战兢兢地应命的小精灵,被粗暴地戳进墨水瓶口又唰地□□的羽毛笔……

        他从黑暗中睁开眼。

        “爸爸。”

        他说。

        她扭过头来愕然地望着他:“什么?”

        他从床上坐起,“爸爸。”

        他重复。

        她低头,安静了一会儿。待她再抬起头时,湛蓝的眼眸里飞扬出欣然的光采来。

        门外混沌的声响还在继续,但那已经不重要了。他的手环上胞妹的手,掌心对掌心,十指紧扣。他们不知道以后将会如何,或许会更坎坷,或许有更多磋磨,可他们一点也不在乎,因为至少当下他们还有彼此,还有全心全意爱着他们的家人,还有一个不完整但足够温馨的家——

        他知道,她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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