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乃木

乃木嘴里轻轻咬着一根从荒漠边缘扯来的野草，草尖在眼前微微摇曳，唇齿间泛着一丝轻微的苦涩。
  他背靠着高大的胡杨树，双眼失神地眺望着远方广袤的荒漠，看着它越来越远，仿佛是大地与天空最后的界线。
  母亲说，往西一直走，走到大山的尽头，父亲就在山脚下那座灯光璀璨的城市工作。
  说起来，他已经有整整一年没有见过父亲了。父亲的身影，竟是在记忆中逐渐模糊，以至于他现在回忆起来，只记得那同样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肤色。
  听村里的人说，大山的那边几个月前出现了一头极其可怕的怪兽。怪兽的头顶有一对像极了月牙的巨角，粗壮的四肢能把巨大的山峰拱起，军队的火炮打在它的身上没有一点印痕。
  说起这个，隔壁的阿丹叔叔总是叹着气，说他的父亲已经死在那次怪兽袭击中了。
  只是他不相信，母亲更不会信。
  乃木这样想着，将手边破旧的草帽盖到脸上，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斜斜靠在身后的胡杨树上，闭上眼睛小憩起来。
  这棵胡杨树的树干十分粗壮，岁月在它身上刻下了深深的纹路，每一道疤痕都是时间的故事，就连村里最年长的老人也说不清这树的岁数了。
  乃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混合着胡杨树特有的清香，与周围荒漠的干燥气息交织在一起，平静的呼吸与周围的一切仿佛融为一体，连心跳都变得轻柔了起来。
  母亲总说，自己的名字也源于这棵高大的胡杨，这让他总感觉自己与它有某种特别的情愫。
  这是咔苏村，一个被荒漠紧紧拥抱的小村落，周围零星散布的草地就是这个村落赖以生存的资源。
  每当第一缕阳光穿透晨雾，照亮这片荒凉大地时，咔苏村的村民们便驱赶着牛羊，踏过沙土与石头交织的路径，寻找那一点点生命的痕迹。
  在这片贫瘠之地，除了顽强生长的杂草，种不下任何的生命。
  除了他身后的这棵高大的胡杨。
  汪汪——
  清脆的吠声划破了荒漠的寂静，伴随着一阵欢快的脚步声，一只牧羊犬如闪电般从对面的山坡疾驰而来。
  它的毛发在阳光下泛着金色的光泽，仿佛披着一件流动的金纱，那对灵活的耳朵在奔跑中上下翻飞，宛如两面迎风招展的小旗。
  当它接近乃木时，猛地停下脚步，前脚轻轻抬起搭在乃木晒得黝黑的手臂上，温暖湿润的舌头悄悄越过那顶巨大的草帽，舔在乃木的脸上。
  “咯咯咯——柚子，轻点轻点——”
  乃木摘下草帽，双手紧紧搂住这只名叫柚子的牧羊犬。
  柚子，这个名字源于他最爱的水果，那种甜中带酸的味道，正是父亲第一次从远方的城市带回的礼物，至今仍是他记忆中最美好的味道。
  柚子则顺势躺在地上，四脚朝天，露出柔软的腹部，示意乃木给它挠痒痒。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突然，柚子挣脱开乃木的怀抱，身体紧绷，目光锐利地望向山坡下方，翕动的鼻翼仿佛在捕捉着什么细微的异动。
  柚子警觉的姿态，立刻引起了乃木的注意。
  “柚子？怎么了？”
  他迅速将草帽夹在腋下，站起身来，顺着柚子的视线望去。
  只见一个身着笔挺西装的圆脸男人，迈着稳健的步伐缓缓向他走来。他的外表整洁，举止间透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自信与从容。
  尽管乃木平日里接触的人并不多，但他可以确定，这位圆脸男子无疑是一位亚洲人，不过他的特征又与典型的华国人有所不同，圆圆的脸显得十分独特。
  “嗨！小朋友，请问你是否知道一幢白色的方形楼房，应该就在这片荒漠里的。”圆脸男人开口道。
  乃木有些诧异，这个圆脸男人竟然能说一口流利的巴国话，似乎还是北方伊堡的大城市口音，看男人的装束也是一副大人物的打扮，这让他不禁生出一丝紧张。
  他知道那幢白色的方形房子，就在村子南边的荒漠里，他曾经在放羊时经过一次，直到现在，他也难以想象竟会有人愿意住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
  抬起头，乃木的目光掠过炽热的太阳，又落在身后那棵历经沧桑的胡杨树上。凭借多年放牧的经验，他迅速判断出了大致的方向。
  他伸出手指指向了远处的天地：“从这个方向一直走，看到一个褐色的乱石滩后，向远方黑色大山的方向走，很快就到了。”
  “谢谢小朋友。”圆脸男子微笑着致谢。
  随后，他从口袋里掏出几枚包裹在彩纸中的糖果，精致的糖衣在太阳下闪耀着诱人的光泽：“你的家是在这边吗？我从那边的村落一直走过来，却没有看到一个人。”
  乃木欢喜地接过圆脸男人的糖果，迫不及待地剥开一颗放进嘴里，一股清新甘甜的芬芳在口腔中绽放，他眯起眼睛细细感受着。
  “村里许多大人们都到大城市里干活了，还有一些人去了东边的一个工地里，听说他们正在修建一条叫做铁路的东西。”

  乃木含糊不清地说着，糖果在他的口中滚动：“听大人们说，等铁路建成了，那些外国人就能通过铁路到我们村子来，那样我们的生活就能好起来了！”
  圆脸男人露出了温和的笑容：“你父母也过去那边干活了？”
  乃木摇摇头，目光里有些黯淡：“父亲去大城市干活了，母亲身体不好，干不了重活，那边的工地不要她过去工作。”
  说罢，他朝远处看了看那群在荒漠里艰难觅食的山羊们，自己的生活是如此的糟糕，眼前这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或许是一个机会呢？
  于是，他鼓起勇气，试探性地问：“那个——你是住在那幢白色的方形房子里吗？需要下人吗？我很勤快的！”
  圆脸男人拍了拍乃木的肩膀，站直了身子，语气温和：“算是吧，如果你有需要，可以到那幢白色房子来找我，或许我能给你一份工作哦。”
  “不过现在，我要继续去找那幢白色的房子了。再次感谢你，小朋友。”
  男人俏皮地眨眨眼，随即转身，迎着炽热的日光，以一种不紧不慢的步伐，沿着乃木指引的方向前行，姿态中带着一种从容不迫的优雅。
  乃木的眼睛亮了起来，朝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高声喊了一声“好的”，直至那圆脸男人的身影完全隐没于山丘之后，他依然紧紧握着那几枚糖果，像是要把握住自己的命运。
  第二天清晨，乃木早早起了床，小心翼翼地将昨天辛辛苦苦采摘来的浆果，一颗颗细心地用柔软的布包裹好。接下来，他会带着柚子一起出发，沿着昨天所指的方向一直前进，穿过布满褐色砾石的崎岖石滩，还要走一段路才能到达那幢白色的房子。
  路途有些远，但走快些，大概晌午的时间也能回来了。
  乃木的思绪早已飘向那神秘的白色房屋，他已经开始幻想在那幢白色房子里工作的画面了。尽管他对房子内部一无所知，但这并不妨碍他放飞自己的想象。
  “那么气派的大房子，里面的墙壁会不会也是纯白色的？大人们用的碗是不是镶金的呢？”
  “那个穿西装的男人是那里的主人吗？他会给我什么样的工作呢？为他洗碗或者擦地板吗？那么干净的地板应该不用天天擦吧？”
  一人一狗伴着清晨的微风，就这样一路胡思乱想着。
  当他来到白色的大房子面前时，东边的太阳正好爬上了远方的山巅，金色的光芒温柔地拂过洁白的墙壁，给这座建筑披上了一层梦幻般的金色帷幔。
  圆脸男人热情地接待了他。
  “哟，你真的来了！真是个守信用的小家伙呢！”
  圆脸男人将他领进房子内，高耸的天花板和大面积的采光窗让整个空间显得格外宏大而明朗，优雅干净的装潢让乃木十分欣喜，只是这与他想象中的奢华雅致有些不同——
  乃木的目光在房间里逐一扫过，最终落在了桌面上整齐地放置着的一排排圆柱形玻璃管子上，这些玻璃管里装载着他喊不出名字的液体或颗粒，这让乃木的眼神中充满了好奇。
  桌子的另一端，好几台看起来十分先进的电脑错落有致地摆放着，乃木曾在阿丹叔叔珍藏的杂志里偶然见过类似的物件。
  更令人惊叹的是那些占据房间一角的巨大金属罐子，它们表面泛着银色的冷光，罐体上布满了复杂的管线与阀门，偶尔响起低沉的嗡嗡声。
  圆脸男人告诉他，那是一些试管和冷藏罐，除此以外还有几台离心机和电子显微镜，就这一个房子里的东西价值上千亿卢比。
  乃木闻言，嘴巴不由自主地张成了大大的“O”型，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与震撼。他环顾四周，每一个设备、每一根管线在他眼里都变成了哗哗的钞票。这时他突然有些后悔迈进这幢白色房子了——或许只要随便损坏一个小玩意，把他养的那群山羊全卖了也不够赔的。
  “我……我很穷……没有钱赔……”乃木的声音有些颤抖。
  圆脸男人轻轻拍了拍乃木的肩膀，示意他放轻松，随后领着他沿着光洁的楼梯缓缓下行，进入了一个开阔的地下空间。这里的墙壁上挂着一些复杂的图表和仪器，而门上那些英文字母在乃木看来，就像是一串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神秘密码。
  “这是1号培养室。”圆脸男人转过身来，他的笑容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温暖，“这里面养着一些有些奇怪的小玩意，如果你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请不要惊讶。”
  他边说边在门边的电脑上熟练地输入了一串密码，随着“滴”的一声轻响，整个房间的灯光仿佛被赋予了生命，一排排柔和的灯光沿着天花板边缘渐次延伸，将原本昏暗的领域洒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辉。
  乃木看到了房间中央放着一个巨大的金属柜子，柜子的表面光滑如镜，那冷冽的金属光泽在柔和的灯光下显得格外耀眼。
  四周则是一排排高大的架子，每一层都整齐地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玻璃瓶，几乎每一个玻璃瓶里都装着清澈透明的液体，液体里似乎泡着什么东西，但圆脸男人走了过来，他只好小心地移开了目光，不敢多看。

  “这是一个胚胎培养舱。”
  圆脸男人打开了这个金属柜子上的一个小窗口，乃木踮起脚，透过窗口向内望去，里面灰蒙蒙的似乎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雾气，而在雾气下方，是一片密密麻麻的试管海洋。
  “知道什么是胚胎吗？”圆脸男人问道。
  乃木摇摇头。
  “就是生命最初的样子。像我们人，在呱呱坠地前，我们会在母亲的子宫内经历长达十个月的胚胎发育过程。”
  “而胚胎培养舱，就是模拟母亲的子宫，给予胚胎最合适的发育环境，让其在迪恩兹素的催化下，迅速成长壮大！”
  他轻轻地抚摸着被称为胚胎培养舱的金属柜子，就像是一个父亲在抚摸自己的孩子。
  “说起迪恩兹素，那可真是一个伟大的发现！可惜陈氏兄弟由始至终都无法处理细胞在迪恩兹素快速催化下的分裂变异……啧啧啧，真是可惜呢。”
  圆脸男人自顾自地说着话，领着乃木绕过那庞大的胚胎培养舱。
  乃木踮起脚，好奇地往架子上张望，房间的光线明亮而柔和，这让他一眼就能看清透明瓶子里的东西，尽管他也不确定那究竟算不算一个东西——
  他看到了一只巨大的甲虫，身下竟然长着一排人类的手脚，一只五彩斑斓的兔子背上长出了鹰隼般的翅膀，还有一条长有人脸的巨蟒，它的鳞片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觉得很惊讶吗？”
  圆脸男人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将专心端详的乃木吓了一激灵。
  “没……没有，只是觉得很好奇，我从没见过这样的生物……”乃木支支吾吾地解释着，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
  “这里其实没有什么新鲜的事儿，不过是一些简单的排列组合而已。不过你竟然没有被吓得逃走，这让我对你有些刮目相看了。”
  圆脸男人轻描淡写地说着，伸手搂着乃木的肩膀，示意他看向那个装有巨蟒的标本瓶。
  “伏羲女娲……华国的神话你知道多少？”
  乃木摇摇头。
  “相传，以伏羲女娲为代表的人类始祖，男手执矩而女执规，男女均为人首蛇身，互相交绕。”
  “一直以来，人们都不知道他们交缠的意义。直到上个世纪，人类才在X射线衍射以及电子显微镜的帮助下确认DNA的双螺旋结构。”
  “种种迹象表明，在当前的人类文明出现前，地球上曾经存在着一个超古代文明，那是众神的时代！”
  圆脸男人激昂地高举着双手，兴奋的动作充满了力量和信念，仿佛在向乃木展示一个宏伟的蓝图。
  “众神？”乃木有些不明所以，“可是，我们的神只有一个……”
  “没关系，很快就会有很多个了！”
  圆脸男人哈哈大笑，笑声里的狂傲和得意回荡在走廊上。
  随后，他引导乃木穿过一扇扇自动滑开的门扉，每一步都踏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轻微而有节奏的回响。
  “这边是成体区，也就是刚才玻璃瓶子里那些存活下来的个体。”
  乃木紧跟其后，心脏砰砰直跳。
  他们进入了一个装潢更加先进且充满高科技感的房间。
  圆脸男人指向两侧，那里的空间被巧妙分割成一个个独立而精密的小舱室，每个舱室都被设计得既封闭又自成一体，宛如未来主义风格的微型世界。
  “我们会在这里，安排他们跟着人工智能学习人类世界的知识，包括自然科学和人文学科，还有一些必要的战斗技巧——”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深邃地望向乃木，似乎在寻找共鸣。
  “拥有智慧与力量的结合，才是成为新时代众神的关键！”
  乃木伸手挠了挠后脑勺，他对“众神”这个词仍旧不太习惯。
  圆脸男人领着他来到其中一间舱室的金属门前，手指轻触金属门上的屏幕，伴随着一阵柔和的机械运转声，厚重的金属门瞬间转变成了一面透明的玻璃，仿佛魔术般揭示了背后隐藏的秘密。
  乃木的目光透过这面透明的屏障，眼前的景象让他既惊奇又着迷：
  舱室内布置得简洁而温馨，柔和的灯光洒在柔软的床铺上，一面巨大的显示屏占据了大部分的墙面，而最为引人注目的，则是那条悠然盘踞在纯白地面上的巨蟒。
  在蟒身上方，是一个披散着头发的男人。他赤裸着上身，乃木清晰地看到了中间的那一段，由人光滑的皮肤渐渐过渡到闪烁着幽蓝光泽的蛇鳞——这个组合，与他先前在玻璃瓶里看到的标本如出一辙。
  舱室里的巨蟒男子正在翻阅着一本看不清名字的书籍，直觉告诉乃木，那是一本华国的古籍，因为他看到上面整齐排列的方块字。
  乃木心中不禁升起一种微妙的情绪，对比自己简陋的家，他甚至有些羡慕住在这里面的怪物了。
  巨蟒男子似乎发现了门外的两人，粗壮的蟒身在地面迅速游走，不一会就来到了他们前面。
  “上午好，神使！”

  一声独特而尖锐的问候从透明金属门上方特设的小窗口里传出。
  柚子全身的毛发不由自主地根根竖起，喉咙深处发出一连串紧张的吠叫，但很快被乃木安抚了下来。
  这时，乃木发现巨蟒男子在说话的时候，嘴里不时地吐出一根细长的、顶端分叉的红色蛇舌。
  “这个小孩子是谁？”巨蟒男子问道。
  圆脸男人保持着那份神秘的笑容：“你们以后自然会知道的。”
  接下来，他们来到位于巨蟒男子对面的舱室。
  舱门开启的瞬间，一头体态雄壮、毛色幽深的巨型灰狼映入眼帘。
  它站立的高度轻松越过了两米，浑身覆盖着厚实而光泽的灰色毛皮，肌肉在紧绷的皮肤下勾勒出力量的轮廓，每一根毛发似乎都闪耀着月光下的银辉，即使静止不动，也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柚子在这股无形的威压之下，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缩，身体轻轻颤抖，低沉的呜咽声透露出本能的恐惧和敬畏。
  “哇～好威风的大灰狼！”乃木赞叹道，眼睛因兴奋而闪闪发光。
  “喜欢吗？”圆脸男人的嘴角勾勒出一抹狡黠的微笑，他弯腰轻轻拍了拍趴在地上，身体微微颤抖的柚子，目光中带着一丝戏谑，“如果你愿意，或许有一天我也可以让你也拥有这么威风的牧羊犬。”
  “对了，好像忘记了告诉你我的名字。”
  “我的名字很好记的——”
  “我叫基亚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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