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皆为重逢

虽然萧思玥那夜抱着自己坐在地上挣扎了一整晚，可第二天起来确实毫发无伤。

        所有人都没看出异样，她又过上了清晨修剑午后习医傍晚炼丹的规律生活。

        区别在于，她每日都会抽空找下萧家著名谋士李勤先生，且在子时炼完丹后逼着北一二其中一人陪自己真刀真剑地干一场，以致于自己眼眶周围生出了堪比煤灰的眼轮。

        边亦双一度怀疑她是不是被人直接照着眼眶来了几拳，怎么说都要给她检查一二。

        “真没事。”萧家少主趴在木苍院一处书桌上，打着哈欠。

        边亦双笑道：“据传临国内陆有片竹林，深处有貘。象鼻犀目，牛尾虎足，目有方圆深黯三分。我一直难以想象其形，这几天看你，倒是有了些实感。”

        萧思玥对她摆了摆手。

        倒不是不想反驳，她只是太累了，想多休息会儿。

        边亦双叹了口气，拿起医书细细研读，不再叨扰对方。

        她们所坐之处微于木苍内庭中，没有屋檐遮挡，但有千年银杏参天而立，总有银杏叶纷纷落下，像是下一场稀疏的秋色雨。

        其中一片恰好向着萧思玥侧脸袭来，缓缓盖住了她白暂的侧脸，只露出她修长的睫毛与眼帘。

        边亦双不忍轻笑了一声，但也没做任何。

        她想这般静好恐怕等两位上宾来了后便不复存在，不如趁现在让其坐享些许。

        可不过片刻，急切的脚步声和唤声打破了这一切——

        “小姐！”

        萧思玥被吓了个激灵，猛地坐了起来，叶子也就缓缓落在了地上。

        “怎么了小青？”

        边亦双直面着来人，疑惑问道。

        萧青儿快步来到二人身边，气喘不止：“小……小姐。”

        “怎么了？”萧思玥被她直接吓了个清醒，哈欠也不打了，“没事别着急，你先缓缓。”

        “不……不……”

        “不什么？”萧思玥疑惑地给她拍背顺着气。

        “不是……”萧青儿喘道，“不能缓……”

        “啥？”

        “就是……”萧青儿猛吸一口气，拍着胸脯，“锋城主他……”

        萧思玥突然双眸大睁：“他怎么了？”

        出事了？船难？暗杀？复仇？

        仅一瞬萧思玥脑子中就闪过了无数可怕的结局，直接忽视了对方曾是个怎样的传说。

        “他……他已至东二街街角。”

        什么？

        萧思玥一个猛子站了起来。

        不是说好第九日，那应该明日才到？

        “东二街拐角？”她目瞪口呆着又确认了一遍。

        “对。”少女终于缓过来了一些，“还有二皇子……已至主殿入座，是家主托人让我来唤小姐的。”

        “二皇子也到了？”

        少女点了点头。

        “他俩都是便装而来？”

        “是。”萧青儿回道，“二皇子与锋城主都只带了两人前来，十分低调。”

        萧思玥扶额，心想怪不得。若是真的按照与这二人身份相仿的巡访规格前来，他们应该到城门时自己就能收到消息。

        但无论如何，不按约定做事的买家都不是好买家！

        “行，我知道了。”

        说罢她转身就要往木苍院外冲去。

        “思玥！”

        “小姐！”

        可突然她身后二人一同唤住了她。

        萧思玥只得停下脚步，疑惑着回头。

        “你……打算就这样去见锋城主？”边亦双仔细地从头到脚打量了一下她。

        “……”

        萧思玥竟无言以对。

        她最近折腾自己太过，出门都是随便选件衣物胡乱束一下发即可。发簪不戴，腰佩不选，眼眶周围深不可见的黯黑都没空管，更别说像个平常女子一般略施粉黛了。

        虽然她在萧家洒脱习惯了，也不太在意别人评判，可毕竟是要对着锋妄……

        对对方来说，这应该算初遇吧？

        不，不对，主要问题在于她可是需要代表萧家与对方谈判的少主呀！

        边亦双微笑道：“至少用妆粉遮一下眼眶，换件衣裳？”

        “然后选个簪子。”小青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发饰。

        萧思玥望着眼中写满兴奋与真诚的二人，深深地叹了口气。

        “小青。”

        “在！”

        “东街到南门需大抵一盏茶时间。”萧思玥严声道。

        “是！”萧青儿立刻心领神会，兴奋道，“快走吧小姐！相信小青！”

        萧思玥眼神十分无奈，下一秒就被小青拉着手臂拽走了。

        坐在原地的边亦双则托腮笑望着远去的二人，巧声笑道：“好运呀美人。”

        这二人几乎是跑回的闺房。

        萧青儿不愧是在众多风月贫民窟里被选中的孩子，哪怕她修炼天赋相比同样出生的北一二几乎没有，但其他小事做起来都相当得心应手。

        仅一炷香左右，她便帮自家小姐整理好了面容。

        最后，她在对方唇上轻点了些许口脂，果不其然其人几乎焕然一新，全然看不见疲态。

        白雪凝琼貌，明珠点绛唇。

        “小姐……您真是太美了。”望着铜镜的萧青儿感叹道。

        “那是你手艺好……”萧思玥有些无奈。

        “您真是，老爱妄自菲薄。”萧青儿又在梳妆台上选了个妃色的簪子，用来配以对方的朱红半裙，“好了。”

        妆成，萧思玥起身在镜前打量了下自己。

        这白色上衣乍看朴素，细看便知其精致的玉兰刺绣，袖边以琥珀点缀，显得矜贵而不失生机；再配以朱红色半裙，萧思玥觉得这和酷爱素色劲装的自己截然不同。

        但她也不得不承认，确实这样才更符合世俗定义中萧家大小姐的风华。

        “真的……绝世美人。”萧青儿真诚地眨了眨眼。

        萧思玥好笑地揉了揉小姑娘的头：“好了，谢谢小青。”

        “客气了小姐。”萧青儿目光灼灼，“祝小姐马到成功！”

        什么马到成功？

        萧思玥不禁轻笑，而后又从容地从桌上精致的药盛中拿起了一颗丹药服下。

        “走了。”

        时间紧迫，她想下次再与小青纠正这件事，快步拉人离开了房间。

        刚出房门，她向上唤了一声：“北一。”

        不过刹那，北一立刻从房顶上跳下，半蹲恭敬道：“在。”

        小青看着跪下的人眨了眨眼。

        “我去迎锋妄城主，你在我左后方。”

        “是。”

        北一当即起身，紧跟着萧思玥。

        如此小青在左北一在右，萧家少主觉得自己做好了十足准备，去迎接这位名震四海的贵宾。

        逆风而行，她穿梭在萧家胜似仙境的庭院中，裙摆飞扬于身后。

        她所过之处还不时有旁人侧目而惊，似是极少见过这样盛装活泼的少主。

        萧思玥对自己外貌一贯既来之则安之，没她对修行半分上心。按照小青所言便是——若是小姐能分哪怕千分之一的心思在打扮上，那不说是头牌舞姬，也得是青楼嬷嬷们必抢的美人。

        萧青儿紧跟在自家小姐右方，不时余光瞥过行人的反应，心想自己说的就是没错。

        可被众人瞩目的美人完全没有享受认可的喜悦。

        她思绪根本不在这，心跳狂乱，能按住自己别呼吸失控就耗去了莫大的气力。

        别怂。

        她在心中对自己默念着。

        你可是萧家少主，不就是谈个生意而已，别怂。

        在过去几天中，萧思玥对自己说了自己成千上万遍别怂别怕别逃。

        作为萧家少主，她参加过临国皇室的国宴，去过九渊点苍这样被世人奉为神明的武修门派；极西追着锋妄到过玄国首府上京，极东到过临国视为禁区的极崖三千。

        她见过世间黑白混沌，人间善恶交织，她是被作为家主养大的萧家独女。

        就见一下年少时追崇过的少年罢了，不是什么大事，无需如此紧张。

        来到萧家南门，她抬头看了眼那宏伟的萧家牌匾，深吸了口气。

        就算脚上像是有千斤重，她也得一踏而上，迈上了那并不高的大门阶梯。

        视野突然开阔，风月东城街道的风景瞬间尽收眼底。

        还没到吗？

        萧思玥突然松了口气。

        不，不对！

        她余光之处好像有一青衣男子身影，她赶忙望去。

        是三位男子，一位中年走在最左，一身青衣书生气，和她熟知的勤叔颇有些相似；一位少年走在最右，身背巨剑，面无表情。

        而走在中间的人，身穿黑衣，衣襟绣着金边，内敛而华贵。

        他是第一个注意到萧思玥视线的人，抬首转头，对着她笑了笑。

        萧思玥目瞪口呆，心像是突然被人五指揉了一瞬，天知道她用了多大的意志力才控制住自己不要转身逃走。

        她那一瞬想，若不是这样的相遇该多好。如果她依然是那个躲在擂台下看他的小姑娘，这一瞬间她一定会毫无顾忌得捂住嘴哭出来。

        她太久没见过这人。

        锋妄十六岁夺魁于中海，十九岁胜于上京。自此之后，中海突变，她再也没见过他作为剑修出现在这世间，五年之久。

        锋家五百年前作为玄国武将驻扎于中海，世世代代一直是那片土地的主人。无论如何，都逃不过宿命。

        君子如玉，乱我心曲。

        无论时过境迁多少年，多少沧海与桑田。

        摘自白居易《貘屏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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